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雨就停了,王博起床後玉珥進來服侍他梳洗。()
王博吩咐道:「髮髻不用綰了,今兒我不出門。」
玉珥奇怪的問道:「范陽盧家的大郎君前日就送來了請帖,說七月初八日約郎君一聚呢。郎君不赴約了嗎?」
「昨晚睡得不好,頭有些痛。」王博皺著眉頭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想了想,又無奈的說道:「你叫人去看看阿繡醒了沒有。」
「是。」玉珥轉身招手叫過一個婢女來,使了個眼色。那婢女便欠了欠身出去了。
賀繡因為昨晚宿醉的緣故,一早起來便鬧彆扭,天大亮了還窩在床上不想起身,蕭媛因為半夜起身喝茶的緣故,已經跟她擠到了一張床上去了,她喝的更多,這會兒還枕著玉枕睡得香甜呢。
明璫進來瞧了兩次,見二人都沒有起床的打算就悄聲出去守著。王博跟前的婢女過來時,明璫和百靈等人證在外邊悄聲的打掃屋子呢。
「姐姐。」婢女悄聲上前來問道:「阿繡姑娘還沒醒麼?」
明璫點點頭,低聲說道:「姑娘昨晚喝得太多了,這會兒還在睡呢。九郎是有什麼事情嗎?」
「九郎沒說什麼,只是叫奴婢來看看。」
明璫無奈的搖了搖頭,心想九郎對這位阿繡可真是上心啊。王家的嫡子可是天之驕子啊,為了阿繡這樣的小小庶女飽嘗這種苦楚,可真是叫人心疼。
辰時兩刻,賀繡終於在床榻上躺的骨頭疼了,才扶著腦門兒慢慢地坐起來,長長的歎道:「哎呦,這一覺睡的,可真是舒服啊!」
蕭媛被她吵醒,揉著眼睛不高興的問道:「你睡舒服了就把人家吵醒,真是不仗義。」
賀繡笑著掀開床帳,看著燦爛的太陽透過窗欞照進來,在臥房的地衣上留下斑駁的光影,悠然笑道:「我說阿媛姐姐,你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還睡得著啊?」
「什麼時辰了?午時三刻了?」蕭媛緩緩地坐起來伸了個攔腰,幽幽的歎道:「奶娘不在身邊的感覺可真是好啊!」
賀繡連連點頭,這話她是一百個贊成的——奶娘不在身邊的日子可真是自在啊!
「姑娘醒了,都進來服侍。」明璫的話才門簾外邊傳來,婢女們魚貫而入,一個個手裡捧著巾帕缽盂等物,各自服侍賀繡和蕭媛梳洗換衣。
王博身邊的婢女第三次過來的時候,賀繡和蕭媛二人都已經梳洗完畢,婢女們正服侍她們二人換衣服呢。蕭媛見了王博身邊的人便有些尷尬,忙低聲問道:「九表兄出門了嗎?」
「沒有呢,郎君似是有事找阿繡姑娘,已經叫奴婢來看過好幾遍了。」
「九郎找我?」賀繡有些意外,這幾天王博忙得很,每天都不見人,今天是怎麼了,居然一大早的在家裡等自己?
