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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文 / 冰蛇

    連瑜醒來了,他說的話變成了原本標準的官話,舉止也十分有禮,無論是芳姐,還是秦節,全都鬆了一口氣,這實在是意外之喜,本想著他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傻了就傻了吧!誰知道又病了一場,竟然把傻病給病沒了!

    大家本來都以為連瑜已經全好了,可緊接著,連瑜就把大家放回肚子裡的心又給踹出來了:丫鬟們一個沒注意,他便從窗戶跳了出來,大半夜的,爬到了房頂上!夜裡丫鬟找不到人,鬧得雞飛狗跳,第二天秦節問他連瑜到房頂上幹嘛,他說看星星。秦節說星星有什麼好看的,結果這傢伙歎道:「想不到在江寧也能看到如此燦爛的星河……」

    秦節:……

    這忒瑪哪裡像病好了的樣子!秦節抓狂了,趕緊讓人把大夫又給請過來問情況,大夫對秦節的緊張兮兮十分鄙視:「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麼?您聽說過發燒燒傻了人能完全恢復的麼?像連小郎這樣,平日裡能像個正常人似的,已經是燒高香了!傻了大半年,您還指望他能跟過去一模一樣麼!」說著又補充道:「我看他這樣子,說不定還會有別的後遺症,您要是見到他犯抽,及時叫我過來就是了!」

    秦節傻眼了。連曾把兒子托付給他,可不是讓他當小貓小狗那麼養著,當個親兒子寵著慣著也不行呢!人家希望的是自己的獨子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可以沿著科舉一途走下來,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做個像他爹一樣的好官。這個孩子也確實有這樣的天賦,十四歲的秀才,滿大鄭也沒幾個啊!秦節真的覺得,只要教育得當,這孩子前途無可限量!可現在,卻有人告訴他,這孩子腦袋壞了!這讓秦節怎麼能接受?他急的要死,忍不住又跑去看連瑜,卻見一身麻衣的少年正拿了筆,端端正正寫了一頁的字。

    秦節靠近一看,那字寫的顏筋柳骨筆走龍蛇,竟比昔日連曾的字還要好上三分,再看那拿筆的少年,只見他修眉鳳目,身材修長,雖臉上有些病容,只穿了一身麻衣,卻依然這改不了他清冷出塵的謫仙氣質。

    秦節見到連瑜這模樣,不由得想起好友,心下一陣恍惚。連曾比秦節大六歲,當日考中進士的時候二十八歲,他那時也是這般瘦削出塵,俊美無雙。走科舉一途的人長相都差不了,而連曾在這麼些美男子當中也是相當出挑的,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招來禍患。寒門學子,沒有後台,偏偏才華橫溢,長得又好。打馬遊街的時候便被白丞相的小女兒看上,想要招他做女婿。

    連曾有妻子,且已經成親整整十年,他跟妻子的感情極好,再加上他本就是個非常耿直的人,哪裡肯休妻再娶?所以拒絕的十分脆爽,結果得罪了白丞相,堂堂一個探花郎,按慣例一般是要留京的,卻被發放到窮鄉僻壤,最後在困頓中死去。對於連曾,秦節是愧疚的,他曾聽人私下裡提起,其實白丞相看上的是成績差一些的自己,可架不住他的女兒看上的是連曾,這才向連曾提親。而此時的秦節,已經趁著一場春日宴,當場做了一首相思滿滿的鷓鴣天,然後當著皇帝的面,請求請假回去跟未婚妻完婚。

    其實連曾的命運,原本可能是屬於秦節的,連曾倒是勸過秦節,說這不關他的事兒,便是沒有白丞相,他的脾氣在京裡也混不下去。可秦節才不這麼認為呢,別的幹不了,御史還幹不了麼?連曾的這樣的脾氣,在官場不討好是真的,可是當皇帝的卻未必不喜歡這樣的臣子啊!

    秦節想起往事,十分傷懷,再看連瑜,不由得輕歎道:「瑜,美玉也,你爹爹給你起名起的極好。」秦節依稀想起來,小時候的連瑜,跟他父親簡直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十歲的孩子,言談舉止總是那麼規規矩矩,走起路來穩穩當當,人前人後脊背永遠繃的緊緊地……那樣的孩子,長大了,怕是也會跟他的父親一樣,有稜有角,最後被磨的鮮血淋漓。

    連瑜如今這樣子,雖然像是傻了一點,其實也沒什麼不好,人生一世,難得糊塗。連曾的一輩子倒是活的明明白白,卻受盡了這明白的苦。如今這孩子腦子出了問題,反倒變得活潑了一些,會上房,會忘了規矩不小心叫芳姐兒一聲娘……這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秦節胡思亂想著,聽到連瑜輕聲道:「君子如玉,父親是希望我做個君子。」

