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牆上,五月的風暖暖的。
紀策背著手俯視城牆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我就說你沒事跑豐圖幹什麼,還對西域諸州如此信心滿懷,原來第一個州池盡在掌中了。記得三年前,我和你初次來矽州,我還說,幹嗎派給我這麼一個不靈光的傻小子,他說你刀耍得好,也有心眼——想不到,一眨眼功夫,輪到我來佩服那個傻小子了。」
「……我哪裡不靈光了!」
「你當時還不傻啊,讓你替人帶兵結果你傻乎乎地攻下兩城兩關,還替人把城池修建得結實。我聽了直汗顏,心想這以後顏王軍要攻矽州,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設陷阱嗎!」
「咦?明明記得你當時還誇我來著。」
「你當時那高興勁,尾巴都翹起了就等別人誇,我怎麼好潑一瓢冷水?還好,斗轉星移,是替自己做的嫁衣裳。」紀策手撐城牆,勾起了歡心的笑。遲衡半身趴在城牆上皺了皺鼻翼,側頭看紀策笑,自己也笑,二人眸光如波。
遲衡好奇地問:「我以前很不靈光嗎?」
「不太靈光,不靈光還愛撒嬌讓人火大;挑三揀四不說,倔起來簡直要把人氣死;偏偏又很愛回頭道歉,知錯就改,讓人想發脾氣都沒辦法,還得罵著誇著,誇著罵著……」說著說著,紀策又笑了。
「有嗎?明明很年少持重!」
「反正沒在我面前重過——除了現在這一次,讓我實在意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紀策一手支著額頭,一手輕敲了一下遲衡的鼻尖。
遲衡直起身,笑著與紀策並肩而立。
前方,是遠山,是戈壁,遲衡指著前方說:「前邊的山距此地數百里,產鐵礦,挖之不竭。我準備在那裡修起一座城池,□兵器,由矽州運送到征戰的地方。咱們越戰越廣,又要和鄭奕死磕,只靠兵士神勇是不夠的,兵器如虎添翼,最大限度地減少兵士損傷。」
紀策拖長了聲音:「噢,你千里去豐圖只為帶寧湖回來的。」
「我又不是情種!」遲衡咬牙,又調笑,「紀副使,與你兩次出使,我有沒有長進?」
「怎麼沒有,拈花惹草的本事見長,破荊他們都說你走到哪裡都要捎人回來,我這回是信了!這回一挑就挑個俊得不行跟花瓶兒一樣的。」
遲衡叫冤:「寧湖絕對不會是花瓶,我們拭目以待!」
「反正我等凡眼是只看到了俊,言談舉止都那麼平淡無奇,說不是見色起意我都不信——老實承認吧,你就是要收回做男寵的。」紀策故意逗他,還誇張地用指尖劃了一個圈。
遲衡急了:「都說了不是,我會將他放在那個城池裡,慢慢地製造精良武器,我們都知道豐圖的武器……」
「別人金屋藏嬌,你是修一個城!」
「……」
遲衡被他激得跳腳,紀策伶牙俐齒誰都不說對手。遲衡想反擊可來來回回就一句「不是,反正不是」,紀策卻還悠悠的笑,輕飄飄地丟了一個白眼:「承認吧,我又不笑話你!」
遲衡徹底急了:「你看著吧!要留他在身邊我就不姓遲!」
撂出這句擲地有聲。
麻行之對眾宣佈矽州易主一事,遲衡微笑著站在正座之上,半年多,時間是長了點,但物有所值!目之所及,是熟悉的矽州兵士,也有許多乾元軍兵士,但從今天開始都是乾元軍了。
當麻行之率眾單膝跪地時,盔甲磨蹭發出清脆的聲響,遲衡拿起兵符,宣佈麻行之為征西大將軍。
儀式很隆重,很有氣勢,從中午一直到傍晚。
入夜,麻行之要將矽州大小事務全部交給遲衡,遲衡笑著說:「矽州還是歸你管,我只要看看你的那些部下就行。另外,我要在矽州城以西的武山修一座小城,□兵器。」
麻行之照他說的,將所有的文職武將都叫來。
遲衡將修城一事一說,眾人先是遲疑,後來說開了就各抒己見,頗為熱鬧。等都說完了,遲衡問麻行之意見,麻行之自然拍著胸脯說,即刻安排下去,管叫兩三個月就起來一個兵城。
完了之後,遲衡問紀策怎麼辦。
紀策大筆一揮,將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個步驟一寫,撇給他:「小事能管得了?這七點分派下去,一步分一個人,合起來就成了,記住,最要緊的是得有一個腦子清楚的大總管。」
遲衡乘著空隙將麻行之那些重要的屬下都見了一遍,心下有些瞭解了。
與麻行之將人一一部署。
用的都是以前的人,無非就是分工不同,屬下們領了事務就開始忙去了。對於矽州的兵遲衡最是留意,與麻行之一同練了幾次兵後,暗下讚歎,麻行之雖然不太會料理其他事務,但對練兵練將還是爐火純青的。
