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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1章 二六四 文 / 火棘子

    文安二十三年,正月。

    昭錦城簇錦團花,九衢三市燈火璀璨,街市上接袂成帷,廟宇、茶肆、酒坊、肉店、珠寶鋪、脂粉鋪無一擠滿了人。正月初一初二初三,容越每天一大清早把遲衡騷擾一番,初四之後卻不見人影。

    十五將近,不見容越來鬧騰。

    這天,遲衡起了個大早去了城南容府。容越挑的容府是昭錦城中除去封府之外最大的府邸,府裡亭台樓閣,假山修木,清泉白石,繁複華麗。容府中央的廳堂台階竟是漢白玉砌成,可見原主人的奢侈。

    遲衡第二次來,院子很安靜,一進去就聞見只有道觀才有的香火味。

    容越竟然已經出門了。

    遲衡尋到偏房,莊期正在整理一排一排的烏木書架,書架上有好些個圓形的爐鼎插著香燭。莊期白玉束冠,透徹清冷。封賞之後遲衡再沒見過莊期,遂問詢了幾句,二人相對坐下,茶霧裊裊,茶几對面的莊期舉止彬彬有禮,回答謹然,跟陌生人一樣。

    遲衡不說話,莊期就默默飲茶。

    眼看著幾壺下肚,遲衡放下茶杯歎了一口氣:「莊期,那麼多人獨獨你沒有提升。你真的壓根兒不在意軍銜和封賞嗎?怎麼就不願意來問問我呢?」

    莊期淡然:「會給我的,始終都會給我。」

    「要爭的一定要爭,我又不是目光如炬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有表現出在意,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什麼都不在意,我能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遲衡無奈地笑,「我一直等著你問我,怨也好怒也好不解也好,好歹問上幾句我才有機會說,沒想到你還是於世無求的樣子。」

    莊期沒有說話。

    「破荊和我一樣很享受執掌大權的感覺;容越是爭強好勝而且喜歡打仗;石韋是特別願意看到一方安寧,每征服一個地方他都會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視……每個人都有目的,莊期,你為什麼願意呆在乾元軍?」

    莊期望了一眼遲衡,依舊沉默。

    遲衡翻開一冊:「你寫的?」

    「紫星台先祖寫過一些修養教義,最近漸漸體悟出不同的道理來,隨筆記下。」

    遲衡將隨筆翻了一翻,支手若有所思:「將你帶出紫星台就沒有打算讓你從軍,不過又沒找到更適合你的地方。如今我們乾元軍幾乎有十個州,尤其是炻州壘州等地,和平了好幾年,我覺得是時候了。」

    莊期疑惑地看他。

    「最初見你時,我就想,這麼一個出世的人,適合隱逸不適合從軍。但是,盛世才有隱逸,亂世沒有,一旦烽煙起了,紫星台就會蕩然無存。可將你帶出來後怎麼辦,給你找個平和的地方供起來嗎?況且,你的性格太出世,修持心性,也僅一人。所以我就想,既然你願意跟著乾元軍,歷練也好,看看世俗人情也好,都比一人禁錮在紫星台好。這幾年,我都能看到,你比以前入世很多,也像一個將領一樣去命令去部署,我很欣慰。不過,到底是和你的性格背馳,你做參領知事一直很吃力。」遲衡直言不諱。

    聞言,莊期微微皺了一下眉。

    遲衡話鋒一轉:「盛世可以一個人修身養性,亂世人心惶惶,誰還顧得上誰?為了活命,人的心都變得猜疑、冷漠乃至暴戾、自私自利,而一旦平安下來,這種缺陷就會變得很明顯,這個時候就需要教化了——養心、修身、普度眾生,這些更適合你,而且一旦形成風氣就是千秋萬代的功德。」

