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又下起了雪,陳秀站在長窗前把窗子微微推開一道縫隙看著外邊飄揚的雪花,低聲問明璫:「什麼時辰了?」
明璫看了一眼沙漏,說道:「回姑娘,快交申時了。」
「九郎中午時叫人來說晚上回來?」
「是啊。」明璫上前去把窗子關上,勸道:「姑娘,郎君回來看見您站在窗口裡看雪,定然擔心。」
「屋子裡暖的很,擔心什麼呢,我又不出去。」雖然這樣說,她還是轉身離開了窗口往裡面的床榻上去了。
「這蜜桔很是新鮮,他們是用棉被裹著運進來的,這建康城往年也沒這麼冷,今年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冷的邪乎,這雪一場接著一場的下。」
接了蜜桔輕輕的剝開,便有一股桔子的香味散發開來,叫人頓覺舒暢。陳秀的心情也好了許多,笑道:「雖然這樣,到底不比北邊冷,去年在洛陽的時候,外邊的雪足有半尺厚呢。黃河都結了冰。」
「是呀。去年奴隨著九郎去了一趟冀州,冀州的雪可是比洛陽還要大呢。好些人都在結了冰的河面上冰嬉,他們還比賽,真的很好玩。」明璫說著,又歎了口氣,「哎,這不過是一年的光景,北方的大好河山便改了姓。」
「朝政之事不是我們能隨便議論的。」陳秀笑了笑,把半個蜜桔放到明璫的手裡,輕聲歎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一輩子都呆在義興郡,過我無憂無慮的日子。每天騎騎馬,練練鞭,陪在娘親身邊,教導替她教導弟弟,打理家事,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明璫看她說的悲傷,忙岔開了話題:「姑娘,前幾日郎君叫人送了幾身衣裳來,您還沒試呢,這會兒正好有空,不如拿出來試試?過了年各處都有宴會,郎君的意思是叫您跟著呢。」
陳秀想了想自己若想立足,必然要與人打交道,跟著王博參加幾處宴會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她點點頭,拿了帕子擦手,說道:「那就去取來,我一一試過。」
王博叫人送了六身衣服過來,其中有四身是男子穿的袍服,深衣,另有兩套是女子穿的裙襖和褙子。每一件都雍容華美,跟王博的衣物基本沒有什麼區別。只是王家的身份在那裡,王博的衣物多繡鳳紋,而給她送來的衣服多是蘭芝紋,斗文,雲雁紋。
因為這日不出門,所以陳秀依然是女兒家的裝束,明璫拿過一套寶石綠色的裙襖來給她試穿,剛繫好了胸前的束帶便聽見門口有婢女請安的聲音,明璫忙轉過身去,卻見王博已經進了屋門。明璫忙福身下去:「奴婢給九郎請安。」
看見陳秀試穿新衣,王博心裡很是高興,擺擺手讓所有的人都退下後他走到她的身邊,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低聲笑道:「卿卿真是越來越美了。」
陳秀輕笑道:「女為悅己者容,妾承蒙九郎寵愛,自然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給九郎看。」
一陣暖流湧入心田,王博忍不住伸出雙臂去將她擁入懷中,低頭親吻著她的臉頰,呵著熱氣在她耳邊說道:「真乖……」
耳邊一陣酥癢,她略略偏了頭,悄聲問道:「郎君今晚不走了吧?」
「唔……卿卿若是肯陪我,就不走了。」他的手從她的後背慢慢地滑上來,按著她的脖頸逼著她轉過臉來,低頭啄住她的唇,「若是卿卿每晚都陪我,我就天天留在這裡。」
他俊美的眉眼之間隱約竟有妖氣流轉,陳秀被施了術一般動彈不得,任由他修長的身軀如山般滅頂壓下,男子特有的陽剛之氣熏染,他滾燙的唇含住她的唇瓣,輾轉吸吮。
晚上的飯菜因為王博到來的緣故準備的十分豐盛,陳秀跪坐在一旁替他布菜,他卻盛了湯餵她,兩個人像孩子一樣的鬧來鬧去都沒吃到多少,反而浪費了大半個時辰。
明璫玉珥等婢女原是在一旁服侍著的,見這番情景一個個兒早就溜了出去。
