第172章獄急2
回了禮,便不再多留的帶了小梓小九往回走。子漪滿腦子亂得厲害,一邊要顧著皇后一邊又要猜皇上的心思,她在宮裡勢單力薄,實在是難以顧全。「小梓,竹霧能進去麼?」
總要知道他無礙她才能卸下憂慮放手去做。她沉著聲問,知道這事萬一有差肯定是要牽連性命的,可他對夜闌這般信任,她自也要拿出些膽魄來。
「……」思量著半晌沒吭聲,小梓見方纔那天牢將軍已有鬆口之意,卻不明白為何格格非要冒險走這棋。「恕小梓愚笨,比起讓竹霧暗進,為何咱們不借那將軍之力?」
攏了攏被秋風揚起的秀髮,過了天牢和後宮相隔的側門後,陽光好似都突然的明亮了些。她若有所思的抬頭,不想正被這明陽打了臉,下意識便揚起袖子去遮。綿寬如扇的袖面上,朵朵連片的深色清蘭遺世綻放,帶著隱隱微光,映襯著這滿院的秋,道不出的清麗桀驁。「你覺得皇上待嵐宇如何?」
不知不覺便盯著那花團錦簇的繡樣發起呆來,她想起了那方保護完整且常有青煙繚繞的碧熹宮,明明它原來的主人羽妃已經逝去多年,可那裡仍舊維和的似有人常年居住一般。
不知子漪為何突然問到這兒,小梓面色猶疑,回答的聲音也不復方才響亮。「爺一直和皇上不睦,自談不上好壞。」
是嗎?緩緩落下袖子,卻是想起了耿冽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親人之間,有時不是不愛,而是愛的過了,忘記了怎麼表達。原來的她不懂,曾執著誤會,怎麼也不肯面對和原諒母親的死。可是如今想來,那樣一個將她捧在手心中呵護的女子,怎麼會真如自己誤解那般無情?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終是相思不敢問,明月落落星沉沉。」腦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這句詩,她斂了眉眼,晦澀滿盈。「嵐宇入獄,最得意之人怕屬皇后無他。藉著他人的名頭送些不乾不淨的東西進去,這樣的小手段咱們在獄前沒人,怕是怎麼也防不住的。既然是這樣,那倒不如誰都別想特例半點,對他來說還能安全些。你說呢?」心中知道小梓終究還是不信自己,子漪也不介懷,利害關係一一都分析到,也不枉他對嵐宇一片忠心。
「……」身子一怔,繼而明白了子漪話中的意思。臉色微白的雙膝落地給她磕了個響頭,他也不是愚笨之人,自聽得出她語氣中的體諒和尊重。「奴才糊塗!竟懷疑格格的真心,還請格格責罰。」
沒有絲毫怒色的轉身扶他,子漪本就心中坦然,哪能承受他這如此鄭重的一拜。「公公言重了。你我本無主僕情分,在宮中謹慎些又有何錯?」
「格格這般說便是生了奴才的氣了!奴才糊塗,既然爺都對格格沒有絲毫懷疑,小梓身為奴才自也沒有逾越的道理,當真是該死!」
伸出欲扶的手微微一震,隨即不顧小梓堅持趕緊將他拉起。子漪忽念起昨晚之事,卻又不知那人到底突然間是怎生了,話在口中踟躕繞了兩回,終是問道:「他昨個兒可是病了?」他那彆扭的性子,越是沒病越是叫的歡實。若真是病了,恐怕又會遮掩著不叫自己知道。
「沒…只是乏了吧!」低著頭沒敢對上子漪的眸,小梓心中明晰卻不敢聲張,只得顧左右而言他。「格格下一步欲意如何?」現在九爺不在宮中,太后對這事也不知曉,若想回天,怕只有他們自己開解了。
「……」聽出他言語間的應付倒也不戳破。子漪輕輕一歎,再回身,清冷的容顏已然如舊,再瞧不出一點情念來。「且看竹霧吧!」該吩咐的已經都佈置下去,如今之事,唯有靜心等待。
展眼望過了宮院中的假山流潺,目光直打到了深紅色的宮牆之外。她揚手接過迴廊側沿紛飛而下的黃綠落葉,心中萬千感慨,卻不及手中這浮葉一枚來得凋敝滄桑。
安佳氏……絕不能隕落。此刻救他便是保全整個家族。
暗自在心底喃喃道,她沒有半絲**的放了落葉進湖,低眉轉眼間,卻是分明的聽見有什麼東西正從自己身上抽離。念不清是何,卻深刻疼痛,直滲到了骨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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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搖擺,收拾妥了東西從品歡閣搬到浮宇宮,一天已恍然消逝大半,光暈不見,只有秋風蕭瑟,中秋後月格外圓滿皎潔。
小憩在他常用的軟踏之上,殿中沒點香料,子漪卻清晰的聞著股醉人的藥香縈繞入息,母親的飯香般令人安心。斜支著頭從榻邊拿起一本他看半未完的書冊,她靜心的細讀了幾頁,不牽君王之道,亦沒有風花雪月的柔情,赫然竟是本值得揣測思量的兵家詭道。
「他還喜歡這樣的書,我竟從來不知。」一直只知他對武藝造詣不淺,可畢竟身子不好,習來強身健體也有情由。