「是啊,姑娘梳洗完畢之後請到九郎君那邊去一趟吧。」
「唔……」賀繡轉身看了看蕭媛,蕭媛忙點頭說道:「你去吧,我昨晚沒睡好,待會兒吃點東西還要繼續睡呢。」
賀繡點點頭,對那婢女說道:「走吧,去見九郎。」
王博的聽雨軒就在賀繡的院子旁邊,走過去不過是跨過一道月洞門而已。
賀繡進來的時候有兩個幕僚也在,他們跪坐在王博的下手聽王博說些什麼,賀繡到了門口看見這情景便自動在門外站住了腳步。
王博卻已經看見了她,卻繼續同幕僚說話,只是簡單地交代了幾句及讓他們二人出去了。
「阿繡來了?進來吧。」王博輕輕地笑了笑,抬手拿過玉珥遞過來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賀繡進來後走到王博跟前,微微福身:「九郎找阿繡有事?」
王博笑了笑沒說話,只是那樣看著她。
賀繡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又欠了欠身,問道:「九郎,怎麼了?」
「沒怎麼。」王博把手裡的茶盞放下,抬手拍拍自己身邊的榻,說道:「坐。」
賀繡還沒見過王博這樣的表情,一時間心裡有些拿捏不準,便乖乖的坐在他的身邊,斂衽垂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標準的士族女公子該有的樣子。
王博又認真的看了她一會兒,才忽的一笑:「昨天你喝了多少?」
「啊?」賀繡有些摸不清狀況。
王博繼續笑道:「你和阿媛兩個人居然喝了半罈子紹興紅,酒量不錯嘛。」
「呃……」賀繡臉色微紅,慢慢地低下了頭。
王博看著她羞澀不語的樣子,慢慢地抬手抓住賀繡放在膝頭的手,低聲問道:「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賀繡再次一怔,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王博一眼,又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低下頭去,慢慢地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會喝醉?你不是這樣不理智的人。」
賀繡淡淡一笑,抬手掙開王博的手掌,低聲說道:「阿繡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庶女而已,生在這樣的世道之中,自然會有煩惱,我又不是神仙,怎麼會時時刻刻都那麼理智呢。」
「說的有道理。」王博笑了笑,又問:「那,可以對我說說你的煩惱嗎?」
「不過是些小事而已,過去了也就沒什麼了,實在不敢有勞九郎費心。」
「嗯,既然沒什麼了,就高興些。今天范陽盧家大郎君設宴邀請客居臨州城的士族郎君和女公子們,你和阿媛都跟我去吧。省的在家裡悶得慌,又跑去街上。雖然臨州城沒有戰亂,但外邊還是不安全的。」
「這……昨日我二嬸娘還說要接我去家裡坐坐呢,再說,阿繡昨晚喝多了酒,這會兒頭還有些發暈實在不能再赴宴了呀。」
「無妨,你們可以不喝酒,只是過去跟各家的女公子們見一見,大家互相認識一下,說說話兒罷了。」
賀繡想了想,又為難的說道:「阿媛她……」
「阿媛怎麼了?」王博似是忽然明白,便無所謂的說道:「宴會是晚上,白天你們二人還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可是,待會兒我二嬸娘的馬車就要來了呢。」賀繡真的很不想去參加這樣的宴會,那些名士們自顧清談,那些女公子們個個兒都躲在屏風後面發花癡。王博肯定是眾人矚目的焦點,而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庶女。借他的光兒,那些人肯定都會把自己當成笑話來議論。
