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遲衡在昭錦一日比一日忙碌。
卻說乾元軍與鄭奕軍亦是烽火四起,金戈鐵騎,征程踏遍。
八月裡,兵分三路後,最先得到衝擊的是岑破荊,鄭奕軍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擊,甚至令岑破荊數度失守,但岑破荊愣是在嚴密部署英勇之下奪回陣地,兩軍可以說不分上下。
顏翦則平穩許多,攻擊有條不紊,九月末,奪下硯州東部,與西部和南部扈爍麻行之連為一體,如同一支鐵軍強不可撼。
容越的開州最是坎坷。
因開州信北州一線集中了鄭奕軍的悍將和重軍主力,最初的八個月他幾乎被困在了開州和淇州的邊界,東不能東,北不能北,被鄭奕軍圍追堵截。遲衡和石韋幾乎是日夜無休,將絕大部分兵力壓向信北州的霍斥和梁千烈,令他們不惜血戰,無論如何都要攻下信北州。
九月,霜染層林,滿天秋色。辛闕異軍突起一路向北攻破了信北州的防線,突破了長靈州的阻礙,與東南而下的容越交相輝映,發起了一次血戰終得勝利,至此淇州、信北州盛水不漏,而且容越就借助辛闕軍的掩護,很快就發起對開州的攻擊。
至此,遲衡的心才徹底放下來。
十月,雪暗長雲,霜重鼓寒,一日紀策回家,訝然道:「端寧侯呢?」
遲衡笑著說:「上街去了。」
駱驚寒拿了三串裹著金糖的山楂串回來,遞給紀策一串,而後依在遲衡身邊,一下一下舔著山楂。遲衡閱著過往的卷宗,偶爾一側頭,駱驚寒正眨也不眨地看他,莞爾一笑,那神情,竟然跟以前沒兩樣。
見遲衡看,駱驚寒就將串兒遞到他嘴邊。
遲衡咬一顆山楂下來,含糊不清地問:「驚寒,你喜歡我嗎?」
「喜歡。」
「有多喜歡?」
「喜歡到願意跟你分一半糖葫蘆!」
竟然能回答得這麼清晰又狡猾,果然藥效神速,遲衡饒有興致:「那,怎麼樣,才能讓你把全部糖葫蘆都給我呢?」
駱驚寒狡黠一笑:「等你願意把所有的東西給我的時候。」
好狡猾,遲衡失笑。
駱驚寒趴過來,專注地望著他:「你呢?你有多喜歡我?是喜歡我更多還是喜歡紀副使更多?」
遲衡啊了一聲為難地絞著筆尷尬地胡亂轉眼睛。但駱驚寒是那麼執著盯著他,避無可避之下裝模作樣咳了兩聲,手指一比劃:「驚寒,當然是很喜歡,昨天有這麼一點點,今天有這麼多,看,今天比昨天的喜歡多了這麼多。」
駱驚寒一喜,但沒有被騙過去繼續追問:「你是喜歡我多呢,還是喜歡紀副使多呢?」
「你乖的時候就喜歡你多一些,紀副使乖的時候就喜歡紀副使多一些。」
身後的紀策嗤的一聲笑了。
駱驚寒自己也笑了,手地伸向了桌子上的藥罐子,大大方方一口喝完,環住了遲衡的腰陪他一同繼續閱卷宗,歪著腦袋越看越投入。
院子裡的銀鈴叮叮噹噹地響了。
駱驚寒轉頭。
石韋抖落一身夜露進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往桌子上一擱,熟的紅菱角很是可愛,駱驚寒一看就被吸引過去了。二人相對坐著,石韋為他剝了一個,駱驚寒吃著吃著,慨歎一句:「太甜,太瓷實,不水靈。」
「漁水城觀應寺的最鮮,煮久了能化水。」
「做成菱角糕也好吃。」
「我明日令人快馬捎一些過來,端寧侯也很久沒有回壘州了吧?以前你最喜歡和我們一同吃菱角宴,漁水城的菱角崔家的春水酒,可惜崔子侯現在不在。」石韋閒閒地聊著,微微笑。
「我更喜歡崔家廚子做的茨菰湯,吃一口鮮掉舌頭。」
石韋一愣。
遲衡聞言瞅了二人一眼。
駱驚寒自覺失言,低頭微笑,咬了一口菱角:「崔子侯,什麼時候回來呢?」
次日,天氣涼絲絲的,遲衡見被窩裡還拱著一個包,大步走過去把駱驚寒挖了出來:「驚寒,出來,遲衡哥哥給你吃玫瑰酥。」
駱驚寒睜著水一樣的眼睛,嗤的笑了:「哥哥?我會做玫瑰酥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遲衡一愣,伸手扭一把他的臉。
四目相對如一灣水。
遲衡壓下來,緊緊抱住了駱驚寒的腰:「什麼時候記起的?哼!還瞞著我,也不怕紀副使笑話你!」
「他背地裡怎麼跟你撒嬌還不知道呢!」