    莊期低頭,飲了一口茶,不做聲。

    「現在每個縣都已設立了訓科,有官職而且有俸祿,州、府也有訓導官、學錄官、教諭官,均是掌管教育,以後的話還將設國子監。不過,因百業待興,所以百姓對學校或私塾並沒有什麼興趣。我很苦惱,教化之事一要有春風化雨的耐性和時間,二也要有果斷殺伐力排眾議的手段。所以,我重新設立了一個官職:司業少卿。」遲衡停了一停,望著聲色不動的莊期道,「司業少卿的職責是執掌訓導之政令,督課業,廣立公學,同時扶植私塾。所以,司業少卿不僅要博學多聞,更要明辨篤行、迅疾果斷、執著且勇於變革。駱驚寒所呈報上來的人選,要麼太道學,要麼太循規蹈矩,失之呆板,沒有力挽狂瀾的手腕。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才學過人,足以服眾;從軍多年,果斷決絕,足以震懾那些因循守舊的學子們。」

    遲衡說得跌宕起伏,莊期卻不置可否。

    遲衡輕笑一下,「扈爍曾經說,你適合築一座高台供養起來。可是,莊期,一座紫星台,頂多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紫星台不是由你而始,再如何慧悟如何專研,頂多成為紫星台的華表,又如何。你不該被埋沒,而是應由天底下的學府將你的名字供起來。」

    莊期聞言停滯了一下,緩緩道:「在縉州時你曾經猶豫,是不是就想讓我離開乾元軍呢?」

    「是的,可惜那個時候你雖然已跟著容越三兩年,卻還是不脫紫星台的習氣,太清高而且太出世,勢也很弱。現在,你比以前入世了,身體力行,而且部署事務比之以前判若兩人。立公學、督教育、需要悲憫之心、更需要時間、執著和耐力,司業少卿這個職位,非你莫屬!」

    莊期忽然說:「這是最後一次。」

    遲衡困惑地看著他。

    莊期微低,茶霧濛濛漠漠,暈染了他的眸子,他的清冷在霧氣之中變得模糊迷離:「以前,你讓我做什麼,我從沒有說過不,可無論怎麼樣,總是不那麼如你的意。功名也好利祿也好,我沒有爭你也都給我了,我什麼也不要……這是最後一次,我全力以赴,結果如何,我不知道。」

    遲衡笑道:「不,你已經夠好了,事實證明我還是對的——雖然少了一個隱士,但元奚國會因此多出很多有學識的人。容越呢,十來天不見人,玩野了吧,該收收心了。」

    「他去了城南逐風川。」

    遲衡並不太想走,只是莊期太冷了說不到一起去,越坐越尷尬:「莊期,你現在還看星相嗎?怎麼沒有和你師父學著看面相?」

    莊期抬眼:「也學了一點,你眉心的那道煞氣沒了。」

    「什麼?」

    「你眉心的桃花煞沒了,眉心開朗,剛進來時我還以為看錯了。」莊期認真地凝視幾番,疑惑地說,「真是奇怪啊,師父說那道煞會相伴一生——也是,命相也是會改的。」

    遲衡想起了群鬼朝拜的夢,心想鬼也如人麼?

    轉念想起另一件事:「莊期,我年少的時候有個早夭的友人,他臨死前說讓我十二年後回去找他。時隔了七年,昨天又夢見他了,不過,他似乎怨我還沒去找他。夢得特別真實,我決定去老地方看看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不,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夢見過他了——說句負疚的話,連他的臉都有點模糊了。但是昨天,他一笑一顰非常真實,就像站在我身邊一樣。」遲衡的目光變得柔軟,「就是他,也許他找到了別的法子,讓十二年變成了七年。莊期,你說呢?」

    莊期蓋下睫毛:「你要是想他,就去找一找吧。」

    逐風川是昭錦城南外的一處茂密郊野山林,山林有平川,宜狩獵,宜休憩。冬日白雪皚皚,明明淨淨,卻沒有多少景致可言。

    告辭莊期,遲衡逐馬而馳,寒風拂面而過。

    遙遙的,樹影間有麗影飛馳,他聽見容越的爽朗笑聲劃破雲際,隨之而來的竟然是一陣嬌俏的笑聲,三五成群,分明是女子的嬉鬧聲。遲衡疑惑地放慢馬速,轉過密林,望見平川處,六個女子,或著窄袖蔥綠裙,或系水紅長腰帶,個個英姿颯爽,或騎馬飛奔,或引弓長射。