王博卻似是一定要跟她作對一樣,微微蹙眉說道:「待會兒賀家二夫人派馬車來了你就先過去,下午的時候我會派人去接你。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帶上你的堂姐阿綰。」
「啊?」賀繡這下真是沒話可說了。
「來人。」王博卻轉過臉去吩咐婢女:「去把阿繡的朝食端上來。」
「是。」玉珥答應著福身退了出去。
「不用了。」賀繡忙欠身道:「我還是回去用吧。」
「我也沒用呢,我們一起。」王博話音剛落,便有婢女上前來把他面前案几上的筆墨帛書等都都收拾了去,另有婢女端了銅盆過來服侍王博淨手。碗筷巾帕一一擺上來,賀繡便只得挪了挪身子,坐到王博的一側去。
二人默默的用了朝食,漱口茶剛吐到缽盂裡,百靈便匆匆趕來站在了一側。
賀繡便問:「什麼事?」
百靈忙上前回道:「姑娘,二夫人派的馬車來了,在前面等著呢。」
「哦,咱們這就走。」賀繡說著,便站起身來對著王博微微一福:「九郎,我先去了。」
王博點點頭,吩咐玉珥:「去告訴青石,讓他帶四個人護送阿繡。」
「是。」玉珥答應著同賀繡一起出門。
青石是王博身邊最精悍能幹的護衛之一,平日裡王博出門的時候都是貼身護衛的,這會兒叫王博派去保護賀繡。前面的護衛和幕僚們聽見這事兒,都不免對賀繡的看法又改變了幾分。
下午出門去盧家的時候,王博身邊一個姓秦的幕僚走在王博的馬車旁邊,低聲說道:「郎君對阿繡女公子很是不一般啊。」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郎君既然喜歡她,就跟賀公彥修書一封,把她要在身邊就是了。」
王博沒有說話,清泠的目光微微虛起,像是在想什麼事情。
另一個幕僚看了王博一眼,忙道:「哎呀,賀氏女公子阿繡與我家郎君有同生共死的情誼,而且還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險些為我家郎君喪命。如此大義之女子怎麼能以尋常侍妾來對待呢?」
「說的是,說的是啊!」剛才那個幕僚攆著鬍鬚微微點頭,又道:「這樣的女公子就算是庶女出身,也可給郎君做貴妾了。」
「嗯,我看也是。」
「那九郎應該修書一封給夫人,我聽說賀公彥一家已經到了建康了,夫人應該會為郎君辦妥此事。也省的郎君整日為此事勞神啊。」
「說的也是,郎君乃是大丈夫,怎麼能為兒女情長所累呢。」
「是啊郎君,不如修書一封給夫人,請夫人出面把此事放定吧。」
王博聽了幕僚的話,微微搖頭,淡淡的說道:「這件事情先放下吧。我自有打算,你們不必多管了。」
兩個幕僚互相看了一眼,雖然不解,但還是齊聲應道:「是。」
王博的馬車並沒有直接去盧家宅邸,而是先往賀綰家去。
賀繡跟賀綰和崔夫人說了半日的話,用了午飯後又去賀綰的房裡小睡了一會兒。賀綰對賀繡早就沒了嫡庶的觀念,能夠得到王九郎如此相待的人,哪裡輪得到自己去慢待呢?
王博的馬車並沒有進賀家的宅子,而是在離賀家門口幾十步之外的街道上停了下來。
過來請賀繡的是王博的護衛阿驄,一身青衣手持長劍的阿驄一到賀家的門口便被恭敬的請了進去。賀繡起身跟崔夫人道別,崔夫人很是不捨,拉著賀繡連聲說想留她在家裡住幾日。
賀繡又看了一眼賀綰,微笑道:「二嬸娘若是信得過我,就讓綰姐姐跟我一起去吧。」
崔夫人很是驚喜,但還是客氣的問道:「哎呦,這合適麼?盧家可是高門名士,我們又沒接到他的請帖,冒冒然前去怕是不妥。」
賀繡只想著能多帶一個人可以為自己抵擋一下那些探究的目光,再說看賀綰母女這副欣欣然的樣子便可以猜到她們是多麼想參加這樣的宴會,於是笑道:「這有什麼不妥的,反正都是跟著九郎而已。」
「好啊,好啊,那就讓阿綰陪著阿繡一起去吧。你們姐妹多多照應,我也能多放心些。」崔夫人很是高興,忙吩咐婢女去給賀綰更衣,又拉著賀繡的手開心的笑道:「阿繡啊,等咱們到了建康,我一定去跟老夫人說,你可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呢。」
