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六弟報仇、領著乾元軍異軍突起、與封振蒼、鄭奕等勁敵相抗——這些都是我們沒做到的,所以我們顏家一直很感激。」顏翦笑道,「我暗地裡觀察了一下,遲衡與傳聞中的暴虐完全不同,龍章鳳姿,又降龍伏虎之霸氣,若沒有瞎,我敢說,元奚國下一個皇帝就是他了。」
「看不見只是暫時的。」
顏翦打趣道:「嗯,還有一條,深得人心,連紀副使都甘居人下、被收得服服帖帖。」
紀策啞然失笑,笑後冷靜地說:「五哥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去年二三月起,我先出使豐圖、後回安州粟山、最末又在夷州呆了這麼半年有餘——後浪從來推前浪,我的權力和威信已經大為降低。說是居遲衡一人之下,只是虛名而已,安州曙州的乾元軍聽石韋的指揮,地方諸州聽駱驚寒的派遣,很多事我得重新開始。甚至,連宇長纓的命令都比我的強。」當然,宇長纓的身份是絕大部分原因。
「你為什麼任憑遲衡翦弱權勢?」
「當時,容越掌權著壘州顏王軍,我控著炻州的顏王軍,石韋沒有實權。我若不從乾元軍中逐步引退,石韋怎麼可能真正上得去?石韋要是掌控不了實權,遲衡又怎麼可能那麼快把整個乾元軍抓在手中?」紀策苦笑一聲,「當然,他實在比我想像中,有手段有能力得多。」
「你後悔了嗎?」
「只有打破均衡,權力傾斜於一人才可能形成真正的頭領,既然我決定將顏王軍交給他,就必須盡早讓他當權,有得有失,乾元軍越來越強大我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顏翦笑:「沒有遺憾還這麼不甘不願?」
「只是被一些宵小之輩給氣的,我可從沒有後悔讓遲衡掌權。五哥,他現在看不見,鄭奕肯定會乘機搗鬼,底下有些牆頭草也會有所動搖。我拜託你到安州濘州各地打探打探消息,尤其是這幾個地方。」紀策遞出一封薄箋,微笑道,「遲衡不會一直沉淪下去,等他緩過勁來就可以慢慢收拾了。」
顏翦掃了一眼納入袖中:「你果然適合做軍師。」
紀策笑而不語。
「不過,阿策,不是五哥從中離間,他現在寵幸宇長纓你遲早是被擠出的份。不如,隨五哥走吧,至少能過個太平日子。」顏翦調侃道,「免得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最後落得自己衣衫襤褸。」
紀策卻沉默了。
窸窸窣窣一陣後兩人都睡下了,睡前還說了幾段閒話,無非就是往昔如何,相互調侃。
第一縷陽光灑落。
車輪載著孩童們的歡聲笑語緩緩走了。紀策回營帳忙了一陣,天色漸晚,路過院子時,遲衡又在飛刀扔鼠,旁邊躺了好幾句老鼠的屍體,血跡斑斑。聽見聲音,遲衡得意且興奮地說:「紀副使,看我的刀法怎麼樣?」
厲害!
假以時日,稍微有個風吹草動,遲衡也吃不了虧。紀策才要觀看,宇長纓拿著案捲過來:「將軍,縉州官員的考第報上來了。」一年過半,地方官員政績如何,清身心、敦教化、盡地利、擢賢才、恤獄訟、均賦役等等不一而足,考第上一一二二分得清楚。
總的來說,雖然沒有太管轄,知州楊略治州有方,這半年來縉州風調雨順,遲衡聽得高興,跟宇長纓交代了幾句,縉州為西域之州不需多加干涉,休養生息就好,只需加勤為乾元軍送徵兵軍糧。最末說了一句:「紀副使,你看過後,沒問題就批吧。」
紀策點頭。
宇長纓瞅了他一眼,拿著案捲走了。難得惠風和暢,遲衡轉向紀策:「紀副使,我的安排如何?這些你來定就好,我只要知道個結果就好。」
「你的安排,再合適不過。」
遲衡傾身向前握住了紀策的手,心情大好:「將人送走了?我可擔心你一怒之下就跟他走了!」
紀策奇道:「我為什麼會怒?」
遲衡傾身向前握住了紀策的手,心情大好:「將人送走了?我可擔心你一怒之下就跟他走了!」
紀策奇道:「我為什麼會怒?」
遲衡只是笑,笑了半天後說:「我一直很介懷燕行的離開。明明離開的時候還說我這裡好那裡好,我既然這麼好他為什麼還是走了?他離開以後,我費了好些時候反省,直到現在也沒反省出個結果,落下一個毛病,誰要是忽然不停地誇我我都會疑心是不是有什麼特重要的事要告訴我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紀策心想沒誇過他啊。
「紀副使,你的聲音是很清亮的那種,跟站在井水裡說話一樣。我特別不喜歡你站得老遠和我說話,心裡特沒有著落。」遲衡笑著撫摸他的手背,順而撫摸至手臂和肩膀,一寸一寸丈量,而後下巴靠在紀策削薄的肩膀上,哼起了夷州的俚曲兒。
怎麼跟個小孩一樣?紀策哭笑不得。
