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運行,一寒一暑。
六月六日,祭祀龍神,安州人家家戶戶供出茄泥、鮮韭、米湯等物,汲出井水連夜製作肉乾,更有更取這天的井水釀製美酒醬醋。遲衡為每一位即將啟程的將領們斟上一大碗酒,他一飲而盡,將領們亦端碗豪飲,容越一抹嘴邊的酒:「十二月為我們備好大大的慶功宴!」
一騎絕塵,馬蹄揚起的征塵比六月的熱浪還洶湧。
遲衡站在高地,凝望早已經消失的背影。牽扯,而無法掙脫,無法肆無忌憚地追隨——生離,何嘗不是剮人心魄?只有離別,才讓珍惜顯得可貴,而相聚的時光總是庸庸碌碌就過去了。
遲衡曾想等岑破荊來了一定要和他一醉方休,可直到方才也沒有實現;也曾想過和容越好好敘一敘,可說出來的不及心中想說的萬分之一;以及莊期,於他總有一份愧疚,又不知從何說起。這一別,半年才能見。
他失落了一整天,而後迅速投入繁雜的軍務中
安州的劣勢是很難攻入景余州;好處是別人也很難從景余州攻進來。
重兵布下之後,乾元軍與鄭奕軍兩相對峙,鄭奕軍連連發起攻擊,正面攻擊、偷襲、強襲,無所不用其極。遲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抵擋得滴水不漏。
留在安州的統將、都統自然不如容越運兵嫻熟,但勝在意氣風發,爭強好勝,行軍踴躍,敢出奇戰猛戰,在遲衡的指揮下連挫鄭奕軍的銳氣,個個信心十足。尤令人驚喜的是,宇長纓在安州得心應手,屢出奇招將鄭奕軍壓得死死的,遲衡看在眼裡喜在心裡。
文安二十二年,鄭奕軍的攻擊直至九月末十月初才消停。饒是鄭奕派的是猛將,用的是奇招,也沒有佔到便宜,在此不提。
只說遲衡。
遲衡沒有在襄石阜逗留太久,很快就轉移到了安州回汀運籌帷幄,就是石韋曾在安州駐軍之地。這裡佔著地勢,西北控安州一線,東南掌曙州之北部,官道也寬,視野也闊,四邊八方的軍報均暢通無阻,是坐鎮的絕佳之地。
六月七月,兩個最熱的月份,安州石韋領的乾元軍與夷州紀策領的乾元軍雙軍合璧,對曙州同時又發起一輪攻擊。
這一次的攻擊,從未有過的猛烈。
猛攻之下,僅餘半壁曙州的封振蒼支撐不住,敗退至玢州。
六月末,遲衡敞著衣裳坐在籐椅上,宇長纓斜倚在遲衡的身邊,為他一下一下扇著扇子:「將軍,看你高興的,我猜,曙州已經順順利利拿下了!」
遲衡樂開了花:「對!封振蒼聞風而逃,逃向玢州,他一定想不到玢州也很快就要爆發了。」
宇長纓也笑:「乾元軍何愁區區一個曙州?」
遲衡興致勃勃地說:「不能輕敵,封振蒼也的確可以,四面楚歌了還能扛得住,與鄭奕軍還沒鬧崩,不枉費我不溫不火養了這麼久!過幾天石韋和紀副使就回來了,你一定要規矩一點。石韋還罷了,紀副使的嘴巴利,我受不了那個損勁。」
「他們回來……那留在曙州的是誰?」
「梁千烈和左昭。」
宇長纓凝眉:「你不是打算讓石將軍攻下曙州後,繼續攻玢州嗎?」
「乾元軍的將領們又不是吃素的,攻打玢州這種邀功請賞的事,當然得分給屬下躍躍欲試的將領們了——石韋和紀副使無論如何得回來了。」
「為什麼?他們正在勢上。」
遲衡仰望濃密的樹蔭:「因為我想他們了……啊……你這個流氓,捏什麼不好偏偏喜歡捏屁股……看我不把你給治了!」說罷,遲衡拿起案子上的冰甜瓜,笑吟吟地塞進宇長纓的嘴裡。
宇長纓一口一口咬下,直到那切成細長條的甜瓜全部入了肚子,意猶未盡,覆上前舔了一下遲衡的手指,舌尖像貓一樣,挑起眉,眉心艷如紅蓮。遲衡看得心癢癢,側頭親了一下宇長纓的舌尖,又親了一下那紅蔻眉心。
宇長纓不甘示弱,吻了上去。
一來二去,火苗上竄,兩人都按捺不住如火的心情,遲衡壓著宇長纓在籐椅好好操|弄了一場,直把兩人都折騰像水裡撈出來一樣才雨|散|雲|收。
宇長纓知情知趣,宇長纓會察言觀色,宇長纓是遲衡的得力干將。
也就是半個月一個月,二人已如膠似漆。