賀繡笑道:「嬸娘過獎了,原本是我一個人怯場,才讓阿綰姐姐去給我壯膽兒的。」
「你們本就是姐妹,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
賀綰和賀繡乘坐一輛馬車出門跟上了王博的車隊,眾人一起往盧家去。
盧家在臨州城並沒有宅邸,然大郎君盧澤珣到了臨州之後便買下了一座宅邸,又精心收拾了一通,待得各處都看上了眼才發出了帖子邀請在臨州城的諸位士大夫前來相聚。
馬車停在盧宅大門口青磚鋪成的明堂處,賀繡透過車簾縫隙看出去,但見盧宅一色粉白牆垣配著嶄新的青磚黛瓦,雖然不是十分的氣派,但卻透著大家族的雅致。
「盧家在這裡興土木難道是想長住麼?」賀綰順著賀繡的目光看出去,對盧家修繕宅邸很是詫異。
賀繡笑了笑,搖頭說道:「臨州城不過是個小城,盧家肯定不會長久居住,他們這樣做也無非是要面子。」
賀綰點頭說道:「說的是,各大家族在這裡都有些房產,盧家卻沒有,臨州城雖然不大,但卻是南北交通必經之路,他們總要在這裡置辦一處宅邸才行。」
前面王博已經下了馬車,蕭媛也隨後從馬車裡下來。
賀繡見了忙對賀綰說道:「我們下車吧。」
「好。」賀綰忙起身下車,然後又轉身扶著賀繡出來。
蕭媛已經帶著婢女走了過來,見到賀綰她微微欠身,笑道:「這位就是阿綰姐姐了吧?」
賀綰知道這位便是蕭家二房的嫡女蕭媛,蕭家身份比賀家高,她不敢怠慢,忙福身行禮:「阿媛妹妹好。」
蕭媛上前來拉住賀綰的手,笑道:「阿繡常跟我提起姐姐呢。」
「是啊,阿繡也跟我說了,在王九郎府上,多虧了妹妹照應阿繡呢。」
「哪裡哪裡,阿繡比我穩重多了,是她照顧我呢。好了,咱們先不多說了,九表兄在那邊呢,你看盧家的人已經迎出來了,我們快過去吧。」
盧家二郎君盧澤琨已經帶著幕僚迎到了門口,見了王博後盧澤琨拱手上前,深深一揖,朗聲笑道:「王九郎大駕光臨,盧家真是蓬蓽生輝。」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擺擺手說道:「過獎了。」
盧澤琨廣袖一揮,微笑著說道:「九郎,我家大兄已經準備了美酒佳餚,九郎裡面請。」
「請。」廣袖長舒博帶峨冠王博嘴角輕輕一揚便已是風采非凡傾倒眾生。站在盧澤琨身後的幾個婢女都看傻了眼。
蕭媛和賀繡經常跟王博在一起,已經看慣了美男子的風采,對王博她們都已經淡定了,對面前其他的幾個士大夫她們兩個已經做到了熟視無睹。
賀綰則不同了,剛剛從馬車裡下來見到王博的時候她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待走到王博身後跟著他往盧家宅邸裡走的時候,她的一顆心砰砰的跳著,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來。
穿過寬敞的院落進了前廳之中,大廳裡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絲竹裊裊、輕歌曼舞,蕭澤穿著一身紫色的衣袍端坐在主榻上,主榻旁邊設兩排榻幾,屋子裡已經坐了一些士族郎君和女公子們。案幾上也已經上了些果品酒水等物。廳下跪坐這數名琴姬,琴樂未起,歌舞未開,在座的諸位不過是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清談而已。
王博一進門盧澤珣便忙起身相迎。在座的幾位名士也都站起身來拱手見禮。
「今日能在臨州城與九郎相聚,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一大幸事啊!」
「是啊是啊,在下也絕沒想到能在這小小的臨州城與九郎相聚。」
「真是人生之幸事!」