陳秀見王博不再笑鬧只往後靠在榻上,便拿了帕子過去擦拭著他的唇角,悄聲問道:「九郎,累了吧?」
「嗯。」王博順勢靠進她的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停下來,閉目養神。
她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軟軟的揉捏著,把他一身的疲倦慢慢地散去。
過了良久,久到她以為懷裡的男子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問道:「阿繡,你買的院子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陳秀忙回神,揉捏的手勁兒又加重了兩分。
「留在這裡過個年吧,這些日子我都忙,還沒過去瞧瞧呢,等我瞧過了你再搬過去。」
「這些小事哪能讓郎君操心,妾知道年前年後不宜搬遷,已經想好出了正月再搬。不過……搬不搬的也沒那麼重要了。」
「嗯?」王博心中一喜,轉身坐了起來看著她低垂的眸子輕聲說道:「既然這樣那就不搬。大不了以後這院子歸你,你是這裡的主人,讓誰進不讓誰進都是你說了算的。」其實他已經聽阿驄說了,是那日他的堂姐王珂來了跟她遇到一起,她才決定出去買宅院的。
「郎君,阿繡是想等過了年天氣轉暖後便去北邊走一趟。從臨州去彭城,然後再去洛陽。」
「去洛陽?!」王博猛然坐直了身子,瞪著她:「不准!」
「郎君聽我說嘛。」說著,她往前靠了靠,挽住王博的手臂,枕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道:「經過這一年的戰亂,北邊也相對的安定了些。漢王已經把國都訂到了長安,洛陽經過一番戰火的洗劫,此時應該安定了不少。那裡信任的洛陽太守是前朝的士子,我只是以客商的身份回去一趟,順便把南邊的糧食帶到北面去。那些庶民們開了春總要耕種的。而我,也正好可以賺些金銀布帛。」
「阿繡,你到底要怎樣?在彭城的莊子和臨州的店舖若是不夠你花用的話,我可以把冬眠的宋家屯也給你,還有那個溫泉山莊賀康已經把地契給我送回來了,也都給你。不要為了這些東西去冒險!北方雖然戰事稍停,但鮮卑人,劉漢的人,還有石靳的人在北邊各處交錯駐紮,一不小心你便會落入他們的包圍之中。這些人都是餓狼,你帶著糧食北上,豈不是送死?」
陳秀輕歎一聲,抬頭看著王博冷峻的臉,低聲說道:「建康城中看似平靜,實則風雲暗湧。若說安全,這普天之下哪裡還有安全的地方呢?對郎君來說,北面是凶險萬分。但阿繡不然,阿繡只是個販夫走卒而已,縱然落到那些人的手裡也不過是丟些糧草,少賺一些銀錢。可是,妾不想就這樣關在郎君的後院之中做一隻等待餵食的鳥兒。郎君放心,阿繡知戰事,知商事,絕不會讓自己陷入絕境的。」
「不行。」王博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啞聲道:「我不放心。」
「……」他這樣緊張她,她又怎麼會無動於衷?被王博緊緊地摟在懷裡,她只覺得鼻尖一酸,眼淚悄悄地落下來滲進了他胸口處溫熱的衣衫裡。
今夜好像不適合再把這些話說下去,陳秀溫婉的依靠在王博的懷裡,良久才勸道:「時候不早了,郎君歇息吧。」
「你陪我。」王博說著,便拉著她站起身來往床榻旁走去。
「郎君……」她自然是緊張的,但也很是無奈。他就像個孩子一樣的固執,又是兩個人剛剛說了那些話之後,讓她的心再也硬不下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王博抬手解開她身上的外衣,隨手一丟,便把只穿著中衣褲的她推到床上去,低聲說道:「這件事情我們要好好地說一說。」
她無奈的拉過被子裹住自己,蹙眉問道:「什麼事情非要在床榻上說?郎君可知道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王博輕笑著解開自己身上的袍服又隨手一丟,他那件紫色的鳳紋袍服便落在她那件水晶綠的裙襖上,紫色壓住了碧色,原本華貴的顏色因為這種擺放而香艷起來。