也許是刺中了幾隻老鼠,遲衡心情好得不像話,哼完曲兒說環著紀策的腰說:「紀副使,最近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告訴我,我替你報仇!哼,一天不打上房揭瓦,都反天了!」
紀策一愣:「你……」
遲衡自覺失語,坐端了笑道:「我還不是怕重蹈覆轍,紀副使和顏翦關係不錯,別被他一句兩句勾引走了,才叫人跟著你的——紀副使不會生氣吧?」說罷,握住紀策的手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右臉,誠意是足足十分。
紀策先是氣結,再看咫尺之間遲衡那麼誠懇,氣頓時消了一半,悶悶地說:「這是最後一次,我大人有大量。」
遲衡笑了,側身向前飛速一點。
恰恰點在了紀策的嘴唇上,紀策一驚猝不及防,身子向後一倒,被遲衡的手帶了回來。紀策剎那從耳根熱到了脖子,驚魂未定,要抽出手,卻被緊緊鉗動彈不得,正是尷尬不已之際,遲衡說:「紀副使,雖然我瞎了,力氣可一點兒不少。」
紀策紅了一脖子壓低聲音:「放手!」
遲衡手摟住腰往懷裡輕輕一帶,紀策就到了他懷中,二人依偎在一起無比親暱,遲衡大手抱住紀策的肩膀含笑說:「紀副使不會是嫌棄我瞎了吧?」
之前他最忌諱說瞎,今天卻連說了幾次,紀策不明白他什麼心思,漲紅了臉說:「快放開,宇長纓來了!」
遲衡一頓,勾起一弧笑:「紀副使最擅騙人。」
紀策越掙扎,遲衡抱得越緊,而後幾乎是緊緊將他抱在懷裡緊到窒息,隔著衣服,兩個人深刻地感受到肋骨與肋骨之間的研磨和擠壓,紀策喘不上氣來,斷斷續續地說:「放、放開,你今天是怎麼了?」
好半天,遲衡說:「我怕紀副使不會回來……以前耳聰目明我都追不回燕行,現在看不見了,更不知道上哪裡找你。」
紀策語塞:「怎麼可能!」
紀策不是燕行,顏翦不是玄赤劍。
遲衡從肩背一路撫摸下去,一下一下,衣服是棉質柔軟的舊衣,身形是削瘦的修長,骨頭是稍微用點力氣就會抱斷的脆弱,腰也是。心底的溫暖沸沸揚揚,揚成了火熱燥熱,燒得理智灰飛煙滅,遲衡微喘覆在紀策耳側,熱氣襲過耳廓:「紀副使,你和人上過床嗎?」
紀策咬了咬牙齒:「快放開我!」
兩人僵持,背後是書案,自從看不見後,紙墨筆硯都不見了,案子空空如也。兩人面對面,遲衡把紀策往案子上一按,紀策被迫平躺仰頭,腿間的火熱緊緊貼在一起。遲衡緩慢而執著地壓了上去,紀策被他一壓更加窒息。遲衡覆在他耳邊說:「紀副使毫無私心地將顏王軍交給我,還任我胡作非為,乾元軍中我誰都不欠就欠紀副使的恩情。」
「就以這種方式報恩?當你是狐狸精啊!」紀策咬牙切齒,側頭避開熱氣。
遲衡笑得開心,抬手蹭了兩下:「紀副使真是興致昂揚!」
紀策難堪:「滾!信不信我……」
這會兒說什麼都是虛張聲勢,遲衡越發肆無忌憚,撩開紀策的長裳伸手進去,捉住那半起不起的像筆一樣直的玩意兒揉了又捏,捏了又戳,紀策大腿酥得直顫,咬緊牙關氣勢軟了:「遲衡,我不喜歡這裡……墊得背疼,咱們去床上。」
想不到紀策這麼好說話,遲衡將他抱了起來。
紀策扯了扯衣裳:「這樣像什麼話,被人看見了還不知有什麼閒話,我自己走。」
遲衡一笑:「別騙我。」
「不騙你。」
「……你不能跑啊。」
遲衡在紀策頸彎一蹭,慢慢地鬆開了手。果然在脫手的一瞬間,紀策幾乎是踉踉蹌蹌著跑開了。在跑到門口時,紀策回頭咬牙切齒罵道:「遲衡,卑鄙無恥,你知道你這叫什麼,以下犯上,我比你大了六歲!」
遲衡失笑:「是說你老牛吃嫩草——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混賬!」紀策一摔門跑了。
聽著那倉促離開的腳步遲衡笑了,他早知道一旦放開紀策,紀策一定會撒腿就跑,又如何,會走的,留不住的;不會走的,慢慢的抓緊,來日方長。遲衡摸到案子旁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拂過,窗外一棵小桂樹,開得忒早了。遲衡想,之前他對紀策沒有非分之想,就是握緊他的手的剎那,忽然魔障了。
是魔障了。
可是,自紀策和顏翦出去,鋪天蓋地的擔心和煩躁幾乎將他壓垮,甚至差一點就要衝出去追趕。不知世間有沒有什麼法子,可讓牽掛的人永在身邊。
宇長纓回來,驚見書案上一枝桂花,蛋黃色的小米花芳香沁鼻。走到籬笆前,沒有吱吱亂竄亂叫的老鼠,卻聽見霍霍的刀聲,轉過院子,月下,遲衡的刀舞得電光相織看不見人影,劈、挑、砍、刺無不乾淨利落,一整套刀法半點不含糊,第十八式旋風落一招掃遍落葉,塵揚刀定,遲衡站在院子中間,望著宇長纓這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