遲衡深深吸了一口氣:「你記起來了?驚寒,那一天我不該對你發火!」
駱驚寒鼻翼一皺,幽幽地說:「你知道錯了?」
這還會順桿爬,遲衡哭笑不得低頭認錯:「那個時候我才打仗回來,腦袋都是發熱的,你不知道我當時……你想怎麼罰?」
「怎麼石韋過去你就興高采烈,我過去你就百般刁難!」
刁難?百般刁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遲衡無奈捏他的臉:「那天,我才打了一場狠仗回來呀!打仗的人說話都粗,我就說了幾句狠話而已,哪有刁難。那裡有多凶險你知道嗎?打起戰來血肉橫飛你知道嗎?我有多操心你知道嗎?石韋是武將,骨是劍血是槍你能跟他比啊?你就秋天的露,捧不好就不見了,擔心死我了。」
駱驚寒窩在他心口嗡嗡地說:「你也不該那麼凶!」
遲衡抱著搖晃,越搖越開心滿溢,忍不住親了親他的頭髮:「以後不許再胡跑!很快,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了!等我們打跑鄭奕,攻下京城,你想什麼時間見我都可以,天天見天天見、見到你想吐為止!」
溫存良久,駱驚寒輕聲說:「你是因為我放棄攻擊嗎?」
遲衡半真半假:「是啊,怎麼辦?」
「真的?」
遲衡捏著他的臉蛋說:「要不是心疼你我才不會半途而廢。眾叛親離啊,容越差點把我掐死在長蒼關。哼,賠我一個京城!」
駱驚寒嘴角一弧笑。
自上而下,那眼瞼的弧度無比的柔和。
溫柔鄉,英雄塚。
遲衡想在這個塚里長眠不醒,低頭,輕輕一吻落在額上。
纏綿,久久,當然,終於遲衡還是一把將駱驚寒拽起:「快起床,一堆事等著呢,你要再迷糊下去紀副使就得累死在案頭了!」
駱驚寒甕聲甕氣:「討厭,不如不醒算了!」
清醒的事傳開,紀策聽了只悠悠地一笑:「端寧侯真是有情致,明明清醒了還問出你喜歡誰的問題——真要吃醋的話也輪不到我。虧石韋白擔心了,哼,這些人裡也就石韋的心眼能少點。」
模稜兩可的話遲衡揣摩不透。
「我更好奇的是駱驚寒怎麼不繼續蒙下去。也是,這種戲法玩一玩就夠了,玩久了會出火。」紀策斜睨一眼,扔過一卷冊子,「這是莊期剛送過來的,九月不是舉行了第一次科考嗎,他建議立了一條明律,如果有落第秀自願辦私塾教授學業,滿五年者可酌情升為當地小官吏。」
「你比我有遠見,你覺得可行就准了。」
紀策拿起毛筆在冊子上一勾,笑道:「你這個甩手掌櫃當得清閒,我們這幾個人非要累死條老命才對得起你的『賞識』!你是不是也這麼對石韋的?」
「什麼?」
紀策輕飄飄地說:「叫人為你的一句話就嘔心瀝血。」
遲衡無辜說:「我虧待誰了?紀副使,你知道我最討厭猜來猜去,別繞圈子了。直說吧,我又哪裡做得不對了?」
「……太偏心。」
遲衡頭疼:「好吧,驚寒生病了,我是寵他寵得不像話,可也就這幾天嘛。我對紀副使,還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嘛!」
紀策瞟了他一眼:「說的又不是他,心虛什麼!」
遲衡終於可以全身輕鬆地跑去見石韋了,石韋果然一掃眉宇間的憂愁,信心百倍:「遲將軍,顏翦傳來捷報,十一月定能奪下硯州!霍斥也傳來信報,已與梁千烈強強聯手!顏翊更厲害,領著海軍乘風破浪,不出意外的話,十一月,信北州的東海岸將盡歸我乾元軍所有!」
遲衡將一支綠葉托卷雪的菊花插在瓷瓶子裡:「好幾天沒睡好了吧?」
「熬到這等好消息,不睡也值得!」
遲衡將他手中的信報抽掉:「……我是說過必須確保容越脫離險境,但也不是讓你這麼拚命。這是打戰,不是懸絲診脈,隔幾千里呢,鞭長莫及,正兒八經的交鋒才得駐軍將士。所以,你放寬心,糧啊兵啊給足,戰策引對就夠了,要是這些都不愁了,他們連仗都不好,該罰的是他們。」
石韋愣了一愣:「我知道。」
「我一直操心容越,是因為八月末我回來時他帶著氣,我怕他胡來又惹是生非。現在,既然從困境中解脫,你就不用再記掛這事了。」
石韋道:「容將軍耍脾氣歸耍脾氣,但大是大非分得清。」
遲衡微笑:「驚寒也清醒過來,你無需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