    秦節點點頭:「我本來擔心你在這些事情之後,會心存怨恨,現在聽你這麼一說,便放心了。」

    連瑜垂首道:「不瞞秦叔叔,要說不怨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人總要向前看,總想著過去那些事兒,自己也快活不起來。況且,我答應過……要好好上進,照顧好芳姐,日後金榜題名,做個好官,也讓我爹娘沒有白白生養我一場。」

    秦節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只要你心裡有數,不因為這些事情而污了自己的本心就行。你父親當日仕途不暢,遭受過多少次無妄之災,可是他做官,依然是清正廉潔,處處以百姓為先——」說到此處,秦節互相想起一件事來,忙問連瑜:「平日裡在家,叫你的名字也就罷了,可過幾個月你出了孝,便要出去讀書了……父親在世的時候,可曾給你取字?」

    連瑜忙站了起來:「爹爹病重之際,本想給我取字,可是後來又改了主意,說等見了秦叔叔,請秦叔叔給取。」他說著再施一禮:「請秦叔叔賜字。」

    秦節沉吟了半晌,才緩緩說道:「瑾瑜為玉,若說最好的玉,莫過於和氏璧,昔日和氏璧價值連城,我觀侄兒俊秀無雙,恰如玉中和氏璧,不然,就叫城璧?」

    連瑜愣了一下:「城璧……連,連城璧嗎……」他的嘴角忍不出抽了起來,整個臉皺成一團。秦節忽然想起大夫前幾天說他搞不好還會犯病的的事兒,頓時大驚:「賢侄,你怎麼了?明義,明義,快叫大夫來!!」

    連瑜緩過神來,發現秦節臉都白了,趕緊解釋:「秦叔叔,我沒事兒,我剛才只是在琢磨這個字——」

    秦節扯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你先坐著,大夫馬上就來!」

    「我真沒事兒——」

    遺憾的是,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不會相信病人說的「我沒事兒」這幾個字。連瑜很快便被幾個丫鬟簇擁著在書房的小榻上躺下,不一會兒,這陣子一直給他看病的胡大夫就跑來了。胡大夫翻翻連瑜的眼皮,又給他摸了一把脈:「只是抽了而已,還是燒壞的後遺症。無妨,我給他扎兩針就沒問題了!」

    連瑜驚了,猛地坐起來:「扎針?不要啊,秦叔叔我真沒事兒——」

    秦節按了連瑜的肩膀把他重新壓躺下,十分慈祥地說:「瑜兒莫怕,只是扎個針,扎扎就好了,不怕不怕啊……」

    連瑜淚了:嚶嚶嚶我真不是怕針扎啊,老子就沒病好不好?我只是想到了連城璧這個名字實在不吉利,有帶綠帽的危險啊……可惜沒人能聽到他的心聲,幾個五大三粗的丫頭怕他掙扎,已經按胳膊按腿把他壓了個結結實實,胡大夫打開針盒子,一根根的銀針在夕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他拿起一根,連瑜正好抬頭一看,頓時大驚,我擦這種一尺長的針扎到身上真的沒問題麼?頭一歪,他倒下了。

    秦節大驚失色:「胡醫生,他這是怎麼了?」

    胡醫生看了一眼,把那根超長的針放回到盒子裡,拿出幾根正常尺寸的銀針:「沒事兒,身體太虛,我多扎幾針就好了……」話音未落,連瑜的眼睛立刻睜開了:「不,我沒事兒,我很好,謝謝您,您就按照計劃來就行了!真的不用多紮了。」

    這下子秦節也看出問題來了,頓時對這個侄兒哭笑不得,當初受那麼多傷也沒喊一聲疼,這會兒不過是要給他針灸,就嚇成這樣,連裝暈的法子都想出來了!想到這裡,秦節頓時心中一黯,連瑜果然是燒壞了腦子,舉止行為竟跟個小孩子似的……唉,算了算了,看來還是得讓醫生仔細給他看看,若是針灸有用,便讓胡大夫多給他扎一陣子。

    連瑜被紮了一腦袋的銀針,心中苦逼不已:媽蛋哪裡來的庸醫,老子腦袋很正常啊!可他現在什麼都不敢說了,萬一又不小心玩脫了,豈不是要挨更多的針?絕對絕對不要啊!

    好不容易行完了針,胡醫生收拾了東西撤退了,臨走前跟秦節表示:連小郎基本上應該沒事兒了,以後再有這樣的情況,讓他躺一躺休息一下就行了。秦節這才膽戰心驚地走到連瑜床邊:「瑜兒,你沒事兒了吧?」

    連瑜覺得自己簡直要死了,十分苦逼地答道:「我很好……秦叔叔,您真的不考慮給我再起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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