「阿秀現在不是兒郎身麼?你我同榻而臥,抵足而眠實在是因為我們深厚的情誼,與男女無關。」說著,他居然長臂一伸拉過她身上的錦被鑽了進去。
「九郎……」陳秀又無奈又生氣,羞紅的臉映著燭光分外的妖艷,「你怎麼可以這樣?」
「睡覺。」王博伸手把她拉進懷裡,裹緊了被子閉上了眼睛。
真的只是睡覺。她在他溫熱的懷裡嗅著他身上淡淡的瑞腦香一動不動,不消片刻便聽見身後某人悠長的呼吸聲,他果然是睡沉了。
他睡沉了,陳秀心裡的忐忑也漸漸地平靜下來。
想著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而且這個人又是這樣的固執,想要讓他放手怕是妄想,既然不會再嫁,那麼便不必在乎那些虛名了。
心中放寬,她也漸漸地睡去,第二日睜開眼睛轉過身來,昨晚那個固執的擁著自己的人早已不在。衾被中還殘留著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微微帶著點苦,那是上等的瑞腦香。
王博在這裡用了朝食便走了,臨走時吩咐明璫等人好生服侍。大年夜他不能過來,過年用的東西會一樣不落的全部送過來,叫阿繡姐弟一定要過個開心年。
相比去年的淒涼,今年能跟弟弟一起過年對阿秀來說已經很是知足。
除夕的夜晚建康城十分的熱鬧,家家戶戶都放起了煙火鞭炮,此起彼伏連綿不斷,整整響了一日一夜。
大年初六,桓裕在家裡擺了宴席請王博和建康城的諸位名士,並私下裡點名要阿繡跟王博一起過去。
因為宴會上會有各家的郎君到場,陳秀自然要以男裝出面,所以天不亮便起身叫金嬤嬤進來給自己上妝,又挑了一件黛色金線雲雁紋袍服穿上。
在王博這裡住了月餘,她整個人略豐滿了些,臉色極好,若不是金嬤嬤給他的臉上傅了粉遮住了她容貌上的幾分嫵媚水靈,她便是那些紈褲子弟眼裡的一個嬌媚玉郎。
因為知道這次宴會賀家的兩個郎君會去,所以陳酆不去,陳秀則頂著陳酆的容貌和身份隨著王博一同前去。王博上了馬車後王博方叮囑她,兩人相交是因為在彭城時曾有一面之緣,再加上他與阿繡有生死的情誼。
陳秀自然明白,有些事情還是捂嚴實的好,若是讓那些人尋到什麼蛛絲馬跡,她和陳酆姐弟二人的安危就難測了。
桓家的宴會以陳秀現在的身份自然不會受到特別的重視。她隨著王博的身側進了桓家的正廳,那些名士們的眼睛裡只有王博,對她這個俊俏的少年甚至看都不多看一眼,只把她當成了侍從。
只有賀康在同王博見禮的時候看了她一眼,似是微微一怔,但立刻就恢復了他原本的優雅。
王博的榻幾自然再第一位,陳秀便坐在他身後一側。這個位置本就是侍從的位置,只不過別人的身後側坐著的是貌美如花的婢女,而她則是個俊俏的少年郎而已。
這邊剛剛落座,便聽見門外有人喊了一聲:「謝家三郎君到!」
謝燕文也來?陳秀驚訝的抬起頭來,卻見一身淡紫色袍服的謝燕文微笑著走了進來,桓裕忙起身相迎,拱手笑道:「不想三郎也來湊趣,果然賞臉,快請上座。」
原本坐在王博對面第一章榻几上的蕭家大郎君蕭長鶴便起身相讓,謝燕文則抱拳拱手,很是謙遜的笑道:「不過是個座位而已,大郎已然入座,文怎樣後來居先?」說著,他一撩長袍坐在了蕭長鶴下面的第二張榻几上。
這一份雍容灑脫,虛幻若谷登時博得個滿堂彩,眾人紛紛過來跟他見禮,一時間謝燕文便成了整個屋子裡的焦點。
王博卻若無其事的坐在榻上,端著酒樽慢慢地品酒,一言不發。
陳秀跪坐在他的身側,看著那邊神采飛揚的謝燕文,心裡暗暗地想著,怎麼他和賀敏的婚事還沒有辦呢?真真不知道這一樁早就注定的婚事要推到什麼時候。
王博察覺到身後人的沉思,便淡淡的問道:「想什麼呢?」
陳秀忙挺起腰來,低頭回道:「沒想什麼。」
王博的目光從她的身上輕飄飄的掠過,之後又落在對面謝燕文那張笑語晏晏的臉上,淡淡一笑,說道:「既然來了,你便替我過去跟謝家三郎見個禮吧。」
「這……合適麼?」重生以來她一直躲避著謝燕文這個人,若有可能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跟他扯上關係。可偏偏在這個時候,王博讓她替他去見禮?
