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先聲奪人,手指幾乎戳到了婉媚臉上。端王妃原就疼愛姜敏君,也不詳查前因後果,直接就責備婉媚身為正室卻沒有容人之量,不給侍妾活路。這樣說,無疑是想引起田側妃和司馬繁星的公憤!
果然田側妃和司馬繁星面色都不好看,似乎已經信以為真。
不料婉媚眼中漸漸沁出淚光,她凝視著端王妃,嘴唇微微吸動,終於低低道:「母妃,我也知道,思琴妹妹她其實是一個頂頂癡情的女子……她做的許多事,我雖然不能贊同,但也實在佩服她的勇氣!她出了意外,我和大家一樣吃驚,也不忍心她就這麼去了……她如今芳魂未遠,我想去她身前弔唁,還請母妃成全!」
她形容悲慼,臉上掛著淚珠,半點不似作偽。端王妃不知怎麼的就矮了聲勢,只訕訕地說了句「哼,你倒是有心!」,竟然側開身子,讓出半條路來。
婉媚默默地進了屋裡,來到姜敏君床前,只見兩個小丫鬟身著素服,正在往地上的火盤裡燒著香紙。床上那條曼妙的身影已經變得青白僵冷,臉上平靜的表情似乎在說明:她已經遠離了塵世的一切愛恨嗔癡……
婉媚喉間發澀,無聲道:「姜小姐,看來我錯怪了你……我以為你放不下心中的仇恨,然而,聰慧如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或許已經了悟,人還是逃不過命運。之前,你企圖暗殺我,可你如今已經付出了代價,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也就至此勾銷……相逢一場。我們從來稱不上是姐妹,但我衷心地祝願你魂魄安息!來生,可以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清霜就站在她身後,見她凝立良久,一直默默垂淚,只得進言道:「夫人,你腳傷未癒,不宜久立,也不宜傷神太過,還是……」
婉媚點點頭。掩去淚痕,扶著清霜的手,向門外走去。她忽又想起什麼,「對了姑姑,曹姨娘不幸身故,可有通知她的家人?」
「回夫人的話,」清霜恭謹應道:「大人已經安排了人手,去荊州知府曹大人家報信了!」
「唔。」婉媚應了一句。她很想問「左相府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了?」可是轉念一想,從昨日到今晨,左相府不見了十二名死士,肯定已經起疑。說不定一晚上都有他們的人在外面盯著……
她又想起另一事,「對了,原本說這兩日要幫郡主遷居的。這下怕是要改期了吧?」
「是,夫人!大管家已經傳了王爺之令,要另擇吉日,再給丹陽郡主遷居。」清霜答道。
「好。」婉媚悠悠輕歎。門外寒風撲面而來。十一月,這真是一個多事之秋!
***
姜敏君的自殺事件就像投入湖中的一顆碎石。激起若干漣漪,很快又歸於平靜。除了幾個負責灑掃的下等僕婢。紫竹軒的西廂房再也無人踏足。從前仙樂渺渺、餘音繞樑的冰絃琴,也已經束之高閣。
然而朝堂上的勢力消長,卻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先是左相姜衡之因「蓄養死士、圖謀不軌、結黨營私,敗壞朝綱」等罪名被革職抄家,全家處斬示眾。然後是若干朝臣因為與姜衡之過從密切,遭到吏部、刑部和大理寺連番審查。最後是避世多年的正一品端王爺應九齡重新應詔入朝,並且因為議論恢宏、見識遠卓,得到正一品太傅饒宗儀、從一品靖國公謝毅等重臣力捧。
由於剷除奸相有功,應嘯天本人也重獲重用,由京郊左營參將改任左威衛大將軍,品級仍為正三品,成為保護京城的禁衛軍將領之一。
消息傳來,婉媚和丹陽郡主應千柔都很興奮,因為這就意味著應嘯天可以常駐京城了!——郡主不久前剛遷至「怡然居」,新居與紫竹軒相隔極近,兩姑嫂如今常在一處說話。
只有端王妃對此頗不以為然。她時常對紅英、紫霞、石姑姑、白姑姑抱怨說「王爺偏心,不肯提攜自己的嫡子嘯坤」。但是她很快又傲然道:「無妨,等坤兒登上從一品世子之位,看他紫竹軒還得瑟什麼!」
***
這日,婉媚從熙春閣回來以後,得了千柔的邀請,便來怡然居陪她賞畫。
千柔正在插瓶,抬頭見婉媚來了,喜悅笑道:「大嫂來得正好,今冬天氣寒冷,怡然居的紅梅開放得早,我讓雙溪多折了幾枝,稍後送到紫竹軒,也給你和大哥好好瞧瞧!」
