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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0章 三四三 文 / 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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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羅殿王辰衡星君一襲黑衣,半笑不笑。

    淡淡一杯茶,過往之事一一拂過。

    杜鵑花下,凡魂出竅,所有的記憶一點一點恢復:他是一介帝君辰衡,他一念入塵,他無意入世為王卻終為帝王。凡間至上尊榮加身,卻無法抵消他犯下了兩個大錯:一是屠城,數萬鬼魂拘於一城無處可去,怨氣沖天;二是煞鬼被封,他在得志得意時隨口封——大異界鎮安崇武弒神千軍萬馬地安魂,數萬煞鬼因此得勢,狂妄無忌,雖為夢魂,亦觸弒神之戒。

    仙格大損,不復為帝君。

    重上天界後第一件事,就是受罰。

    天罰無情,來不及披上紫袍,誅仙台上懲罰的籐條殘冷加身,一鞭一鞭勒入仙體,皮開肉綻,疼痛刺骨。辰衡趴在冰冷的恆水之中,忍受著冰渣一下又一下地刺入展開的皮肉之中。刑罰、疼痛、仙界的復甦、幾萬年的滄桑通通擠壓著凡間的百年的須臾。記憶像迷霧一樣漸漸散去,而受刑中的辰衡一次次扭頭咬破肩頭肌膚,試圖以這種方式拉扯被撕裂的記憶。

    素霖曾替辰衡辯解:因他的每一世都在戰修身邊,沾染了戰修的暴戾,故而有屠城之舉。

    但無濟於事,天罰就是天罰。

    辰衡甘心受罰。他知道,為情而怒只是緣由,而根源仍是深深埋於他心中的暴虐,只是在仙界缺一個突破口而已。心甘情願,不代表天罰就能有絲毫的寬容,在遲衡被活活鞭策至窒息時,容越死了——戰修回來了。

    凡間叫容越,仙界稱戰修,七世亂世修行,終於修成正果榮升為東面帝君。

    戰修紫袍加身,見了忍不住慨歎:「你這是何苦?」

    「戰修,我要見丹珣一次。」

    「丹珣忘光了。」

    「我不信。」

    戰修把紫袍寬袖一擺,歎氣說:「辰衡,你我轉世不知多少次,要是都記得,還不得把人糾結死?你念著凡間的顏鸞,那紀策呢?駱驚寒呢?石韋呢?這些你都要記住嗎?不可能的,不如忘記!」

    「他們留著我的骨,就會留一絲記憶,一絲足矣,我總有辦法令記憶復甦。」辰衡氣息漸弱,「但丹珣不同,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如果連我也忘了,就永遠的忘記了,這一世像雲一樣散了,再不可能聚攏。戰修,我,快撐不住了。我已經忘記了顏鸞的臉,能記住的只有一片紅色。你讓他來,我只想跟他說……我不願忘!」

    戰修湊前大聲說:「我問過……」

    「什麼?」

    「我早晨去見丹珣了,他明明白白拒絕了。他說:天界條律,不是白紙一張,該忘的注定會忘,即使勉強去記也是逆天,必遭到懲戒。你聽聽,他顧忌天條,是不會來的。」

    看見黑血從肩頭緩緩溢出,戰修急忙用手去擦拭。

    痛苦的咬牙聲響起,抬頭辰衡的臉色已變黑,疼痛入髓,氣息似乎停滯。他的腮骨發出可怕的咬骨聲,那是冰水又一次刺進了天痕之中。萬年摯友被如此折磨,自己的心何嘗不是被千刀萬剮一般難受。

    可怕的入骨之痛如潮水沖過,辰衡漸漸緩了過來。

    戰修收回袖子說:「辰衡,我們這次下界你可知是為什麼?素霖不願讓你入劫,為什麼?一連七世,是單純的讓我修成帝君嗎?丹珣負帝王之命卻半路夭折,為什麼呢?你夢裡隨口的一句話,怎麼就成了煞鬼起勢的源頭?以及,為什麼你會壓抑不住內心的狂魔弒殺了數萬無辜百姓——辰衡,這不是偶然!」

    辰衡疑惑地望著摯友。

    戰修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說:「第一,丹珣是真命天子,這次下界歷劫的主心骨,但他卻半路被奪命,無功而返,原因是煞鬼被你金口御封之前已經強大到干擾一個帝君的命定,你的一語成讖只是一個契機而已,否則,區區幾個普通鬼魂怎麼能弒神?」

    辰衡僅存的記憶垂死掙扎。

    「第二,青陽序君,三世早夭,上一世竟是被你親手殺死——而且回歸仙界後,他竟然失去了記憶,若不是素霖違了天機將他悄然送回人世、由你和章宗前後護佑,青陽序君的靈力恐怕早就消失殆盡、得回爐重鑄了。」

    辰衡若有所悟。

    「第三,仙君歷練從來不會同時下凡,會引內耗。但這一次,我們卻……你看看:青陽序君夭折、丹珣帝君受挫、燕行星君私奔至異界、驚寒星君因你之死只修了一半——這五人沒有修成預想的靈力;我有驚無險修成帝君、你靈力大增同時受罰,算是福禍參半——我們倆難兄難弟沒啥說的;所幸玉策和章宗(顏景同)借此契機光華大增;我師兄淮期更是借了你的靈力,意外修成千世正果。」戰修咧嘴一笑,「老實說,挺糟糕的。若不是你中途力挽狂瀾,我們很可能就是滿盤皆輸。原因是為什麼?帝君、星君的氣勢都受到了極大的干擾和壓制,那又是誰在背後搞鬼呢?」

