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大床上,婉媚慢慢醒了過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暗殺事件的幕後主使是曹思琴,而曹思琴其實是左相姜衡之的小女兒姜敏君!
她蒼白著臉,揪住床單,呆呆地坐直身子,久久才從極度的震驚中平靜下來。從前困惑不已的許多事情,如今都有了解釋!姜敏君,這個驕傲的千金小姐,她嬌柔的外表下面竟然隱藏著刻骨的仇恨!她想玩暗殺,但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明天——將是她姜家的末日!
是夜,應嘯天忙到很晚才回到婉媚房中。婉媚想起他在姜敏君面前說過關於愛自己的話,心中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激盪。
「夫君!」她擁著錦被,癡癡地看著他。
「為何一直等我?不是讓你早些睡麼?」應嘯天摸了摸她的頭髮,溫柔地笑道。
婉媚主動依偎在他懷中,環抱著他的腰,滿足地低語道:「夫君,我只想親口告訴你,我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傻瓜!」應嘯天擁著她,失笑道,「幹嘛這麼客氣?我們是夫妻!」夫妻——這是一個神聖的字眼,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他不會隨便娶妻,若是娶了妻,只要她與自己心心相印,他就與她相守一輩子!可是,當這個小妻子終於悄然走近,他其實並沒有第一時間察覺,甚至還有過不適應……也許他低估了她,高估了自己!
寧靜的暗夜,他們默然相擁,他原以為自己會輾轉難眠,可是,聞著婉媚身上散發的淡淡清香。他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了。然後,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還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宮中崇文館陪大皇子、二皇子讀書,每天都在等著機會看看母親。那一日,皇帝正與后妃、重臣、命婦在坤寧宮宴飲,一時興起,竟將大皇子、二皇子還有他都叫了過去,說是要考問功課。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敏君……
那時的她也才十一二歲吧,長得粉雕玉琢。活潑開朗。她坐在姜夫人身邊,好奇地看著他們三個進來,一雙大眼睛骨溜溜地轉著,顧盼生輝。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禁不住瞪大眼,低呼道:「唉呀,這位哥哥生得好漂亮!」聲音雖然很輕,但是他聽到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也聽到了。他們同時望向她,心道,真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姑娘啊……
很快,因為種種緣故,他決定去北疆從軍。離城的那一日,大皇子、二皇子都來為他踐行。彼此虛應一場……當時的場面人山人海,耳畔是姑娘們的尖叫,「應公子,應公子你不要走啊!」「應公子。應公子,你還會回來嗎?」那喧鬧的一切。就像一場鬧劇,讓他啼笑皆非。
然後。他看到了她,小小的敏君。她被一個青年高高舉起,在人群中用力地揮著手,「無忌哥哥,答應我,你一定要回來啊!我會一直等你的!」那稚嫩的呼喊聲似笑似哭。
在北疆的幾年,有那麼幾次,他偶爾想起了這一幕,忍不住莞爾一笑。那時候,他身邊當然也有女人,可惜不是偽裝而成的諜探,便是下屬孝敬的歌姬。經歷的多了,他的心,漸漸冷了……
二十三歲,回到闊別五年的京城,他已非昔日少年。很多世家女子都向他投以青眼,可是他已經無法動心。滿城都在傳說姜家的ど小姐等了他五年,他聞之啞然失笑。去康王府的時候,他果然又見到了她,她站在晉陽身邊,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淑女,勇敢而羞澀地看著他。可是,顧忌她的身份,他笑而不答……
「哼,無忌哥哥,你好壞!你明明也喜歡我,卻總是不肯娶我,既然這樣,那我也死心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理你了!」長廊背後,明麗的她微微噘著嘴,作勢羞惱,轉身就走。
「唉呀,敏君生氣了!嘯天,你這個不解風情的,還不快追!」二皇子笑著,推了他一把。
他遲遲疑疑地追了幾步,前方的她回過頭來,果然轉怒為喜,格格地笑著,一邊跑,一邊向他招手,「來呀,來呀,無忌哥哥,快來追我呀!再不追我,我真就走了哦!」她這樣說著,身影居然漸漸模糊起來,他很快就看不見她。
「敏君,敏君!你在哪?」他茫然地大聲呼喊,卻只聽到一陣模糊的琴音,再沒有別的回應。那奇怪的琴音將他包圍,他只覺得天旋地轉,突然就睜眼醒了,這才知道原來是一場夢!
「怎麼了,夫君?你是不是夢魘了?」婉媚也醒了,隨他坐起,從枕下掏出一顆夜明珠,在光下溫柔而擔憂地問著他。
應嘯天搖搖頭,回想起剛才的夢境,心中湧起了很不好的感覺。糟了,是不是敏君她……
「夫人,我去去就來!」他匆忙披衣下床,往西廂房跑去。
門被撞開,燈燭燃起,他愕立在房中,事情跟他預料的一樣。姜敏君和衣躺在床上,面容安詳,身體還溫熱,口鼻已經沒有了呼吸!
