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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3章 二九六 文 / 火棘子

    遲衡攜莊期的手進入飛星門。

    書院規矩更多,一個個嚴謹肅穆的先生一一拜過,尤其是曦和書院的院主荀泰然,年過半百,與遲衡暢談了近兩個時辰才歇下來。

    遲衡得了空,和莊期二人坐在黃花梨木椅上,中間隔著茶几,茶香裊裊。遲衡品了一口,撫摸幾百年的籐椅,笑對莊期說,「你是來曦和取經的麼,我回昭錦近兩個月,也不見你來將軍府看看。」

    莊期道,「司學的所有事務我都與紀副使報過了。」

    「你就只認紀副使不認我了,」

    莊期微笑:「戰事緊急,遲將軍事務繁忙,莊期不敢擅自打擾。」

    遲衡揉了揉太陽穴,笑道:「果然是書院裡出來的人,以後都這麼說話我就不敢來了。容越得了幾大箱子古書,我送到你府上了,見了嗎?」

    「多謝將軍!這些時候一直呆著衙府和書院,還沒來得及回去。」

    遲衡哦了一聲低頭品茶。

    莊期簡單敘述了他這半年的督學司業事務,繁雜且艱澀,許多事還是開疆拓土。雖然遲衡早從紀策那裡詳知了,從莊期口中說出,卻淡淡抹去箇中的艱辛。遲衡瞅著莊期的臉頰,似乎那些艱辛不曾有過一樣,心中升起一股敬意。

    司學諸事簡單說完後,莊期道:「我看過許多地方的公學與私學,生出一個想法,這幾天寫了一個呈冊,還需要將軍准許。」

    遲衡面露一絲訝異,莊期從未提出過要求。

    「曦和書院也好,玢州的私學也好,我都覺得太過束縛。紫星台天文地理節氣均有涉獵,如能由出世轉向入世,恰可以彌補元奚國過於呆板的辦學,比現下單純的苦學科考好很多。」莊期雙目炯然,面帶自信的微笑。

    遲衡覺得很有意思:「那你瞭解紫星台的弱點嗎?」

    莊期道:「紫星台要求出世、學問太艱澀、且多鬼神虛無之說,而且經義太由心,所以不能普及百姓。我會揚長避短,汲取紫星台最有用的東西,造福百姓。」

    「你想讓所有的書院變成紫星台?」

    「那很難。百年樹人,幾百年也未必能做到一統天下。一紙命令下去,反而會適得其反。最主要的是很少人瞭解紫星台,更談不上發揚光大。」

    「你想怎麼辦?」

    「身為司學少卿,我目前最要緊的是廣開公學、鼓勵私學,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讓整個元奚的科考及舉薦重新運轉。同時,我想開設一個新的私塾或學院。」

    遲衡訝然凝望莊期。

    「五月時,我命人將紫星台的所有經義之書抄下來,之後一直淬其精華,紫星台絕對不單單是觀星象,看風水,查氣數,可用的地方很多的,天文、地理、經略、育人為善、滌人心魂、不拘陳規,比現在的學院一味呆板學古、規矩繁雜好很多。所以期望私設學塾,盡我所能將紫星台的學問廣傳開來。」莊期越說越神采奕奕,雙目如深林飛電一樣。

    遲衡被他感染,傾身道:「你能忙得過來嗎?」

    「去做,就能忙過來。傳授學業不需拘泥於時間,我可以每天入夜酉時以後教授學問。當下,我已物色了一批學子,願意跟著我學,以一傳十,以十傳百,假以時日就可實現。當然,我也不會那麼拘於形式,沒有學院,在莊府一樣可以實現。」莊期胸有成竹。

    遲衡將茶杯放下,微笑:「我當然同意。」

    遲衡不僅同意了,在兩個月後還親筆為莊期書院的匾額提了字:萬里書院。莊期望著匾額的樣子,特別像他仰望星空的專注。

    遲衡想,他會越來越少見到莊期。

    的確,以後的兩年裡,遲衡都沒有太見過莊期,見面也是匆匆忙忙,遲衡所攬閱到的都是司業少卿所做的功績。司學乃是長計,經濟民生是即見成效,所以司學的事務往往被推到後邊。但凡遲衡見到莊期正兒八經來到自己跟前時,必然是莊期為了司學之事據理力爭之時,莊期的耿直、執著以及不願妥協,令他在一眾人中獨樹一幟。

    以至於遲衡偶爾都懷念當初塵世不染的莊期了。

    至於私塾之事遲衡極少過問。

    數年後的一天,遲衡已入主京城。有日,逢大雨,遲衡一襲普通的衣裳奔入一個尋常人家避雨。主人一個私塾的先生,遲衡與他攀談起,書生談吐不俗,他自稱是萬里書院的弟子。遲衡十分疑惑,莊期的弟子怎麼會有平常人士。細問才知,莊期傳授下來,他的弟子們又散枝開葉,有普通子弟願意來聽均可。

    遲衡笑著問先生會不會看天相。

    這先生回答略知一二,會看些利於農事的節氣,但更多的是為人之學,訴諸於心於禮。

    遲衡又問他見過莊期沒有,這先生立刻面露傾慕之色,說僅見過一次莊期講學。不等遲衡再問,先生立刻滔滔不絕說起莊期的容儀超然世外、以及他學問的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力薦遲衡聽聽萬里學院,說學院不避任何人,目不識丁也不要緊,雖然只有少數的人能親聆莊期講學,但能聆其學問也是幸運。

