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懦弱的女人,在自己孩子遇到危險的時候,會突然從包子一下子進化成刺蝟球,芳姐兒就是其中之一。她一開始的時候去哭去求,可等到她發現不但沒有用,反而自己也被鎖到屋子裡之後,她便冷靜了下來。
家裡的的院子被那些所謂的族人佔領了,她的兒子也還活著,可這些人已經開始計劃著如何分配他的家產,其中也包括芳姐兒本人。
芳姐兒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但是長得蠻漂亮,不過這些人還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害了人家的兒子還想讓人家當老婆,所以雖然有幾個單身漢表示了這方面的意向,卻被族老們堅決地否決了。於他們而言,芳姐兒是一個定時炸彈,留在村裡一定會有後患,但她一個女人,又一向膽小,能幹什麼呢?當然放在村裡也是不行的,早晚要出事兒,乾脆遠遠地賣到山裡去,還可以換一筆錢。
芳姐兒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卻沒做聲,她知道兒子還在外面的場院裡被捆著呢!她耐心地等著,等到了夜深人靜才開始行動。
這裡畢竟是她生活了好多年的家,連家怎麼說也有點錢,一般的地主,為防備盜匪流民能做什麼準備呢?又能藏人又能逃跑的地道是很好的選擇。這是連曾的的祖父祖母在世,家裡非常富裕的時候挖的地道,不長,只有幾十丈,裡頭十分狹窄,只能一個人彎著腰走過,從家裡通向村口外面的打穀場,那裡也就是捆著連瑜的地方。
芳姐一開始並沒有想到事情會到這個地步,如果知道這些人最後居然想要殺掉她的兒子,那她一定早早地就想辦法。她小時候雖然顛沛流離受了不少的苦,卻遇到了連夫人這樣子的老好人,到後來連夫人無子,想要讓她做妾,那也是小心翼翼地問她樂意不樂意,若是不樂意就把她嫁出去。說她決定留下沒有私心那不可能,畢竟連家再窮,那也是官宦人家,過的日子有保障,而且連夫人對她一點都不苛刻;連大人也是個很和氣的人,所以她是心甘情願給連曾做妾的。別看芳姐兒從小顛沛流離,可是逃荒的時候她的父母一直護著她,父母餓死了她便又被寬和的連家收留,雖然一直都處在社會底層,卻還真的沒有見識過人心的險惡,直到這一天,她才意識到,什麼借屍還魂之類的驚悚說法都放到一邊,他們孤兒寡母便是死在這裡也沒人能給伸冤才是真的。
如果可能,芳姐很想多給兒子帶點兒東西,可是屋子裡的東西早被村裡人搶光了,只剩下櫃子的書沒人稀罕,她把秦節送給連曾的書用油布包上做信物,又胡亂摘下自己頭上僅剩的幾根銅簪子,連同她唯一的一個銀鐲子一起,胡亂地打了個包裹,又抓了桌子上的幾個蒸餅,然後她鑽到了床底下的地道裡。
後半夜,谷場上沒人看著連瑜,人們都回去睡覺了。芳姐兒給兒子鬆開繩子,給他灌了水喝,幸好這時候是初秋,天氣不冷不熱,村裡人一開始也沒想要連瑜的命,所以一直都是給他飯吃的,最大的問題是前一天被打的不輕,芳姐連背帶拽地把他脫離了打穀場。走了半截子,便看到村子的方向亮起了火把,看來是有人追來了。他們兩個人分明是跑不過那些族人的,芳姐無法,便把兒子找了樹木多的地方放下,然後把包裹東西都給他留下,然後又叮囑了他若是能逃掉,就去太原找秦叔叔。自己則跑上了路,繼續沿著小路跑……
後來,芳姐在一個斷崖邊被村裡人抓住,她一口咬定說兒子已經掉下去了,村裡人半信半疑,但想到連瑜一身的傷,想跑到別的地方也很難。他們看看斷崖,覺得實在下不去,此後的幾天便在周圍搜尋,找了幾天都沒搜到,族人也鬆了口氣,同時又覺得心虛,便捆了芳姐,把她賣到深山裡的一個沒老婆的老獵戶家裡。
這些事情,發生在前一年的九月。而洪管事是今年正月才趕到的地方,他按照秦節說的地方去找人,可去了村裡,得到的卻是連瑜已經死了的消息。若是一般人可能也就信了,可洪管事是什麼人?四品官家的總管,,哪裡是幾個村夫騙的住的,他連著問了幾個人,便發現說法裡頭有出入。本來嘛,誰也不是職業罪犯,這麼倆大活人沒影了,村裡某些人的表現又顯得很心虛,洪管事哪裡能就這麼回去!他聲稱想要去墓地看看,然後白天看了墓地,看那墓地建的不成樣子,且只有連瑜的墓,那連瑜生母呢?臥槽,被你們賣了!再一打聽,秦節家的田地被族長跟幾個族老瓜分了,聽到這份上洪管事還有啥不明白的,他也不做聲,扭頭便跑去縣裡,拿了秦節的名帖去找縣令,說懷疑自家大人的好友,已故的連大人家的兒子,怕是被人謀財害命了。
本地的縣令並非什麼青天大老爺,但也不是什麼吃人飯不干人事的昏官。這要是不明不白死了的是個普通人,沒什麼證據的跑來個人就讓他查,即使對方代表的是個知府,他也未必有精神管——秦節官再大又管不到他頭上。問題是,死的是跟他一樣的縣官啊,我擦,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人死了竟連個秀才兒子都被人謀財害命!這簡直駭人聽聞!