遲衡摸著宇長纓汗濕的脊背說:「我就納悶,你怎麼連知州也不願意當呢,執掌一州也很威風啊!現在跟著我,總覺屈才了!你的武藝要是再強一些就好了,封作統領也不嫌高!」
宇長纓睜開濕漉漉的眸子:「我說過,只願跟著將軍。」
眸子迸發的是堅執不容抗拒。遲衡逗弄他的睫毛:「只是如此嗎?跟著我又吃苦又受累還受氣,回去當你的宇家長公子不是更好嗎。有的人,心高氣傲,想到的一定要得到手,到手之後就棄之如敝屣,是不是?」
宇長纓撩了一眼:「愛信不信。」
遲衡哈哈大笑,用薄裳把他裹嚴實了,狠狠地捏了一下宇長纓柔韌挺翹的屁股:「我信,我最後問你一遍,願不願意當知州,想要哪個州隨便你挑!」
宇長纓斜睨,壓低了聲音:「我,宇長纓,只要你。」
二人甜甜蜜蜜,非常日可比,遲衡想宇長纓的職位太低,許一個少卿是足夠。不過,要什麼緊,在將領們看來,宇長纓就是一軍之軍師,位居遲衡之下,凌駕其他文職之上。
宇長纓性子倨傲時有散漫,但拎得清,知道什麼該謹慎什麼可放任。
比如他對軍務是半點兒不馬虎,遲衡很放心。
七月末的一天遲衡從涼席上一躍而起:「長纓,備馬,紀副使和石韋回來了——算了,你不用跟著了,去收拾些冰的瓜果,冷的湯麵,他們一定餓了。」
宇長纓雙手抱胸:「自然有廚子去做。」
雖然石韋說想再在安州呆半個月,還是被一紙令書給召回來了;至於紀策,更是被遲衡左威脅右勒令給催回來的。遲衡早早地站在要道翹首企盼,宇長纓不滿地鞭了一鞭馬,下巴高高揚起。
前邊數匹快馬飛馳而來。
遲衡欣喜若狂。
數匹馬奔到遲衡跟前,最前邊的石韋飛身下馬,單膝跪地:「見過遲將軍!」遲衡將他一把撈起,對視的剎那,是熟悉的俊美的臉龐,染上飛塵,更有飛揚之氣,令人望之欣喜。
紀策的馬略慢,他慢悠悠地下了馬。
遲衡上前:「紀副使!你終於捨得回來了!」
紀策的面容也蒙上了灰塵,微微一笑,眉眼之間依舊溫和而不失那一絲促狹:「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曙州才定你就把我們召回來,要出個亂子你自己收拾去!」
遲衡一撇嘴:「梁千烈左昭又不是木頭人!」
宇長纓拱手施禮,見過了石韋和紀策。都是舊相識,宇長纓和紀策都是雅致之人,石韋也是儒將,三人談天說地很是投緣,反而遲衡在一旁多餘了,忙著令人張羅一桌菜。
桌上最妙的是清燉芷魚。
宇長纓才吃了沒幾口,忽然停住,轉向遲衡,波瀾不驚:「吃到刺了。」
遲衡挑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裡:「嚥下去。」
宇長纓嚥下。
石韋紀策二人見了,默然,低頭扒飯,遲衡轉而為紀策夾了一筷子綠綠綿綿的苦瓜:「紀副使,安州燥熱,不比夷州濕潤,吃點苦瓜下下火——良菜苦口。」
紀策嗤笑,也戳了一筷子苦瓜給石韋:「來,咱們吃點心裡苦,清清火!」
卻說吃了飯紀策就說累了要歇著,遲衡追到寢房去,期期艾艾只問曙州軍情如何,人員佈置如何,問得紀策哈欠連天:「不都早跟你信報過了嗎?你問石韋吧,他比我還清楚!」
遲衡望著他:「紀副使,還生我的氣呢?你大人有大量,還能不明白我的苦心。」
紀策頭枕涼枕:「想什麼呢!」
「我知道,你是氣我不等你的腳傷好,就把你支到夷州收拾爛攤子去了——那時不是事情又多又雜麼,誒,總之我的本意不是這樣。」
紀策悠悠地說:「我知道,莊期和我說了,你怕把我們都煞死!」
他都知道?
「不就是不能與你太親近麼?什麼鐵口直斷,你要信它就靈,你要不信就什麼也不是。」紀策微笑,「別瞎想,我不回來,主要是怕梁千烈一下子攻得太猛,提前把曙州滅了,壞了你的計劃。」
遲衡喜上眉梢:「紀副使最瞭解我了!」
紀策閉眼,臉頰在涼枕上蹭了一下:「知道就好,趕緊滾,我要睡覺!」
遲衡還要說,就聽見篤篤的叩門聲和宇長纓的問話:「副使,水已備好,要不要先洗淨再歇息!」
這一打擾遲衡迫不得已中斷了,出門去,對上了宇長纓的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