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後,三日不到。
那邊岑破荊容越已經率兵攻了過來,他們和遲衡暗下約定,一起發兵打了鄭昂一個猝不及防。因為鄭昂駐軍多,沿河駐守森嚴,遲衡這邊很難越過河。石韋連連布了數個局,岑破荊和容越輪番進攻,才讓鄭昂陷入交戰之中脫身不得。饒是如此,鄭昂竟然還是能分出神來提防遲衡。
如此這般過了六天。
遲衡知道再這麼下去鄭昂的援軍怕是要下來了,遂和石韋暗下約了一個時辰,同時猛攻。那日天公作美,偏偏是大霧。容越特地擺了一個五花陣,五支勁隊執五種兵器,輪番上陣。
等岑破荊和容越的大軍一起到了眼前,鄭昂才察覺,而那邊遲衡開船過河已上岸,兩相夾擊,少不了一場血戰。
不提中間如何之激烈。
卻說最激烈之時,鄭昂率軍專與遲衡抗擊,正打得難捨難分,眼看著城池久攻不破,遲衡難免心燥,就在此時,他忽然聽見一陣擊鼓聲,那鼓點十分急促,遠遠的卷塵而來,約莫是數千人。
遲衡一驚,心想莫非是鄭奕的援軍到了?
待那支隊伍近了,見最邊緣的乾元軍沒有阻攔廝殺,旗幟越來越近,看得分明了,遲衡才放下心來,原來是梁千烈派來的援兵。只見一人直奔他而來,那馬快得如閃電一樣,馬上之人不著盔甲,而是一身普通的黑色戎裝,奔到遲衡跟前猛然一勒馬。
馬上是一名少年。
少年英姿勃發,約莫十六七歲模樣,手裡一把大刀寒光泠泠。
好硬氣,這要是再長個兩三年,也是硬邦邦的好男子一個,遲衡暗自讚歎道。且說那少年原本是帶著一絲笑的,見遲衡看他,卻收起了笑,只拿一雙眼睛瞅遲衡,不言不語。
旁邊是兵刃相接,遲衡沒那麼多時間閒話,喊道:「你是梁將軍的人?」
少年鼓了鼓臉,氣呼呼的說:「是!」
聲音洪亮,丹田運氣很足,只是為什麼見了自己忽然就生氣了,來不及多問。那少年一聲令下「戰」,他手下的兵士洶湧而上。少年甫一出刀,遲衡立刻驚了,那少年的刀法十分狠辣嫻熟,攻無不克,而且自帶一股猛勁,刀過去,絕對不亞於自己的刀法;而且劈起刀來,沒有任何留情,刀過去鮮血四濺。
聽見一聲聲吶喊,遲衡忙收神,一扯韁繩,揮舞著重刀再次發起進攻,這一次直搗黃龍。
血戰一天一夜之後鄭昂徹底被打垮,拖了幾員重將棄城而去。
且說鄭昂軍投降那時,恰是黎明,一輪初日噴薄而出。容越等率先進了城,霍斥隨後,遲衡卻沒有進城,而是站在城池之下,望著容越將城池上插滿乾元軍的旗幟,隨風飄揚,他心裡說不出的激越!
「為什麼不進去?」一個聲音打破寧靜。
遲衡回頭,正是那少年,額頭還有細細的汗。少年濃眉大眼,瞳孔十分黑,十分亮,看人時總覺得十分專注,能到人心底裡去一樣,更別說騎馬掄刀那一股虎虎生風的勁。
遲衡笑:「你叫什麼名字,是梁將軍派你來的嗎?」
少年立刻露出又憤怒又受傷的樣子,臉頰又鼓了一鼓,鼻翼翕動,氣呼呼地說:「我就知道你忘了!」
忘了?
遲衡回想了一遍,實在不記得梁千烈軍營裡竟然有這樣一個人,而且這模樣根本沒有一絲絲眼熟,不過這身手倒是有一兩分像梁千烈。
見遲衡茫然,少年氣不過,惱火地說:「……我是辛闕。」
辛闕?
遲衡失聲喊出來,他幾乎難以相信辛闕竟然長得這麼快,明明三年前還是十來歲的癡童模樣,如今活脫脫一個英姿勃發的小將了。不怪遲衡認不出,不說身子抽條似得瘋長了,就是臉龐,那都沒有一丁點兒以前的樣子了。
「辛闕?」遲衡難抑激動。
辛闕卻還是惱怒,哼了一聲,帶著七分生氣三分賭氣說道:「梁大哥派我來助你一臂之力,既然勝了我就回去了。」
遲衡啞然失笑:「哪有慶功宴都不吃的?」
而且這種孩子氣一看就能看出來,遲衡將辛闕連拖帶拽拉進了笠縣縣城之中。辛闕惱火遲衡沒認出他來,一直不太高興地掛著臉,見了岑破荊才悶悶地叫了一聲破哥。
那一天馬不停蹄,又是收拾殘局又是整兵,一直到晚上遲衡才歇下來,擺了一場慶功宴,宴上,大火大鍋,好酒好肉,遲衡少不了豪邁斟酒大碗地勸,愣是把一個一個將領都灌得站立不穩,不會擋酒如石韋等,當即被灌趴下了。
尤其霍斥,很放得開,一人喝了兩人的酒。
見他八分醉了,遲衡帶著酒意問:「霍大哥,這一路攻無不克都是霍大哥功勞,如今夷山軍和乾元軍都綁一起了,待濘州勝利,就正式併入乾元軍,霍大哥為右將軍,不知可願意?」
霍斥哈哈大笑道:「大哥還能回得去嗎?被你引出夷山不說,如今手下兵也都十之七八都被帶到了這裡,若是自立為王,我犯得著一路辛苦打過來?左將軍還是右將軍霍大哥都無所謂,只要兵還是大哥的兵。」
容越湊過來說:「爽快!在壘州時,和霍大哥配合最帶勁。」
那一天,那一鉤月分外的明。
夜深人靜人都散了,遲衡和容越相枕而眠,二人興高采烈說了許多豪情萬丈的話,直將元奚的大半疆土都說完了。天明時,遲衡聽見嗒嗒嗒嗒的木屐聲傳入耳尖,想睜眼也睜不開,木屐停在旁邊,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遲大哥,醒了沒,醒了我就走啊!」是辛闕,聲音又快又急躁。
這怎麼行?