於是便讓人去查,村裡人支支吾吾哪裡肯認,雖然從連瑜失蹤起他們就串供了,但是這麼多人哪裡串的齊?很快,連瑜被這些人當鬼來折磨的事情便被供出來了,又有鎮上給連瑜看病的醫生作證:「我本來說那孩子是被燒傻了,可她們一口咬定是惡鬼上身,我只是個大夫,哪裡敢管那麼多。」又加上連瑜家的地被族人分了,全家沒一個活口,這不是明擺著麼?
事情到這個份上,可以立案了。村裡人也嚇壞了,連呼冤枉,說連瑜沒死,跑了;連瑜的親媽也沒有死,被他們賣了。縣令簡直要給氣樂了,媽蛋的,連瑜的生母又不是奴籍,人家是連瑜的親媽,照規矩,連瑜活著要奉養她,死了,她就算不能拿到全部財產,好歹也能分點養老錢,什麼時候輪到這些人來賣了?都出五服了好不好!代入一下想想,自己兒子也不大,若是自己有一天嘎崩了,族人為了財產把自己兒子害了,小老婆賣了……臥槽,這忒瑪必須不能忍啊!
這位王縣令一開始只是礙於秦節的面子接了案子,可到現在,那完全是同仇敵愾了,差人按照這些人說的去深山裡把芳姐兒接出來,然後又問了她情況,芳姐放聲大哭,她便說了自己親耳聽到這些人商量著如何瓜分他家財產,明知道她兒子是燒壞了卻非要說他是被惡鬼上身……她這會兒可不會說兒子掉懸崖了,她當然希望兒子或者,又怎麼會咒他。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啥說的了,接下來怎麼處理就是王縣令的事兒了,畢竟連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戶籍先不消,先這麼放著,村裡人打的打,罰的罰,吞沒的田地吐出來,重新掛回到連瑜名下,各家罰的錢則給了芳姐,她是要跟洪管事走的,總要有點傍身錢:最關鍵的是,這村裡人都不富裕,王縣令這次既然想賣秦節一個人情,反正沒啥油水,索性做的漂亮點,罰款一分不留,全給芳姐。
洪管事說到這裡,輕聲安慰道:「大人,連小郎吉人自有天相,定是能化險為夷的!說不準,他沒幾日就找過來了呢!」洪管事說的十分沒有底氣,事情已經過了快半年了,那孩子拖著一身的傷,能撐過半個月就不錯了,而且芳姐當時壓根不知道秦節在哪裡,讓他去太原找人,這不是開玩笑的麼?
洪管事認為自己的安慰毫無意義,可誰知道秦節卻輕聲接口道:「可不是,這孩子吉人天相,必然能化險為夷!」說著忽然笑了起來:「一萬里都走完了,沒道理倒在這最後一步上!他們母子倆這麼前後腳的到來,分明是老天的安排,他又怎麼會有事兒呢?」說罷微笑變成了放聲大笑:「果然,冥冥中自有天意啊!益之,益之,我總算沒有再負了你!」
或許冥冥中確實有天意,芳姐兒醒過來後,被人告知她的兒子已經先一步到了這裡,頓時高興地險些又暈過去,她跑到兒子的床邊,看兒子瘦了一大圈的臉,嚎啕大哭。
說也奇怪,從芳姐兒來到連瑜的身邊,哭了一場之後,連瑜竟然不說胡話了。從昏迷,胡言亂語的狀態一下子就變成了安睡的狀態。芳姐兒大喜過望,更是守在兒子床邊一步不肯離開,只兩天的功夫,連瑜喝藥也不吐了,閉著眼睛也能下意識地吞嚥東西了……
芳姐到來的第三天早上,她去倒水,準備拿毛巾而兒子擦臉,她端了水盆過來,剛把盆放在床沿,卻正看到兒子緩緩睜開了眼。
「娘……」她聽到兒子叫他,清晰的發音,就像沒生病之前一樣。
芳姐兒放聲大哭:「瑜兒,我的瑜兒啊!」她知道,她其實該說瑜兒別亂喊,你要叫我芳姐兒,不可以叫我娘,可她不想提這個,她只知道自己的兒子醒了,他醒了,她的兒子好端端的,著巨大的狂喜幾乎鋪天蓋地地迎頭而來,讓她忍不住想要自私一次,就這一次,讓她聽聽自己的孩子喊自己娘。
秦節問詢趕來,只見連瑜已經起床了,只見他打扮的整整齊齊,見面便深施一禮:「小侄拜見秦叔父!多謝叔父救了芳姐,多謝叔父救侄兒一命……」他說話的語速非常慢,但是口音倒是十足標準的官話,比起前幾天夢話裡亂七八糟地發音有天壤之別。
秦節伸手扶住連瑜胳膊,道:「侄兒切勿多禮,我受你父親之托要照顧你,誰知道陰差陽錯,去年年底才接到你父親的信,讓你多吃了這麼多的苦……我看你嗓子好了,似乎之前的症狀也沒了?」他並沒有直說連瑜發瘋的事兒,只當做那只是普通的病。
連瑜苦笑道:「是的,我全好了,之前的大半年,就像做夢一樣,實在是不堪回首,我現在已經把過去的事兒都想起來了。」
秦節總覺得連瑜這個樣子還是有哪裡不太對,想了想,印象裡的連瑜溫和靦腆,見了人都不好意說話。可他如今,雖然說話慢,動作也緩,但是十分大方,不見一點侷促,秦節想想,這也難怪,他已經有三四年沒見到連瑜了,彼時他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寶貝,可現在,短短三年,父母雙亡,自己撐著門戶,後來又經歷了這麼一番無妄之災,脾氣變了一些也沒什麼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