「該死的,菊籬、霍子恩,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應嘯天咬著牙,對身後的兩人怒罵道。他怒氣沖沖,其實是在生自己的氣!
「大人,屬下該死!」菊籬和霍子恩惶恐地跪倒在地。任誰也想不到,思琴姨娘不過是被禁足而已,為何突然就尋了短見,沒聲沒息地吞了金!
***
長夜將盡,應嘯天一直沒有再回房,院子裡卻不時響起匆匆的腳步聲和低低的驚喊聲。婉媚知道出了事,急忙進隨身空間找了靈藥,外敷內服,待得腳上疼痛稍解,便自行穿衣起身。
「夫人,夫人!」兩個使女慌慌張張地敲門,進來後卻見婉媚端坐在床邊,眼神清亮,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荷衣、銀屏,是不是曹妹妹出了什麼事?」她靜靜地問道。
「夫人……」荷衣欲言又止。
還是銀屏爽快,吸吸氣,沉著道:「夫人,奴婢聽清霜姑姑說,思琴姨娘她,她夜裡吞金自盡了!」饒是她向來大膽,說完這則死訊,也不禁害怕得抖了一抖。
「啊,什麼!」姜敏君自盡了?婉媚一驚而起,呆立了半晌,復又茫茫地跌坐在床上,一臉驚愕、慘白。這麼說來,姜敏君她果真為了維護自己的父親,而選擇了獨自承擔一切?
一直以來,婉媚都很討厭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但是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對方至少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
***
清晨,端王爺、端王妃、田側妃等人聽聞驚變,都趕到了紫竹軒。
清霜奉應嘯天之命料理喪事,忙了半個晚上,已經找人給亡者換上了壽衣,西廂房各處也是一派縞素。只因曹思琴的身份只是侍妾,不能入家廟發喪,等到天亮以後,便要裝殮入棺,抬到附近的庵堂,超度三日,然後下葬。
端王妃遠遠地看著姜敏君的身體,卻是渾身一抖,根本不敢靠近,只在廳中大哭道:「敏,嗯,思琴,我可憐的孩子!到底發生了何事,你為何不來找母妃做主,卻要這般糊塗啊!」
田側妃也在一旁抹著眼淚,勸她節哀順變。
端王爺則將應嘯天帶到一邊說話。經此一夜,應嘯天的容色已經有些憔悴,唇邊冒出了青須。他將姜敏君的遺書交給端王爺,低啞道:「父王,這是敏君的遺願,請您……」
端王爺搖搖頭,歎息道:「無忌,這個機會來之不易,你怎麼……」
應嘯天默然低下了頭。敏君不哭不鬧,沒有一句遺言,只留下了這封遺書,一封隨時可以撕掉的遺書。在信中,她以曹思琴的名義,獨攬了所有的罪孽,說她因愛生妒,買兇殺人,意圖謀害正室,如今事情敗露,她只能以死謝罪。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與旁人無涉。
她這樣做,是不想連累自己的家人。可是她如果活著,也不會再有勇氣面對姜家的人了。
她沒有強迫應嘯天一定要答應她最後的請求,就那樣平靜地死去……也許她知道,正因為這樣,他反倒沒有辦法狠下心來!
端王爺也默然良久,終於昂然道:「孩子,如果你真的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那就由為父來出面吧!從昨晚到現在,應修和秦敖已經掌握了大量證據,再加上我們這些年來陸續收集的,足以讓他姜衡之身敗名裂、抄家滅族!為父苦心經營十幾年,等的就是這一天!」說到這裡,他好像看到了姓姜的那人的結局,不禁用力地握著拳,眼裡映出激動的豪情,與平時氣虛病弱的模樣判若兩人。
應嘯天渾身一凜。是了,自己是父王和母親最大的依靠,怎麼可以這般優柔寡斷、兒女情長?想想父母這些年來所受的屈辱、煎熬,那些施惡者哪怕受到十倍百倍的懲罰,也不算過分!
想到這裡,他急忙躬身一揖,告罪道:「父王,兒子婦人之仁,險些誤了大事,還請父王恕罪!」
「嗯,你知道就好!」端王爺滿意地微笑著,撚鬚點了點頭。
父子二人在此密談,西廂房門口卻起了一陣騷動。
原來婉媚被荷衣、銀屏攙扶著,也走到西廂房來了。可是端王妃一看見她,氣便不打一處來,一手指著她,高聲罵道:「蘇氏,你這個大婦怎麼當的!你活活逼死了自己的姐妹,是不是很得意,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