看著她糾結的神情,王博的心思忽然晴朗起來,微微一笑,抬手拿了酒壺給自己斟酒:「嗯,是不怎麼合適。」
陳秀點點頭,繼續坐回去。
見人已經到齊,桓裕便張開手臂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轉手從身後婢女的手中拿過酒樽來高高一舉,朗聲道:「新春伊始,萬物復甦,這第一杯酒,桓裕敬眾位,請大家痛飲!」
「好!」
「干了!」
「干!」
眾人附和一聲,紛紛舉起酒樽滿飲一杯。酒樽一落,屋子裡便有悠揚的樂聲響起,清雅纏綿,帶著春天的氣息,讓喧嘩的人們忍不住漸漸地安靜下來。
桓裕再朝中沒有職銜,所以宴請之人也大都是沒有入朝為官的士子。
這些人生性狂放不羈,恃才傲物,又任性妄為,恣意縱容,不把天下凡俗之事放在眼裡。
蕭長鶴,袁仲崑,盧澤珣等人先後過來同王博敬酒說話,幾個人都對坐在王博身邊的陳秀有所注意但也只是相視一眼微微一笑罷了,終究沒有人去問王博這個少年郎是何許人。
等謝燕文和賀康過來的時候,王博手裡的酒樽已經空了。
旁邊的婢女見了忙上前來拿了酒壺給他斟酒,謝燕文和賀康已經笑吟吟的站在了面前。
「好久不見,九郎風采更勝了。」謝燕文把手裡的酒樽舉了舉,輕輕地啜了一口。
「不愧是出去遊歷了一遭,謝三郎如今竟真人風姿。」王博淡淡的笑著,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榻,「二位請坐。」
謝燕文和賀康雙雙坐在王博的案幾對面,賀康貌似不經意的一撇,目光便鎖定了陳秀,看了她良久,才緩緩地問道:「阿酆是何時到建康來的?」
陳秀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容如月華綻放,眸子裡靈動的清輝竟叫賀康不得已垂下了眸子,躲開了與她的對視。
「賀大郎君,幸會。」陳秀可以猜測賀康看見被家族驅逐出門的酆兒出現在王博的身邊桓四郎的宴會上的那種驚訝,她也只是淡淡的笑著與他寒暄,彷彿陌生人一樣。
王博的目光淡淡的瞥過來,問賀康:「賀大郎君跟阿酆很熟?」
賀康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現在阿繡沒有了,又來了個阿酆,陳姨娘的這兩個孩子可真不是省油的燈。心裡發恨,臉上卻不能帶出來。賀康微微一笑,朝著王博點頭,有些慚愧的說道:「說來不怕九郎笑話,坐在您身邊的這位便是我的庶弟賀酆。哦——就是阿繡之前的弟弟,她們姐弟都是我父親再義興郡時納的妾氏所出。」
竟然把阿繡也抬了出來?王博輕輕一笑,看了一眼謝燕文,又對賀康說道:「大郎君真是好口才,兩句話便把他們兩個的身份交代的如此清楚。」
賀康一怔,心想我說明白了他的身份難道還不對?