遲衡口乾舌燥,擠不出聲音,手指動了一動。
辛闕勾住了他的手指:「我要回夷州!」
這孩子,脾氣怪,每次見了都是一副彆扭的勁,都是被誰給教成這樣的。遲衡努力睜開眼,長呼了一口氣:「給,大哥來杯水!」
辛闕一跺腳,跑去拿了一壺水往旁邊一頓。
水花被頓得直往外濺。
遲衡撐起身拿起大口大口地喝完,把壺推回去:「去,給你容大哥來一壺!」容越醉得深,這會兒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絲毫沒有被吵醒的意思。
辛闕炸了:「要喝自己倒去!」
遲衡哈哈笑了:「這麼沒大沒小的,你容大哥多少也算是一方『霸主』,得了,諒你年輕無知,不計較。你是著急回夷州嗎?梁將軍讓你回去的?還是不願意呆在笠縣?還是見不得你大哥我?」
「哼!」辛闕冷哼。
慶功宴後是封賞,論功領賞,雖沒有封賞軍銜,遲衡的偏向很明顯。
他倚重兩個人:石韋、霍斥。
石韋功不可沒,不止統兵作戰,更與岑破荊容越一同制定戰略,尤其受傷後,不統兵,更是將戰略制得天衣無縫。論起來,這三人各有分工,石韋工於戰略,容越精於戰術,岑破荊在統兵之上出類拔萃。
霍斥更不用多說,遲衡領的五千人是先鋒,後邊可全靠霍斥支撐。
在笠縣,乾元軍稍做休憩。
除了乾元軍的諸位將領,受了封賞的還有其他人,比如段敵手下的池亦悔和景朔,比如梁千烈派來的辛闕。
遲衡對池亦悔和景朔很是拉攏,多次去找他們倆談事談心,說些戰事,說乾元軍未來如何打算等等,說的是意氣奮發。池亦悔性子很直,吐露出很久沒有打戰打得這麼舒暢過的,遺憾的是他手裡沒有兵,實在是遺憾之極。景朔內斂,只在打戰上出主意,其他概不多說。
唯有一次遲衡戲謔道,段敵把他們派來,這麼得力,替他人開疆拓土,段敵肯定心裡後悔的。景朔回答,良禽擇木而棲,段將軍也左右不了大勢所趨。
遲衡沒再追問,他們是否願意留在乾元軍。
水到渠成的事急不得。
唯一讓遲衡頭疼的是辛闕,因為是梁千烈派來的將領,遲衡管不上,由著他放羊。
而那天以後辛闕就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讓他做什麼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岑破荊與他熟,逗他比刀,辛闕毫不客氣,招招凌厲直把岑破荊都逼得差點敗下陣來。辛闕挑著眉得意洋洋地說:「遲大哥,我的刀法怎麼樣?」
這孩子,再一誇,尾巴就翹上天了,遲衡板著臉說:「還行,但帶兵作戰可不止是單打獨鬥!」
辛闕洩氣了,氣呼呼拿起刀說:「當初讓我練刀的是你,現在又說不行,難伺候!」
遲衡忙著整頓乾元軍。
無暇顧及。
且說這一天他正忙得四腳朝天,忽然聽見一陣喧嘩聲。師鎖崖闖了進來,帶著渾身鮮血怒氣沖沖地說:「遲將軍,有人要造反!」
造反?誰要逆天了!
遲衡一看,竟然又是辛闕,抱著手臂,滿不在乎。
原來,師鎖崖受遲衡之命整頓軍容,乾元軍都是服服帖帖的,該練兵的練兵,該練陣的練陣,不畏艱苦。但辛闕的夷州軍卻是吊兒郎當的,一個一個在太陽下橫七豎八嬉鬧。雖然是不同的軍,但一個看一個的,乾元軍兵士難免心中不爽,私下腹誹,手底下也怠慢。
師鎖崖見狀,跑去說了辛闕幾句。
兩人都年輕氣盛,三兩句下來說不到一塊兒,辟里啪啦就打了起來。師鎖崖念辛闕是客,是援兵,還算克制。但辛闕出手卻很重,師鎖崖一個不慎就被他破了頭。師鎖崖要和他拚命,旁邊的兵士一看不對勁趕緊來拉架,拉拉扯扯就吵到遲衡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