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蘇婉媚一聽繼母仍在給潘世昌幫腔,果然已是按捺不住。
她面色一寒,眉頭一擰,快聲道:「二娘此言差矣!我雖是命運不濟,婚事遲遲未定,卻也不敢勞煩你老人家費心!二娘你本就生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你既是那麼看好你家侄兒,何不從婉嫣和婉嬌中隨便選一個,嫁過去給他好了!」
她從前清高傲氣,很少這般伶牙俐齒。此番聲音不大,但也足夠羞辱人了。
潘氏被她駁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呆了幾呆,這才扭身撲到蘇老爺身邊,掩面哭道:「老爺!你快看看哪!我明明一番好意,婉媚她為何全不領情!」
蘇老爺卻還在想著,潘世昌對婉媚做出的惡事,潘氏這個做姑媽的到底知不知情?
他心中一陣煩躁,將手中的青瓷茶碗往黃花梨案幾上重重一頓,喝道:「好了!孩子才剛受了磨難,差一點連命都沒了,心裡正老大不快呢!你倒是好,不想著好好安慰她,或是查明真相,給她個交代,反倒在此搬弄是非,哪有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
潘氏作勢抽答了兩下,拿手帕掩了掩雙目,悻悻地瞟了婉媚一眼,這才訕訕地退至一旁。
她真是沒想到,兩個女兒才剛長大,自己的殺手鑭「梨花帶雨」便不靈了,好日子也快要到頭了!
想當年她得勢的時候,老爺可是被她牢牢把在手心裡的!不僅大夫人徐氏讓她三分,就連比她年輕好幾歲的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也都一一敗退,一個也沒能留在府裡!
可是如今倒好,六姨娘柳依依才剛進門,老爺待她便已冷了心腸,不僅將她遷去了養心齋,再未踏足半步,而且今日還當著婉媚之面,給了她這個沒臉!這口氣,叫她如何嚥得下去!
也罷,暫且忍耐幾日!她有的是辦法讓姓柳的那個賤人也生不出兒子!等她再將婉媚和世昌撮成一對,給婉嫣和婉嬌各找一戶如意人家,那時候,不僅老爺是她一個人的,就連整個蘇家都是她的了!哈哈!
堂中三人各懷心事,一時無話。
片刻之後,管家李德福已是領了四個下人過來,一個是婉媚身邊的二等丫鬟山楂,一個是管事徐德喜的兒子、府裡的小廝徐興慶,另外兩個則是門房的轎夫。除了山楂之外,其餘三人都是一身褐布短打,鼻青臉腫,垂頭喪氣。
山楂與婉媚年紀相仿,也已滿了十七,長得面圓膚白,照府中二等丫鬟的妝扮,頭梳銀環雙髻,身穿白布中衣、淺綠紗短打。
她被帶進來的時候,神情張皇忐忑,此時瞧見了大小姐婉媚,頓時眼前一亮,疾步趕上前去,啞著嗓子,驚喜喚道:「小姐!你可回來了!奴婢到處找不見你,嚇得魂都沒了!」
婉媚冷冷一笑,並不答話,看得山楂膽怯地低下了頭。
蘇老爺威嚴地環顧全場,「今日陪大小姐去白雲山妙音庵上香的人,可是你們四個?」
四個下人均點頭不已,喏喏稱是。
蘇老爺又道:「那好,我如今有話要問,你們一個個都要如實回答!如有不實,家法伺候!」
四個下人身軀一抖,仍是點頭稱是。
蘇老爺肅聲道:「山楂,你先將今日之事從實說來!」
山楂怯怯道:「回老爺的話!奴婢等人陪大小姐上山進香,辰時出發,約莫巳時中刻到得妙音庵外。大小姐命興慶小哥和兩位轎夫大哥在庵外等候,只帶了奴婢一人進庵。奴婢陪大小姐去觀音殿上香許願,大小姐又求了三支靈簽,便去後殿解籤,只命奴婢原地等候。」
她說到這裡,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婉媚一眼,只見婉媚仍是容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
山楂白了臉色,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道:「奴婢等了沒多久,便有一個面生的小哥跑了進來,打聽說蘇家的大小姐是不是在這?奴婢問他發生了何事,他只說,有個叫興慶的小哥和兩個壯漢在庵外跟人起了衝突,托他進來給大小姐遞個話兒……」
「奴婢見事情緊急,又見大小姐遲遲未出,心中一慌,便跟著那報信的小哥跑了出去……到得庵外,卻並未見著興慶小哥等人,奴婢於是四下尋找,卻不防被人從後頭打暈在地……後來還是興慶小哥尋著,將奴婢喚醒了過來,那時奴婢才知道大小姐丟了……」