    其中,兩個女子尤為出眾。

    一個著黑衣的女子,騎在馬上英姿颯爽,引弓射箭百發百中,不比軍中將領遜色;有一個著鵝黃色衣裳,生得俏美,眉眼飛情,只會騎馬,弓都拿不對,一支箭過去險些把容越的馬腿射了,引得眾女子笑得不行。

    黑衣女子名叫聞初然。

    乃是是乾元軍副將軍聞義之女,聞義一員虎將,連女兒也是虎虎生威。聞義有心結親,遲衡本想將聞初然許配給容越,誰知容越斷然拒絕,非說要三十二歲邂逅他的心上人,這事不了了之。

    想不到,在不知不覺中容越還與她暗中聯上了。

    遲衡饒有興致策馬過去,女子們見他來了紛紛肅然,都不敢大聲嬉鬧悄悄地引馬遠離了一些,唯有聞初然彬彬有禮道了一聲將軍。容越回頭:「我就說人怎麼都躲了,原來是你來了。」

    遲衡只是笑。

    見女子們的興致少了大半,容越大聲笑著說:「我這裡還有一件孔雀羽衣,誰要是獵到剛才那只狍子,這衣服就歸誰!」女子們莞爾,紛紛策馬散開。

    容越飛身下馬笑容燦爛露出牙齒瑩潔透亮:「終於想到要出來啦?你去府了找我了?見到我師兄了沒?見到了?怎麼沒聊個半天?你穿得這麼厚實怎麼跑馬啊?」

    遲衡輕鬆地揍了一拳:「你這小子,假惺惺說什麼要三十二歲。」

    容越哈哈大笑:「想什麼呢!聞初然自己組了一支女子軍,讓我給她看看,還有女軍師呢,就是穿明黃衣服的那一個。前兩天才幫她練完女子軍,今天閒了,非要來狩獵,說見識一下我的身手。」

    「你和她還合得來?把你們啪唧一聲拍一起得了!」

    「去!這能一樣啊!不過,我從沒接觸過女子,想不到她們竟然如此有意思!昨天還非要易裝去青樓看看,我給帶過去的,還在十香樓點了好大一堆酒菜送過去,又喝酒又吃肉,一桌人玩得不亦樂乎,一點兒也不斯文!」

    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遲衡斜了一眼:「別說你站到桌子上跟她們划拳了啊?呦,看你這表情,別還輸了吧?」

    容越胸脯一挺:「她們一群人耍詐,故意騙我喝酒,輸了不算!哎呀,其實沒啥,不就是誑我把她們收編成乾元軍嗎?我看過聞初然的軍,和男子沒什麼兩樣!反正就千餘人,我把她們帶上,呵,保管不比精兵差!」

    這口氣分明答應得妥妥的,怕是昨晚就誇下海口。

    「你都做主了我還能說什麼?也夠膽啊,還敢帶他們去青樓,要是聞義知道了非把你削了不行。」

    「就你想得多,我還帶他們去賭場贏了百十兩銀子呢,能怎麼著,我看她們有主意得很,個頂個的聰明,武藝也不弱,比有些兵士還好!遲衡,我跟你說,但凡是來到這世上的都不是豆腐,沒兩下子誰往刀刃上滾啊?再說就豆腐又怎麼樣,還千煮豆腐百煮魚呢,聞初然是女中豪傑,不比你我差!」

    「隨你。」

    容越驚訝:「我以為你不願意呢。」

    聞初然之事很快就傳開,紀策笑著說:「容越孩子心性做事全憑一股熱性,肯定心軟。不如將聞初然分到岑破荊手下,岑破荊穩重些還能看得住。」

    「紀副使你錯了!破荊最憐香惜玉,容越可全當她們是漢子!」。

    作者有話要說:……

    想來想去,「婦女之友」這個角色只有容越最適合了——嗯,女子軍只是一筆帶過,增加乾元軍的豐富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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