「幸事啊幸事!」
王博淡淡一笑,朝著眾人拱了拱手說道:「諸位客氣了,此乃盧大郎君之功勞,諸位請坐,請坐。」
「九郎請上榻,請上榻。」盧澤珣把王博讓到主榻左側的貴賓榻上,王博微笑著拱了拱手,毫不客氣的入座。蕭媛,賀綰,賀繡三人則隨著他坐在他身後的三榻一几上,旁邊立刻有婢女移過屏風來把她們三人圍住。
王博落座後,諸位名士郎君才紛紛落座。
盧澤珣端了茶來對王博笑道:「九郎君請用茶。」
「嗯。好。」王博點點頭,端起了茶來只用茶杯的杯蓋輕輕地蹭著茶末,去而並不喝。
「桓家四郎君還沒過來呢。」盧澤珣有些為難,按理說王博乃是今晚最尊貴的客人,他來了宴席也應該開始了。可是他平素聽說桓四郎跟王博十分的友好,若是不等他又怕王博生氣,於是便徵詢的問道:「請問九郎,我們是等一等呢,還是就開宴?」
王博微笑道:「大郎君何必問我,俗話不是說客隨主便麼。」
「哦,呵呵,瞧九郎說的。」盧澤珣被王博這句話給堵得有些接不上話來。但他又一想既然王博都來了,恐怕再也不能讓這一屋子的人繼續等下去了。於是便拍了拍手,吩咐道:「諸位諸位!在臨州城裡的名士,今晚澤珣都已經請到,唯有桓家四郎君尚未到來,我已經著令小童去請了。這會兒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讓我們且先開宴吧!」
「好。好啊!」眾人都點頭稱是。既然王博都來了,再不開宴去的確說不過去了。
「來人——」盧澤珣長臂一揮,吩咐下去:「上酒菜,起歌舞!」
「是!」原本在榻几旁邊服侍的婢女齊聲答應著,轉身下去,不多時便捧著酒菜魚貫而入,把酒肉菜餚一一擺在案幾之上。
盧澤珣舉起酒杯,朗聲道:「諸位,諸位!這第一杯酒讓我們同飲,為我們能在臨州相聚,干了!」
「好,干了。」眾人紛紛舉杯附和著,把杯中酒喝乾。
王博也淡淡的笑了笑,舉起酒杯把酒喝乾。
「好!」盧澤珣開懷笑道:「樂姬,奏樂!」
屋子角落裡坐著的十幾名樂姬,聽見吩咐立刻奏樂,琴樂一起,便有一名桃色紗衣的女子輕飄飄的步入廳堂之中,她的身後跟著九名淺綠色紗裙的舞姬隨後跟上,淡綠趁著桃紅,說不出的艷麗奢靡。
王博把手中的酒杯一放下,便有兩個妖嬈嫵媚的美姬上前來,一左一右跪坐在他的身邊,一個拿起了酒壺給他斟酒,另一個則拿了一顆葡萄餵他。
王博眉頭微微一皺,抬手推開那個餵他葡萄的美姬的手,淡淡的說道:「不用了。」
那美姬一怔,有些怯怯的看著王博,手裡的葡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另一個美姬則端著酒杯遞上去,恭敬的說道:「九郎,請。」
王博接過酒杯來在手裡把玩著回頭看了一眼屏風上淡淡的影子,沒有說話。
盧澤珣頻頻勸酒,卻發現王博喝了一杯之後再也沒喝,便覺得有些奇怪。再看王博兩邊的美姬都忐忑不安的跪坐在那裡,似是做錯了什麼事情,便微微皺眉揮手遣退了她們二人,自己端了酒杯轉身來對王博笑道:「九郎,我聽說你在臨州城北一百多里路的地方殺了劉崧和他的兩千兵馬。九郎真是了不起,替我們出了一口惡氣啊!」
王博淡淡一笑,搖頭說道:「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實在是賀氏阿繡的良計使然。否則我們帶著幾十名女眷上百車物品,僅憑著一千家丁,如何是劉琮兩千精兵的對手呢。」
「賀氏阿繡?」盧澤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道:「我聽說,在洛陽的時候,此女便在半年前料到洛陽城會在半年後破城,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王博輕輕一笑,說道:「自然是真的。」
「那麼說,此女竟然知兵事?」
「是的。賀氏阿繡知兵事。當初博和桓四郎從出洛陽城後背劉琮圍困,也是賀氏阿繡帶著幾十名家奴用計攪亂了劉琮的兵營,才使我們二人得以脫困。」