王博卻繼續說道:「不過據我所知,阿酆姓陳不姓賀,跟賀大郎君沒有什麼聯繫吧?」
賀康輕笑:「阿酆被家父逐出家門不假,但他身上還是留著賀家人的血,怎麼能跟賀家沒有關係呢?」
陳秀吃的一聲笑了。坐在她斜對面的謝燕文正在喝酒,她一笑,他剛喝到嘴裡的酒忽然嗆了一下,他忙拿了帕子捂著嘴巴轉頭去咳嗽起來。
賀康不禁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阿酆,你笑什麼?」
陳秀斂了笑,正色道:「賀大郎君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賀公說的話,賀大郎君可以駁回?」
「豈有此理!」賀康微微皺起了眉頭,不悅的說道:「阿酆,誰許你這樣說話?」
王博淡淡的問道:「怎麼了?她說錯什麼了嗎?賀大郎君到我這裡來對我的人一再為難,是以為我王博不存在麼?」
「不,不,」賀康忙對王博欠身賠禮,「九郎不要見怪,康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王博好不想讓,冷眼睨著賀康。
謝燕文終於止住了咳嗽,轉身拉了賀康一把,說道:「大郎,我們是來敬王九郎的,如今酒已經敬過,那邊盧家大郎君不知在說什麼,我們過去瞧瞧吧。」說完,他又朝著王博微微一笑,「九郎,改日燕文做東,請九郎過來一敘。」
王博不語,只瞥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走吧。」謝燕文拉著賀康起身離去,臨走時轉頭看了陳秀一眼,目光別有深意。
看著謝燕文和賀康離開的背影,王博拿起酒樽來漫不經心的說道:「想不到他的反應那麼激烈,這不像是溫雅的賀大郎君的脾性啊。」
陳秀輕笑:「他們心中有鬼,自然不能安心。」
「嗯?」王博微微側眸,低聲問道:「此話怎講?」
「酆兒是他們趕出家門的庶子,若是一無所成庸庸碌碌,他們自然不會怎樣。可如今酆兒站在郎君身側,縱然不能有所作為,但只要郎君信任,在背後給他們使絆子還是很容易的。賀家來到建康根基不穩,賀大郎君能不著急嘛。」
王博也笑起來:「那你想怎樣?」
「不怎樣,他不痛快,我心裡就痛快。」陳秀說著,端起酒樽朝著王博一舉。
王博笑著舉手跟她碰了一下,開心的說道:「你心裡痛快,我心裡便痛快。」
這邊二人親密的舉動一絲不差的落在不遠處賀康和謝燕文的眼裡。謝燕文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轉身悄聲對賀康說道:「這屋子裡太悶了,我們出去走走。」
賀康心裡也有很多疑問想要跟謝燕文討論一下,便隨手把酒樽放在案几上,同他先後出了房門。二人從廊簷下緩步走著,直到長廊盡頭拐彎兒處,謝燕文方才開口:「大郎,對於這件事情,你怎麼看?」
「阿酆我是有點印象的,他人是有些聰明,可也沒什麼出奇之處。只是一年不見,想不到他竟然變化如此之大。」此時賀康回憶起剛剛與那個陳酆對視的一眼,心中依然還有那種震驚的感覺。
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小小庶子,此時坐在王九郎身邊,其風度華彩居然不在王博之下,且隱隱然有以中國逼人的貴氣,讓自己都有些慚愧的感覺。
王博身上的那種風度是王家幾代人氣質的沉澱,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貴氣。而陳酆算什麼?就算他身上有父親的血脈,可他一個義興郡長大的卑賤庶子又哪裡能同王九郎並論?