遲衡給寧湖封了一個「都監」的職務,只負責製造弓箭刀槍石車沖車雲梯等武器,而後教於眾工匠打製。寧湖極為高興,終日研究廢寢忘食,竟然在短短的五日就在矽州城裡製出一張弓來交給遲衡:「材料還不滿意,但比現在的都好!我還制了一把連發五支的連弩,得三天後才能好!」
遲衡試了一試,讚了數聲,狀似不經意地說:「以後乾元軍的弓箭都出自你之手了。」
寧湖極喜:「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過兩日你就去武山,城雖然沒建起,也等不及了,先製出一批武器來。以後,你若新琢磨出厲害武器,先讓矽州將領們試一試,若是都說不錯就自行打製,不消等我的命令。現在是五月,秋日是最好的征戰時機,相信鄭奕會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
寧湖聽出端倪:「不讓我跟你去濘州嗎?」
「矽州也是我的地盤,等西域諸州收復之後,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別忘了,我們的兵器可是奇缺的,拖一天都會延誤戰機的!」遲衡笑得狡猾。
寧湖的開心消失了一半。
遲衡趕緊與寧湖說了當下製作武器的緊急,以及其他州鐵礦的貧瘠,總之唯有矽州最適合寧湖呆著了。好說歹說說了幾遍,寧湖都悶悶的,遲衡苦惱地要不要紀策來勸一勸。誰知寧湖忽然抱住遲衡,對著嘴唇飛速親了一下,軟軟地說:「遲將軍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別忘了回來接我!」
遲衡尷尬,將他拉開說:「雖然索格王將你送給了我,但你不是我的奴隸。你是乾元軍的都監,和其他人一樣。」
寧湖抱住遲衡的腰,久久不說話。
離開矽州的前一個晚上,遲衡趴在床上問紀策:「紀副使,你對進攻西域各州有何感想?」
紀策抱著後腦勺說:「矽州、縉州、櫟州、笪笪州、靖立州,西域五州,好處就是沒有像鄭奕一樣強勁的對手,壞處就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西域的地頭蛇厲害得很!擱在以前,我會說多沒譜的事,咱的兵還在濘州和鄭奕死磕呢;現在,我倒想問問你,都為進攻西域各州做了什麼?」
「矽州、縉州、安州三州接壤。矽州是我們的地盤、縉州有縉州勢力、安州被鄭奕侵佔。我已抽掉元州濘州兵力壓向矽州了。」
「都有誰?」
「霍斥、容越、隨後是石韋,矽州事宜一定之後麻行之立刻發兵縉州。其它如池亦悔等第一級領就無需多說了,總之精兵都會移向這裡。霍斥馬上就越過矽州山脈、到達矽州與縉州交界之地;容越將率兵壓住安州與縉州交界之地;而我們,將與他們在縉州匯合。」
紀策沉默半晌:「這些,我都不知道。」
遲衡趴過去,抓了抓紀策的頭髮:「我是有意瞞著你的。出使豐圖都是我說了半天磨破嘴皮你才答應,假如告訴咱們走後還有那麼多安排,你肯定會執意留在濘州的——別死鴨子嘴硬了,雖然說這退隱,其實還記掛得很。我特地把你拽出來,溜躂一趟,看你心情都好了還胖了。」說罷捏了捏紀策的臉和胳膊,嘻嘻一笑。
紀策斜了一眼。
遲衡立刻縮回手,感覺這氣氛很是不對勁,大約是與燕行容越嬉鬧慣了,忘記了眼前的是紀策。這可糟糕了,紀策的嘴損起來誰都招架不住,還好的是紀策斜了一眼後就閉目:「安頓好了就行。這陣勢是要先攻縉州嗎?六月七月縉州流火可都是熱死人的天氣,將軍醫帶上,別咱們的將士一個個中暑什麼的,讓縉州佔了便宜。」
的確,西域各州氣候惡劣,冬天酷冷,夏天酷熱,就不讓人過安生日子。
別說六月七月,就是五月都燥熱。
遲衡在紀策身邊呆了一會兒,渾身就開始燒火,連紀策與他說什麼他都聽一句漏兩句,翻來覆去,紀策好笑地問:「滾來滾去碾跳蚤呢?」
遲衡道:「我熱得很。」
紀策沉默半晌:「要不要去找寧湖?」
想不到紀策一下子就戳破,遲衡立刻擺手說道:「不行不行,再別讓我遇上弄假成真的事了,一個燕行都夠讓我傷透心了,再來一個沒譜的我沒那麼大的勁折騰。」
「燕行……」
遲衡自我解嘲地接話:「燕行也許在什麼異界過得正逍遙,哪裡還能想得到有人為他難受著呢。紀副使,我對他不好嗎?我不如玄赤嗎?他怎麼能說走就走得乾乾脆脆,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呢?就算是塊石頭,戴久了摘下來也會考慮一下吧?就算養的小狗,要走了也會難受一下吧?他倒好,跟我撂一句很喜歡和我睡,扭頭就跑了。好麼,我就是……欸,我跟玉勢有什麼兩差?」
紀策嗤的笑了:「夠能貶自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