這些事情早就傳揚開來,只是眾人都覺得傳言不可信。畢竟賀繡只是個十四歲的庶女,「賀公彥竟有此女!」
「是啊!賀公彥竟有此女!」王博也跟著歎了一句,端起酒杯來朝著盧澤珣舉了舉,仰頭幹掉。
屏風之後的賀繡聽見這話,不由得一怔。
賀綰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說道:「九郎真是看重妹妹呢。」
蕭媛則理所當然的說道:「阿繡先是救了九表兄,使得九表兄和換四郎君免受劉琮等鼠輩的侮辱。後來又跟九表兄共生死,危難之時挺身而出,為九表兄擋住一箭,試問這樣的情誼難道還不值得九表兄愛重麼?」
賀綰連連點頭,說道:「自然自然,阿繡自然值得九郎愛重。」
正說著,便聽見大廳門口的僕人高聲喊道:「換四郎君到!」
「喲,桓四郎來了。」盧澤珣忙把酒杯放下,從榻上起身迎了出去。
下面榻上的眾人也都起身相迎,滿屋子的人之後王博一個人還坐在榻上,趁著眾人都跟桓四郎寒暄之際,他卻轉身看向身後的屏風,屏風裡燭光閃爍,把賀繡的側影映在水墨字畫的屏風之上,那屏風便成了美人字畫圖。
這個小女子,他竟然有一種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的衝動。
王博看的入了神,竟然沒察覺自己這張榻上多了一個人。
桓四郎順著王博的目光看過去,忽然間哈哈笑道:「九郎啊九郎!你我自小相識,我還以為你是個無情無慾的天上仙人呢,今日才知道你居然也是個凡夫俗子,居然是情種一個!」
王博笑著搖搖頭,轉過身子來看著桓四郎緩緩地問道:「你怎麼現在才來?莫不是被剛收到身邊的那個美姬給絆住了吧?」
「哈哈!是啊是啊!」桓裕哈哈一笑,轉身抬手捏了捏身旁美姬的臉蛋兒一把,幽幽歎道:「昨兒是收了個美姬,竟有些情不自禁呀!」
「四郎真是風流名士啊!」
「桓家四郎少年風流!真是名不虛傳啊!」
「哈哈,秀色可餐,秀色可餐。若得美人兮,今生無憾啊!」
大廳之中都是風流名士,這些人本就以放蕩不羈為美,聽了這些話一個個兒都高聲讚歎起來。
賀繡聽著外邊那些人的高談闊論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慢慢地站起身來從屏風之後轉了出去,趁著大廳內柱子的暗影從服侍的婢女之後慢慢地走過,從一旁的側門走到了院子裡。
慢慢地下了台階,賀繡倒吸了一口涼氣,院子裡靜悄悄的,唯見一盞盞的風燈閃爍著星星一樣的微光,在這深深庭院裡,忽明忽暗,給這新修繕的院子也添上一抹頹色。
庭中幾竿翠竹,風過葉聲蕭蕭如雨。
「阿繡。」蕭媛跟了出來,挽著賀繡的手臂慢慢地走著,「屋子裡可真是亂,我一聞見酒味頭就隱隱的痛。還是外邊好。」
「是啊。我真是搞不明白,他們喜歡喝酒就在家裡喝吧,非要大家聚在一起。」賀繡不滿的哼了一聲,接著說道:「聚在一起也無所謂,為什麼還要把我們這些人給帶出來呢?說心裡話,我真是不喜歡這樣的場面。那麼多不認識的人互相吹捧,有什麼意思呢。」
蕭媛也頻頻點頭,說道:「我喜歡親近的人在一起,不喜歡這種場面上的相聚,尤其是聽那些靡靡之音,觀那些淫蕩之舞。」
「呵呵,說的沒錯。」賀繡笑著挽住了蕭媛的手臂。
大堂裡,靡靡之聲依舊,酒肉的香味混合著婢女舞姬身上香粉的味道,讓在座的名士們精神振奮。
王博卻不耐煩的舒了一口氣對旁邊的桓裕說道:「我出去走走。」
桓裕早就看見賀繡出去了,料定王博也坐不太久,於是笑道:「九郎能安坐這一刻已經很不容易了,去吧去吧,快些去瞧瞧吧。別讓你的心肝兒走迷了。」
對桓裕的嘲笑王博理都不理,逕自站起身來往外邊走去。
一直坐在王博身後不曾動一下的賀綰看見王博出去,便動了動身子想跟出去。前面的桓裕卻微微一笑,側身說道:「這位是哪家的女公子?能坐在九郎身後我卻不認識的,應該是賀繡的家人吧?」