    先生渾身激越,全然不掩目中的崇敬。

    回去後遲衡越想越好奇。遂悄然偽裝潛入京城之南風景最宜人的萬里書院,書院人皆著藍紋白底的長袍,坐於竹籐椅中。而莊期坐在高台之上,一舉手,一投足,超然脫俗,俱與平日所見不同。

    遲衡眼睛一眨不眨凝望莊期。

    莊期似有察覺往遲衡所在的地方一展目。四目相對,莊期停了一停,而後從容繼續下去,萬籟俱寂,唯有他的聲音在空中流淌。他的聲音不高,珠圓玉潤,入耳很舒服。如空谷幽聲,如世外之音。他的每一句都能聽得明白,但細味又覺深奧,再望莊期只覺越來越遠、越來越高。

    莊期再沒有看遲衡。

    遲衡驀然釋然,莊期,始終是那個塵世不染的莊期。

    一個可以忍受黑夜寂寥一夜一夜觀望星空的人,必然也能將他心中所想執著地實施下去。唯有入世,才能出世。沒有出世,澄澈隨時可能被沾染。唯有歷經出世之磨練,淬成烈酒,再論出世,才可能真正的出世。

    此皆是後話,在此不表。

    只說此刻,遲衡與莊期相對而坐,茶越品越淡,話越聊越親。遲衡問起曦和學院的諸人與諸事,學院是教授學問為主,年初遲衡說要增設學武一課,才從軍中調了幾名低階將領過來教學武術,強身健體,但也僅止於強身而已。

    饒是如此,鍾續還是脫穎而出。

    莊期察覺遲衡的憂慮,道:「不如撤去武學之課,讓鍾續專修學問,等十四五歲時再送到紀策身邊,久而久之自然就斷了成為武將的念頭。」

    遲衡思緒紛亂。

    於他心底,是絕對不願讓鍾續涉險。但是,有些事終不可阻擋。遲衡最末才去看望鍾續的夥伴,都是十來歲的孩子,端的是天真無邪活潑可愛。

    中有一八歲孩童,名池宜年,眉目很是眼熟,遲衡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莊期道:「他是池亦悔的長子。」

    遲衡驚訝道:「怎麼可能?」

    池亦悔和遲衡一般年齡,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兒子?

    莊期娓娓道來:「池亦悔十五歲成親,十六歲有子,有苗不愁長。你看他的眉目,與池亦悔多像啊。」

    當年,炻州時候,和池亦悔那一架仍歷歷在目,遲衡失笑:「再長幾年就到我跟池亦悔打架的年齡了!池亦悔這小子,當時那幼稚勁,一點兒不像當了爹的啊!」

    池宜年膽子大,見遲衡摸他頭頂,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直打轉,稚氣道:「遲將軍,我爹什麼時候可以回城……他們說要遲將軍准許了才行!遲將軍,什麼時候可以收復整個元奚國呢?」

    一聽遲宜年要爹,一群七八歲的孩子圍過來。

    稚聲稚氣很是可愛。不止是將領,還有謀士們的,龍生龍,鳳生鳳,武將的孩子都有些蠻氣,喜打鬧,謀士的孩子則鍾靈毓秀,個頂個的鬼點子多,有些刁蠻的甚至大著膽子偷偷抓遲衡的衣裳,。也有好些個並不那麼出眾的,乖乖地躲在後面瞅遲衡。

    當然,十二三歲的就沉穩許多。

    因紀策的暗中安排,鍾續身邊的夥伴自然也是精挑細選過的。遲衡令人不要聲張,他悄然站在不遠處看。開敞的院子裡,一位老先生在講些極深奧的學問,遲衡沒聽明白幾句,顯然鍾續也興趣寥寥,趴著桌子瞌睡,老先生過去教鞭輕輕敲在鍾續的腦袋上,遲衡心裡一顫,看到鍾續偷笑才放下心來。

    除了顏景同,與鍾續交好的還有副將軍梅付的長子梅元白、知事巫榮軒的次子巫琛、以及相揚的弟弟相陵。相陵和相揚如一個模子出來的,性格活潑潑的——遲衡想起那個愛圍在石韋身邊的相揚,忽然有點心虛。

    遲衡迅速收回思緒,一個個看過去。

    梅元白雖然是武將之子但生得瘦弱,喜歡安靜看書,他聽得最認真;顏景同撐著半個臉,愁眉,但也還算認真;巫琛性子隨和,不知懂不懂,總之微笑;相陵天真調皮,最愛捉弄別人,鍾續也難逃毒手,二人在先生眼皮底下嬉鬧。

    遲衡看了一會兒。

    莊期忽然說:「遲將軍,需不需要撤了武學之課?梅元白、顏景同和巫琛均資質聰穎,是賢臣之才,你若還不放心的話,可以將鍾續放在身邊的。」

    遲衡悵然:「不撤了。順其自然吧,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在他離開後。

    鍾續頻頻向後看,相陵踹了踹他的凳子、戳了戳他的耳朵:「噓!還看!還看!老夫子要打板子啦!啊……」

    啪啪!

    老先生的教鞭端端正正落在相陵和鍾續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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