婉媚聽她說起應嘯天,眼中閃過一絲傷感,很快卻又裝得若無其事,笑應道:「那敢情好,多謝柔兒了!」其實自從姜敏君出事,這大半個月以來,應嘯天都以公事為名,有意無意地迴避著她,同時也迴避著司馬繁星,總是獨自一人宿在書房裡,早出晚歸。她知道他還在為姜敏君的死而感到自責,卻又不知如何勸解。
千柔自知失言,已是走過來拉住婉媚的手,笑歎道:「大嫂別嫌我聒噪——自從我搬來此處,你每日忙完了母妃交代的事,便就過來陪我,給我打了好些絡子,又繡了好些香包,眼見著已是清減了幾分,教我好生過意不去!」
婉媚笑辭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哪裡就能累著了!」二人絮絮地說著話,漸漸便把那些不愉快的事丟開了。
時值寒冬,屋裡燒起了火龍,烘得熱融融的好比春日。婉媚賞過了畫,一挨上椅子便有些犯困。正好畫橋又端了一些茶點過來,婉媚望了一眼,隨手一指酸棗糕,命荷衣撿了出來。用了之後覺得可口,連著又用了一塊。
荷衣素來心細,見此驚奇道:「夫人平日不是不喜食酸嗎?今日怎地……」
一語驚醒夢中人,婉媚也發覺了自己的不對勁,心裡犯疑道:該不會是有了吧?算算日子,月信已是推遲了十餘日!她心中驚疑不定,一時卻怔在那裡。
荷衣觀她神色,也委婉道:「夫人若是感覺有異,奴婢這就去請大夫來瞧瞧?」
「唔,也好。」婉媚面上且驚且喜,微微地點了點頭。
千柔見狀,急忙擔憂道:「啊,大嫂莫非身體不適?」
「不,不是!」婉媚羞赧不已,將自己的猜想含蓄地說了。
「啊!」千柔展顏歡喜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正該找個妥當的人來看看!不過大嫂也無需捨近求遠了,我這裡正有個合適的人選!從前芙蓉浦的水大娘,大嫂還記得吧?她其實醫術精絕,要是請她來看了,定是錯不了的!」
原來千柔遷居以後,從前在芙蓉浦暗中保護她的幾位高人,也都跟到怡然居來了。二人當即請了水大娘來看時,果然說是喜脈,於是一屋子的人俱都歡喜,向婉媚道賀不迭。
千柔笑道:「大嫂福澤深厚,為大哥孕育麟兒,他要是知道了,不知該有多歡喜!」
「呵呵!」婉媚臉上紅紅的,眉眼都彎了起來。她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快便有了夫君的孩子,定是姜敏君出事之前的那一夜,夫君與她琴瑟和鳴……
銀屏見她忽然又沉吟不語,忙也笑道:「是了,夫人要不要把這個喜訊早些告訴大人,也好請他回來,與夫人同喜同樂!」
「小丫頭,胡說什麼呢?」婉媚微笑著,作勢輕斥道,「大人剛剛履任,每日忙於公事,豈能有事沒事便往家裡跑?」她面上雖然喜悅,心中卻又有些不安。她的夫君,已經二十幾日沒有走近她身邊,他還掛念著她嗎?成親以來,他有沒有期待過,她會為他生兒育女?她腹中的這個小生命,是他們血脈的融合,命運的結晶,他會歡迎嗎?喜歡嗎?
千柔好像看出了她在擔憂什麼,忽然握緊她的雙手,直視著她的眼睛,微笑而鄭重道:「大嫂,你就要是做娘的人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所以你可不許胡思亂想了!你現在最大的任務啊,就是要好好地保養身子,然後順順利利地生下這個孩子!」
「好,我知道!謝謝你,千柔!」婉媚終於放鬆下來,感激地笑道。對於這位疑點重重的郡主,她承認自己還不能完全放下心防,可是她太享受被人關懷的感覺,也太需要一個朋友!
二人又坐了半刻,千柔不斷地勸婉媚多進食一些湯水,又請水大娘講了孕育初期的若干注意事項。水大娘說婉媚肝郁氣虛,囑咐她放寬心、多消息等等。
婉媚因想著,是不是跟王妃說說,把熙春閣那邊的事務辭了?畢竟府中僕從如雲,王妃讓她和司馬繁星幫忙準備小叔應嘯坤的冠禮,原就是為了折騰她們!她們或是寫請柬,或是做繡工,或是採買東西,已經忙了這許多日子,王妃也該收手了吧……
而且這些天裡,她因為見不著夫君的面,難免鬱鬱寡歡,飯也沒有好好吃,怕是委屈了腹中的小小孩兒……看來也該多去隨身空間走走,服用一些養血補氣、強筋健骨的丹丸,孕育一個聰明健康的胎兒……
當下又說了許多話,她看時日欲晚,便也起身告辭。千柔忙道:「大嫂,剛才丫頭們說外頭下起了雪,雪天路滑,我不放心你單獨回去,還是親自走一趟,送你回房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