小梓從小便在浮宇宮,自是什麼事都熟稔在手。仔細的領教了小桃小九一些雜事,才從忙碌中抽出身來,他瞧著夜風露重,子漪還在等著竹霧回來沒有要睡的意思,只好讓他們先歇下,自己端了參茶過來陪她一起等。「爺從小就喜歡兵家之道,一心想著能為藺國上場殺敵。可惜後來身子不好,也只能多看些書抱個念想罷了。」
聽著小梓的話,瞬間心中沉重不少。她想起不久以前自己恍以為是夢的那個夜晚,他毫無預兆的出現在自己床前,滿不在乎的讓自己把脈,口中輕輕說著五年之期。
心口一痛,像是被什麼生生抽去了一塊,喘息困難。她輕攥著衣領喘息,手中的書冊掉了也顧不上去撿。
「格格?」見她臉色蒼白,神色也不比方才。小梓趕緊奉上參茶幫著她順氣,以為她定是白天操勞累著了。
不解的送了熱湯熨下,胸口那種怪異的感覺才歇止了些。子漪失神著把碗遞給小梓,心中也暗自納悶,自己什麼時候多了這心悸的毛病。「不礙事,想是方才氣擰了,這會子已經過去了。」
重重拍了胸口兩下,勉強對小梓安慰道。她習慣了以醫理來判斷反應情緒,想了半晌,也只有這可能還貼切些。
「格格,我回來了。」影子般一閃便突然出現,竹霧恭敬的單膝跪著,對待子漪同面對嵐宇時一般無二。
心跳微頗的趕緊坐起身,子漪顧不上禮數,張口便問:「怎麼樣?我要你辦的事成了麼?」
滿身黑衣的身子如同皇殿中肅穆莊嚴的雕像,竹霧從懷中掏了封個信封交到子漪手中,口上也是未閒,簡單明瞭的交代:「格格所說之人皇城中確實就有一個,屬下已帶人搜了他的宅子,的確有不少臨摹王爺筆跡的字帖。」
快步離了榻走到書桌前,子漪從張羅小梓從窗台邊又移來了兩盞燭火,這才將竹霧遞過的信封打開查看。信封中宣紙的數量不多,僅僅兩三張的程度,可見他們辦事小心,並未大肆搜刮打草驚蛇。「辦得好!可在他宅子附近見著什麼可疑之人?」這樣的人往往用完後便會滅口,她本也想抱著一試之心找找看,沒想到左相辦事這般怠慢,竟真讓她尋著了!
「屬下去時,宅已空虛,火光連天。這字帖也是冒著大火得來的,想必那臨字之人已生機渺茫。」
眸子一緊,手中字帖便失神落下。子漪鎖著眉頭落座,心想這左相果然精明,做事謹慎。如此安排,連個屍首都尋不著,那得來這些字帖又有何用?
「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聲音冷的連自己聽後也是一怔,她恍惚著眼神將視線停在書桌上的字帖中,抬手扶了扶臉,簡直懷疑案前坐著的人不是自己。
她何時變成這樣的?
紛亂了心緒微微出神,她瞧著身側洗筆花缸中那半映的清顏,心中陣陣冰寒。是在子錚廢了右手之後?還是在她費盡心思將熾弩送進雲織大帳之時?
「格格可還有別的吩咐?」看出了子漪的猶豫,可真心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竹霧依舊維持著跪姿,對於主子,哪怕是待他如兄弟的七爺,他也從不逾越。不是他心冷亦不是懼怕權勢,而是對於他臣服之人,決絕之誠心必不能省。
「哦……」猛地回神,眉宇間卻多了份迷茫愁思。子漪見手旁那燭火偏頗著跳躍的厲害,不禁心煩,從頭上去了支簪子上前輕佻。「去天牢走一趟,一則帶些可信的補貼進去,夜裡風涼,潮氣還重,萬不能讓他誤了身子。二則,他應也有了打算,知會一聲讓我知曉,也好對得上變化。」
「是!」
「再有……」心中突兀的便生出個念頭,她收了手,目光緊連著黏在簪尖兒上那段灰敗的燭心,只覺得方纔那靈光一閃沉重似金,似這灰沫一般,成了銀簪上用不消減的印記。
「幫我尋張左相的字來……」咬了咬牙終是說出了口,她用指尖狠狠的擦了擦簪尖,直到手都被烙紅了也不知痛。轉念間終於明白了白天那抹抽離感是為何,原是拋卻了柔軟之心,再不能似曾經那般坦然乾淨了……
「小梓……」殿中燭火一閃,已是又剩下她和小梓兩人。她神色悵然的低了頭冠釵,筆槽中的清水被夜風觸得漣漪環環,正似她不平的心,怎麼都做不到無畏。「你可覺得我心狠?」
既然要了左相之物,定是已動了反噬之心。她知他聰敏,也無心掩飾。
體貼的趕緊步到窗前將花欞窗頁半掩上,小梓沒有多言,只轉了嵐宇曾說過的一句話。「要說心狠,也只是在自己的親人和他人之間選擇而已。」
看著夜色深沉,儼然已入了三更。他吹熄了窗沿上的燈火回身,見子漪正因他的話出神,不禁又添了句自己內心的話。「格格這般做不知救了多少人。做惡之人上天不容,只是這端借了格格的手罷了!」能成大事者,必定要擁著顆透明的石頭心,善意但不縱意,張弛有度。他原以為這泛泛宮廷中,只有爺有,沒想……
真心的綻開一個笑靨,他不再多言的引著子漪去寢殿休息,心如鏡台,夜如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