想到這些,賀康咬牙沉聲補上一句:「這太不尋常了!」
「是嗎?」謝燕文瞥了賀康一眼,淡漠的看著夜色籠罩的院子,良久才說:「我覺得,那個人並不是賀酆。」
「不是賀酆?」賀康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就是賀酆,雖然一年沒見,但他的樣子我還是記得的,不會認錯人。」
「大郎是真的糊塗呢,還是裝糊塗?」謝燕文的聲音有些冷,讓賀康再次愣住。
「三郎,你這話怎麼說?」
謝燕文忽然轉過身來上前一步,走到賀康的跟前,身子前傾,在賀康的耳邊低聲說道:「剛剛那個坐在王博身旁的人不是賀酆,而是賀繡。」
「什麼?」賀康驚訝的叫起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謝燕文冷聲問道:「你跟賀公二人去孫尚陽的軍營裡去要人,孫尚陽怎麼說?」
「他……」賀康心中咯登一下,孫尚陽當時說的是阿繡走了,並沒說她死了。至於她死的事情完全是父親的氣話,實際上賀康心如明鏡,賀繡是失蹤了而已,誰也不能肯定她真的死了。
「他親口告訴你賀繡死了吧?所謂阿繡已死只說不過是你們父子為了搪塞九公主而編造的謊話!」謝燕文恨恨的低吼,「當初在洛陽,我曾親口跟你說,要好好教養阿繡,我喜歡她。你也答應我了。可後來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壓她,在南遷的路上曾兩度拋棄她,若不是她命大,不知早就死了多少次了!」
賀康頓覺有口難辯有苦難言,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三郎,我也是迫不得已!她要救王九郎,我能怎麼樣?」
謝燕文滿肚子的惱火一下子湧上了心頭,想想剛才王博對著那個少年溫暖的笑,他便篤定那個少年必然不是那個被賀公彥趕出去的賀酆,她一定是阿繡,只有阿繡才會有那樣的神采,只有阿繡才會讓王博那樣開心,只有阿繡!
「天底下竟有你這樣的大兄!」謝燕文長袖一甩,背過身去。
賀康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轉身走到謝燕文的面前,冷靜的說道:「三郎,今晚你不冷靜,過去的事情我承認我有疏忽之處,可有些事情我卻不得不對你說明白。」
「你說。」謝燕文發洩之後也冷靜了些,輕哼一聲等著賀康下面的話。
「你喜歡阿繡這我知道,我也答應了你好生教養她,等她過了及笄之年就把她送到你府中去。謝賀兩家交好了將近二十年,你的父親和我的父親從年輕的時候便是至交。我賀家絕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駁了你的面子。可是阿繡這件事的確是意外。她曾經幾次發誓,這輩子絕不給人做妾。當然,我也沒把她這些話當真,小小稚女不知天高地厚,隨隨便便立下的誓言也做不得數。她的終身大事只能由父親做主,由不得她想怎樣就怎樣。可是你我都沒想到王九郎的出現啊!」
說到這裡,賀康沉沉的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剛剛你也看見了,王博對阿酆是那樣的寵愛。這是因為什麼?這是因為阿酆和阿繡都是陳姨娘所出,他們兩個是同父同母的姐弟!王博之所以那麼寵愛阿酆,完全是因為阿繡!一個替身尚且如此,他對阿繡怎樣可想而知。在彭城的時候便送了她一個莊園,到了臨州城更是把她帶在身邊,說是為了養傷,實則連我都不讓見。到了建康,更因為你提出讓阿繡做媵之事,直接把她接出了賀府,我稍有微詞,他便把城南的溫泉山莊送給了阿繡。」
謝燕文不屑的笑了:「賀大郎君,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不過是兩個莊子罷了,便值得你背叛了承諾?」
「三郎!」賀康無奈的皺眉,「賀家在這次南遷的過程中是損失了很多,但我賀康還不至於為了這兩個莊子而放棄和三郎的友誼!可王博把她護的死死的,我又能怎麼樣?對了,當時她被王博帶走,你也在建康,你不是也沒有什麼辦法嗎?」說到這裡,賀康索性無所顧忌的把壓在心裡的話全部拋出來了:「王家我得罪不起,謝家我也得罪不起,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庶女,你們兩人為何非要糾纏不休呢!」