她說完了事情始末,也不等蘇老爺和婉媚斥責,便已主動磕頭告罪,「老爺,大小姐,奴婢該死!奴婢違背大小姐的吩咐,擅自離開,弄丟了大小姐,險些釀成大禍……奴婢現已知罪,求老爺和大小姐看在奴婢服侍多年的份上,法外開恩,饒過奴婢!」
蘇老爺陰沉著臉,看向婉媚,「婉媚,這丫頭所言之事,是否屬實?」
婉媚搖搖頭,緊緊盯著山楂,生氣而失望地歎息道:「山楂,我素日待你不薄!但我今日無端受難,險些性命不保,你卻為何無心無肺,言不盡實?我且問你,前來報信的那個小廝,是何長相?是何穿著?若是你完全不認識的人,你豈會撇下我,這麼容易跟了他走麼!」
婉媚句句緊逼,山楂面色慘白,抖如篩糠,不肯答話,也不敢抬頭看她。
蘇老爺怒哼一聲,高喝道:「罷了!如此惡奴,背主負義,留她何用!德福,你且將她拿下,聽候發落!」
管家李德福應聲而動,親自動手,毫不客氣地將山楂五花大綁,拖到一邊。
山楂咬著嘴唇,無聲哭泣,卻沒有臉面再為自己求情。
其他三個下人見了她這幅模樣,也都有些發楚,垂著頭不敢吭聲。
倒是二夫人潘氏,看向婉媚的眼神,頗有些幸災樂禍。
蘇老爺又繼續盤問小廝徐興慶和那兩個轎夫。
三人都是眾口一詞,都說他們原本安安分分在庵外等候,後來卻來了一隊人馬,一共有五六個人,俱是些潑皮無賴的模樣。那些人衝撞了他們的轎子,而且還仗勢欺人,態度十分惡劣。他們氣憤不過,便與之爭吵了幾句。
後來那些人便提議另找一處開闊地,單用拳頭說話。他們被激不過,當真拋下轎子,去了別處跟那些人鬥毆。雙方爭鬥多時,互有傷損。
最後還是對方其中一人率先喊停,張狂得意道:「行了!潘相公的事兒也辦得差不多了,哥幾個撤了吧!」那些人於是嗷嗷叫喚,一哄而散,只留下他們三個,捂著傷口莫名其妙。
此後他們回到庵門口,等了多時卻仍不見大小姐和山楂出來。他們覺得不對勁,便在庵外分頭尋找,恰在一個僻靜處找著了昏迷在地的山楂,至於大小姐,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見了。他們心中驚怕,這才帶著山楂,沿路打聽,趕回蘇園,報給二夫人知道……
蘇老爺緩緩摸起了唇上的鬍鬚。結合四人供詞和婉媚所說之話,可知今日之事確是有人暗中設計,目的就是要引開所有的下人,讓婉媚落單,再行下手。
而主使之人分明就是那個什麼「潘相公」,也極有可能就是潘氏的侄兒潘世昌!
蘇老爺略一沉吟,吩咐管家,「德福,你去找一個畫師,讓興慶和兩個轎夫好好回憶回憶,將那些潑皮的樣貌畫下來,再將畫像交去京郊左營,請官差出面,為百姓稽凶除惡!」
李德福躬身領命,立時將興慶等人帶下去了。
一時堂中又只剩了蘇老爺、潘氏、婉媚、山楂四人。蘇老爺面色沉鬱,山楂簌簌發抖,婉媚不動聲色,潘氏則有些慌亂不安。
蘇老爺踱到山楂身邊,負手沉聲道:「山楂,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便如婉媚所說,你且將那報信之人的衣著相貌細細說來,若能提供線索,我便饒了你擅離職守之罪!」
山楂偷眼看了看婉媚,又看了潘氏一眼,眸色立時轉黯。她垂下頭,支支吾吾道:「回,回稟老爺!奴婢當時心中急慌,並,並未看清報信者的衣著相貌……」
蘇老爺和婉媚俱是臉色一沉,站在最遠處的潘氏則是昂起了下巴,微露得色。
婉媚冷聲道:「山楂,你若是記不清楚了,我倒可以提醒你一句,那報信之人分明就是潘世昌身邊的小廝!潘府的人你見過不止一次,如何記不得他們的服色!——你今日之事,別的我都不予計較,只要你開口說句實話!你也無需顧忌,天塌下來,還有爹爹和我頂著!」
山楂身軀輕顫,眸色閃爍,「大小姐怕是誤會了,那人確實面生得很……奴婢雖然沒太看清,但卻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潘府的小廝……」
潘氏撇嘴笑道:「是了,我就說了,婉媚就算看不上我世昌侄兒,也莫要中傷他才好!」
婉媚氣得臉色微紅,憤憤地看了潘氏一眼,痛心地指著山楂,「傻丫頭,你好糊塗!事實俱在,你怎地還要矢口狡辯!莫不是被人拿了什麼把柄,或是受了人家什麼好處!」
山楂漲紅了臉,一個勁兒地搖頭,眼色十分心虛。
潘氏聽到這句,早已是臉色微變,急忙趕將過來,扯著蘇老爺的袖子,作勢委屈道:「唉呀老爺!你看婉媚這是什麼意思?山楂是她貼身丫鬟,她分明是有意教唆,主僕一心,一唱一和,好誣賴我世昌侄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