賀綰聽見桓裕問自己,忙欠身應道:「是,妾是阿繡的堂姐。」
「堂姐?」桓裕笑了笑,說道:「既然是賀繡的堂姐,何妨出來一見,共飲一杯?」
賀綰原本是被王博的風采迷住,一直坐在那裡只是想聽聽像王九郎和桓四郎這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人物之間的清談。可萬萬沒想到桓四郎會親口相約,讓她過去同飲一杯。
「是。」一時間賀綰的心裡便如踹了一直兔子一樣,七上八下的亂跳著,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桓裕看了看身邊的美姬,那美姬很是識趣的退到了一旁。
婢女把賀綰身側的屏風移開,賀綰清麗的面容便展現在桓裕的眼前。桓裕微微一笑,點頭道:「果然是個嫵媚的小娘子呢。請教芳名?」
賀綰忙欠身應道:「妾賀氏阿綰。」
桓裕想了想,點點頭說道:「阿綰,你是賀公裼的女兒?」
「是,四郎君真是好記心。」賀綰很是開心,像桓裕這樣的人居然知道她的父親是誰。
「阿綰,來,同飲一杯。」桓裕看著賀綰羞紅的小臉笑得更加開懷。
「是。」賀綰很是乖順的端起酒杯,和桓裕一碰,一乾而盡。
桓裕乃是跟王博齊名的風流名士,比起王博來,他更是通風月,知雅事,只不過桓家現在在政治上比較低落,才讓他落於王博之下而已。
王博年少,桓裕卻已經是弱冠之年。而且王博從小不近女色,身邊服侍的幾個丫頭也都是依據才學品貌來選撥的,在王家,明璫玉珥等人並不是最俊美的丫頭。而桓裕卻是當之無愧的風流名士,身邊萬紫千紅,花開不敗。
賀綰在桓裕面前連三句話也過不去,便已經是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他。
桓裕一顰一笑,甚至動一動手指對賀綰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此時此刻的她早就把王博拋到一旁,眼裡心裡只有一個桓四郎了。
盧家二郎君盧澤琨近前來給桓裕敬酒,因不見了王博,所以問道:「四郎君,九郎君不在呀?」
桓裕看了看賀綰,點點頭說道:「九郎閒屋子裡悶,出去走一走。」
「哦,」盧澤琨笑了笑,也看了一眼賀綰,對桓裕舉了舉酒杯,歎道:「有美在側,居然也覺得悶。九郎真是仙人之品。」
「哈哈!」桓裕仰頭一笑,也舉起了酒杯,說道:「不然不然。九郎並非凡心不動,而是未遇到真顏色而已。二郎,來,喝酒喝酒。」
「呵呵……四郎這話有道理。尋常女兒家哪裡入得了九郎的眼。」說著,他又轉身向賀綰點點頭,說道:「這位女公子是跟著九郎來的吧,不只是王家的女公子還是蕭家的女公子?」
賀綰心裡閃過一絲的低落,忙低頭欠身說道:「妾是賀氏阿綰。」
「賀氏阿綰?」盧澤琨詫異的看了桓裕一眼,忙點點頭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當初在洛陽城東為王九郎和桓四郎解困的那個賀氏的女公子吧?」
賀綰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頭再往下低了低,說道:「盧二郎說的是我的堂妹阿繡。」
桓裕端著酒杯呵呵的笑著:「二郎,阿綰是賀公裼的女兒。阿繡是賀公彥的女兒。她們兩個是堂姐妹。」
「哦!」盧澤琨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是某冒昧了,請阿綰女公子不要見怪。」
話雖這樣說,盧澤琨的神色裡已經多了一絲輕浮之色。
賀綰在賀家也是嫡女,崔夫人的娘家也是士族,賀綰從小也是被精心教養大的,盧澤琨神色的變化她自然看的出來。於是她淡淡一笑,那種士族嫡女該有的清傲自持便隱然散發出來,原本低著的頭也微微抬起來,對盧澤琨說道:「阿綰是客,有道是客隨主便,在二郎君的府上,豈有客人對主人見怪的道理?」