    辰衡吐出一口氣,睜開眼:「戰修,你直說!」

    「我仙格主戰,在仙則是仙,在魔則是魔。所以,你以為素霖讓我七世修煉,是為除去我體內戰血令其澄澈。其實不然,他是為了讓我戰力加深,盡快成為新帝君。但你也知道,我若太強,必然會讓天界過於暴虐。」戰修面色露出難得的凝重,「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天界到了該戰的時候了!我仙格主戰,但凡週遭有一絲絲暴亂或者魔性侵擾,血就會熱!」

    戰修伸出手心,掌紋中騰起紫黑雲霧。

    辰衡驚愕,幾乎忘了疼痛:「怎麼會這樣?戰修,你……」

    「我體內的魔性根本就遏制不住。煞鬼只是一個開端,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是平靜的表象!還有魔族,你完全想不到,僅僅百年之間就已有三個極為強盛的魔勢在瘋長,一個是九犄魍龍,萬年一出,神出鬼沒;一個是厬眥,惑神心智如鬼魅;還有一個,仙界至今還不知底細的魔族弒尊——記得你在人世所去過的諨林國嗎?那其實是,萬魔之源。」戰修將手掌覆下,「辰衡,想來你不會忘吧?」

    恍恍惚惚,無數鬼魅飄過。

    辰衡驟然睜開眼:「鄭奕,宇長纓,他們究竟,是誰?」

    戰修微笑:「至少有一人,是魔族煞星之一,他們也在歷劫修煉以圖獲得人世的靈識。我們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背後隱藏著什麼還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仙界不可能太平下去了,決一死戰不可避免。最重要的還有,仙界,也在悄然之間變了,帝尊本來是一帝獨尊,現在,恐怕到了帝君甚至星君們出頭的時候了——我果然是仙格主戰,想一想血就沸騰。」

    「……不要太狂妄,魔族不知道蟄伏了多久!啊!」

    一陣劇痛襲來,辰衡咬緊牙關。

    戰修起身拿起蟾絲柔巾,為辰衡拭去額頭的黑汗,汩汩冒出的黑汗與黑血很快將柔巾沾污。蟾絲本為玉蟾毒液所制,入骨極痛,但痛過後可治癒天罰之傷。

    辰衡很快陷入疼痛的折磨。

    戰修想擦拭,發現徒然增加辰衡的痛苦,他只能一旁看著,心亦如刀絞。在痛苦的淒慘中,戰修不時聽到:「戰修,我想見他。」「他怎麼不來看我一次。」「他真的,忘記了嗎?」

    一聲一聲,不由得動容。

    戰修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行,你忍一忍,我馬上去叫他。」「他有事,他忙著。」「魔族若來侵,第一個就是丹珣的領地。」「他,真的,忘記了——你也忘了吧。」

    漸漸地,辰衡聲音幾不可聞。

    戰修想,假如是老死,則執念不深,因為很多都想通了。

    只有青壯年,會捨不得,放不開。

    幾度暈厥,幾度掙扎醒來。

    每一刻都是痛苦至極,所有的筋脈被痛到幾乎被掙斷。戰修沒辦法,只能將獰狼骨製成的鏈鎖加諸在辰衡之身上,迫使他動彈不得。日夜無休,不知過了幾多時候,看到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出時,戰修鬆了一口氣,望望窗外喃喃:「玉策和寒滄該回到仙界了吧,怎麼也不見來呢?說什麼,也得來見一見,再不見,就真忘光了?」

    辰衡睜開疲憊的眼:「什麼忘了?」

    戰修停了片刻,蟾絲撫上了他的肩頭,輕輕壓了一壓:「這裡還疼嗎?」

    辰衡長長呼了一口氣:「疼,但比前幾天好。戰修,是不是行刑人手下留情了?我肩膀的傷好得比別處快啊!」

    戰修失笑:「可不是嗎?不是天罰,是不傷口,不一樣。」

    「難怪啊,我覺得少了點什麼。」

    「凡間的記憶吧?」

    辰衡恍惚了片刻,緩緩道:「不錯,我在凡間叫什麼來著?呵,不要緊,咱們下凡多少次,豈能都記住?不過我記得自己受的罰:我為情屠城了,還封了煞鬼以弒神的稱號——你說的對,一定是魔勢太興盛了,竟然連帝君的修煉都敢阻礙。」

    戰修驀然拂過一陣不知名的憂傷:「記得為哪個情嗎?」

    如沉茫茫大海,辰衡沉吟片刻。

    「想不起來,也無需想起。是我心中有魔,才會屠城,殺戮無辜生靈,怎能以情為借口?」辰衡一展眼,笑道,「還好,你我在仙界。雖然忘記凡間的戰修,卻永遠記得仙界的戰修——人世百年,太短暫,怎麼夠?要是讓我忘了仙界的你,絕對不行!」

    戰修哈哈大笑:「可不是!兄弟靠得住!」

    黑色的金簪花汁,濃濃像墨,一滴一滴墜下,緩緩得像凝固了一樣,戰修耐心地等待著。背後傳來一句:「戰修,我記著前幾天你和我說的魔界之事,到底怎麼回事呢?帝尊,有沒有宣佈是什麼法子?總不能讓他們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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