謝燕文沉默了。
把壓在心底的話說出來後,賀康也平靜了許多。他轉過身去同謝燕文並排站著,看著院子裡閃爍的風燈,緩緩地問道:「三郎,你便是因為這個而拖延婚期麼?這是我賀康對不住你,可阿敏對你還是一腔深情,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阿康,你看看這個。」謝燕文輕輕地歎了口氣,抬手深入懷中,從貼著心口的位置拿出了一方絹帕遞給了賀康。
賀康疑惑的接過那方絹帕,藉著廊簷下掛著的燈籠所發出來的昏暗燈光慢慢地展開,卻見上面寫的是一些聯句。看了幾行他方想起來,這是當初他們在洛陽城郊的時候一時興起聯的詩句,這絹帕上字跡清傲挺秀,儼然是謝燕文的手筆,因道:「這不是之前我們聯的舊詩麼?這也不是什麼千古佳句,三郎抄寫了貼身放著,又是何意?」
謝燕文抬手把帕子從賀康的手裡拿回來,仔細的折疊起來放在懷裡,方淡淡的說道:「這不是我寫的,這是阿繡寫的。」
「阿繡寫的?!」賀康驚訝的笑了,「那不可能,我不會連三郎的筆跡都不認得。三郎的字在我們這些人之中可謂佼佼者呢。」
「我也不相信,可這分明就是阿繡寫的。後來回到府中,我的書僮整理舊物的時候偶然發現給了我,當時我比你還驚訝。」謝燕文自嘲的笑了,「阿康,阿繡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小小的庶女一個可有可無的妾氏那麼簡單。她於我來說,便是知己。」
她於我來說,便是知己。
賀康因為這句話而愣在了那裡,許久都沒回過神來。
從桓府出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三更天了。正月的天氣依然寒冷,陳秀和王博二人都裹著厚厚的水貂斗篷上了馬車,回王博的私邸去。
馬車裡放了炭爐,厚重毛氈車簾把寒氣擋在外邊,進了馬車陳秀便解開了斗篷,摘下了風帽。
王博一伸手把她拉進懷裡:「別折騰了,雖然有炭爐,但還是冷。」
「九郎。」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軟軟的叫他。
「嗯?」王博抬手把她的斗篷拉緊,嚴絲合縫的把她裹在裡面。
她呵呵的笑著,抬起頭來在他的脖頸間輕輕一吻:「你對我真好。」
「唔……」冰涼的唇印在脖頸上,便如涼玉貼身,讓他的身子酥麻了一半兒。
「九郎,看見賀康那副樣子,我真的好高興啊。」她開心的笑著,靠在他懷裡滿足的閉上眼睛,「之前他一心要把我送給謝燕文做妾,用來鞏固兩家的交情。我在他的心裡就是一件禮物,想送給誰就送給誰,失去了價值便扔出去,一了百了。」
「嗯,」王博沒有多話,只伸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輕輕一捏,低聲說說道:「那都過去了,以後誰都不會傷害你。」
「九郎。」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又扭過身子抬頭看著他的臉。馬車裡沒有點蠟燭,那兩個炭爐裡的火焰映照在他的臉上,呈現一層暖暖的橘色。
「嗯?」王博低頭看了她一眼,又抬起頭來。這張臉怎麼看怎麼彆扭,他甚至想著是不是現在就把金嬤嬤叫過來給她卸妝。
發現了他的異樣,她壞壞一笑,抬手撫上他的臉頰,嬌聲問道:「你為什麼不看我?」
「……」王博暗暗地咬牙,心裡發誓再也不帶她出來了。
「九郎。」她索性直起身子跪起來,轉身摟住他的脖子,靠到他的耳邊悄聲問道:「將來若是有需要,你會不會也把我當成禮物送出去?」
王博一怔,抬手把她拉下來控在懷裡,衝著外邊低聲喝道:「把馬車駛快些!」
馭夫被這冰冷的怒喝嚇了一跳,忙揮動著馬鞭大聲吆喝著:「駕!」
馬車頓時加速,顛簸著往東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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