盧澤琨頓時覺得有幾分尷尬,呵呵笑了笑,對著賀綰舉了舉酒杯:「是某失禮了,敬阿綰女公子一杯,算是賠罪。」
賀綰矜持一笑,也舉起了酒杯對著盧澤琨舉了舉,淡然說道:「盧二郎君說笑了,不過是認識一下,何來賠罪之說?」
桓裕坐在旁邊看著二人,心中暗暗地想著賀家對二郎的教導一般,對女兒的教導倒是頗有一套。這個阿綰雖然比不上阿繡,但也不是太差呢。
盧澤琨又客氣了兩句起身離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桓裕回頭看了看賀綰,說道:「阿綰,願不願意陪我過去,同其他士大夫們打打招呼?」
賀綰忙欠身道:「妾謹聽四郎吩咐。」
「走吧。」桓裕端起了酒杯帶著賀綰離開了榻幾,往那邊庚家二郎君的榻幾走去。
院子裡,竹影婆娑,王博循著幽靜的長廊慢慢地走著,長袖負在身後,微微仰著頭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很是悠然。他卻沒看見一個身穿淺紅衣衫的女子從走廊的盡頭慢慢地走過來,微笑的看著王博的背影,眼神中一片癡然。
王博走到長廊的拐角處便停下了,靠著廊柱站在那裡對著廊下風燈裡撲朔的牛油燈默默不語。天上的半月如一隻乳白的鳳凰,遠遠的棲在墨緞子一樣的夜空中。
長廊一頭淺紅衣衫的女子從袖子裡慢慢地拿出一支玉笛放在唇邊,緩緩地吹了起來。
笛聲婉轉嗚咽,如泣如訴,一絲絲的纏到人的心頭上去。
竹從之後的蕭媛和賀繡也一陣怔然,片刻之後,蕭媛輕聲一歎,說道:「這笛聲雖然應景,但卻不夠清淨。多了些刻意的味道,叫人覺得有些敗興。」
賀繡也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有意為之,不過這吹笛之人對音律的把握已經是爐火純青了。這樣的夜晚,如此笛聲也算是難得,我們只聽其音也就罷了,懶得去追究其意,姐姐就不要再如此刻薄了。」
蕭媛笑了笑,說道:「你這話說的倒也不錯。只是我不喜歡這笛聲,白白的壞了這清淨的夜色。走吧,我們出來的久了,也該回去了。」
「嗯,走吧。」賀繡抬手理了理衣襟,挽著蕭媛的手緩步往大廳走去。
而那邊遊廊中的王博也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廊盡頭立在欄杆處吹笛的人影,輕輕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正廳的側門前,賀繡和蕭媛和王博不期而遇,蕭媛微笑著捅了捅賀繡的手臂,低聲道:「我先進去了。」
賀繡剛要說什麼,王博卻淡淡的開口:「阿繡,你等一下。」
蕭媛又拍拍賀繡的手,笑道:「我口渴了,先進去喝杯茶。」說著,便放開賀繡的手快步進門。
賀繡站在那裡等著王博走到近前,方低聲道:「九郎怎麼也出來了?裡面都是各家名士,若是發現九郎不見了,怕是待會兒會來罰你的酒呢。」
王博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會有那麼多人不識趣的。」
「那——九郎,我們現在要進去麼?」
「嗯……」王博點點頭,剛要說什麼,忽聽見身後有人嬌聲問道:「啊呀,想不到能在這裡遇見王九郎。郎君安好。」
王博緩緩地側身看著燈影下福身請安的淺紅衣衫的女子,淡淡的說道:「素不相識,何須多禮,請起吧。」
那女子又軟聲應了一個「是」字,緩緩地站直了身子上前兩步,又嬌聲笑道:「妾乃王氏之女,昔日在洛陽賀公府中,九郎君曾說過,太原王氏和琅邪王氏雖然不是同一支,但卻都是一個『王』字呢。如今有幸能見到九郎,果然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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