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亦悔沉默了。
遲衡長吐一口氣:「亦悔,你以前不這麼束手束腳的,到底是怕什麼呢?一層不變的陣法能行嗎,早被吳止赦看透了。你現在中規中矩,只是求個心理安慰而已,萬一哪一天被攻破,你可以自我安慰:我盡力來了,我把每一次都安排好了,是鄭奕大軍太過強大而已——你甚至很清楚攻破只是時日的問題,為什麼不搏一把,大不了,就是時日提前了而已。」何況,根本沒這麼嚴峻。
池亦悔抬頭,眸如星子:「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我一直放不開手!」
「今天就放手一搏!」
當天夜晚,果然如池亦悔所料,吳止赦又帶著人來侵擾,正如遲衡所佈置的那樣,第一道防線太過薄弱,在劇烈的抵擋之後終於無奈後撤。吳止赦大喜,以為數次的進攻已令池亦悔的兵力大損。
吳止赦長揚而入。
縱行一里之後,兵戈大響,吳止赦知道池亦悔的第二波抵禦來了,胸有成竹地下令:「備戰!」
命令才下,只見不遠處一隊騎兵飛馳而來,十分凌厲,但騎兵人數並不多,遠不及平常,而騎在最前邊的那員將領卻是前所未見,氣勢勇猛無敵。吳止赦一怔,扭頭問:「這人是誰?」
旁邊的將領均搖頭不知。
卻說,領著騎兵的不是別人,正是遲衡。
遲衡費勁口舌,讓池亦悔同意他先出騎兵挫一挫吳止赦的銳利,而後再擺出如扇形般陣型俯衝而下包圍吳止赦,如收漁網一樣乾脆利落,讓吳止赦無處而逃。
遲衡縱馬向前而後一扯韁繩,千里馬長嘶,那一把重刀在空中一劃,殺氣十足。
吳止赦大喝一聲:「來者是誰!」
遲衡一提重刀:「顏王軍遲衡!你又是何人!」
吳止赦一驚,難以置信。最熟悉的人莫過於敵人,鄭奕早就對顏王軍虎視眈眈,對顏王軍顏鸞的手下大將如數家珍。而吳止赦是鄭奕手底的猛將,當然聽過遲衡的名字,也知道遲衡屠城之後就被追到懸崖跳崖而死,那麼,眼前這人……
不愧是猛將,吳止赦很快就收起了震驚,哈哈大笑,掄起手裡的八丈長矛,策馬飛馳而來。
遲衡不遑多讓,大刀一劈,扯起韁繩飛奔應戰。
這一戰開始並不順意,因遲衡久未與人交戰,所以出刀雖然還是快,但屢擊不中,饒是如此,刀鋒如電依舊刀刀逼人,勝在年輕,一旦緩過勁來,那刀又快又狠又準。吳止赦應接不暇,才知遲衡絕非浪得虛名。虧得吳止赦也是一身好本事,竟然也能連接十數招。
好一場惡鬥,兩人打得飛沙走石、渾天安靜。
要說遲衡天然一股凶狠氣勢,直攻不擋,直迎不退,那勇者無敵的膽魄和氣勢就壓人一等。加之力氣足揮刀狠,將那刀舞得霍霍作響,如幻化的勁龍一樣撲向吳止赦,直將吳止赦殺得無招架之力。
旁邊,兩軍擂鼓山響,吶喊如雷。
越打越得心應手,數十招後,遲衡賣了一個破綻,吳止赦一喜,鋼矛一氣戳過來。瞅著空隙,遲衡當機立斷一刀劈下去。
匡噹一聲,鋼矛落地。
吳止赦大驚,急忙勒馬回陣營。
遲衡乘勝追擊,一邊追一邊下令:「攻擊!」只聽騎兵陣營擂鼓如山響,士氣為之一振,瞬間騁馬一起殺過去,氣勢如山崩地裂。
吳止赦衝回陣營,下令迎敵。
遲衡志在必得,一馬當先將吳軍殺得七零八落,重刀過處紛紛人頭落地,氣魄無人能擋!什麼將就有什麼兵,他率的騎兵一看主將都是如此驍勇,一個個為之大振,使出十二分力氣直衝入吳止赦陣營殺了個暢快淋漓。
也就在激戰之事,忽然聽見又一陣山響。
吳止赦及其軍望過去,有一隊兵士從南面坡頂殺將過來,因是夜色不知有多少人,只能見飛塵走石殺氣十足,為首的正是池亦悔。池亦悔久被壓制,胸中早就憋足了氣,好不容易逮著發洩的機會,一身本領全都使開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氣勢一點兒也不比遲衡弱。
吳止赦見狀不妙,才要遣兵禦敵。
又聽見北面一陣喧囂,數不清的步兵舉著刀戈殺了下來。且說遲衡的騎兵如尖刀一樣殺入陣營,池亦悔的領兵像長矛一樣橫掃而過,而這一支步兵就像洪水一樣洶湧撲過來,支支氣勢洶洶,再聽那擂鼓四面都擂得震天。
剛吃過一場敗戰的吳止赦頓時慌神。
莫非是陷阱?
就說剛才那怎麼這麼輕易就進來了,這一波又一波蜂擁而至的兵士,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難不成段敵把別人駐兵也引到此處來了?吳止赦這一敗、一亂,他手下的將士們則統統也都無措了,只知道手忙腳亂的抵擋,可哪裡敵得過遲衡池亦悔率兵如狼似虎,被一個一個掃落下馬。
吳止赦連忙令軍後退。
他這一慌手腳,正中下懷,遲衡騁著駿馬殺將進去,生生將吳止赦的率兵切做兩半。擒賊先擒王,遲衡都瞅準吳止赦的所在,領著精兵直逼向他。
遲衡是縱線,池亦悔是橫線。縱橫兩相一切,再縱馬從中一攪,吳止赦的陣型就亂了。這一亂,無論是抵禦還是攻擊都大大減弱。吳止赦情知不妙,急忙勒馬回奔。
他人多勢眾,縱然遲衡殺得凌厲,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領了一隊人飛馳而去。
將領一走底下的將士更是全都亂了套,紛紛丟盔棄甲。
且說這一戰戰的是浩浩蕩蕩。
清點下來,池亦悔驚喜萬分,他萬萬沒料到吳止赦這次帶了這麼多兵士來,比池亦悔的駐兵的三倍還多,顯然是志在必得。如果是如以往的硬拚硬,只怕即使不失守,也必然會折損半數將士的。
這一戰十分漂亮。
消息立刻傳遍了所有軍隊,口口相傳,人人為之一振,原先的頹敗之氣煥然褪去,而池亦悔難得揚眉吐氣再不像前兩日那樣沮喪。不說別人,就是段敵也縱馬過來巡視,大宴全軍以為獎賞,掃過遲衡時,依舊是鼻子冷哼。
這一戰,也令段敵各軍贏得了休息的契機。
因為鄭奕的侵擾忽然暫停了。
原來吳止赦這一敗,少不了要跟鄭奕說前因後果,越加渲染遲衡的氣勢。鄭奕立刻派人打探,很快就打探出遲衡的來歷,以及乾元軍和紀策炻州軍合併的可能性。而遲衡千里迢迢來到飛雁崖,莫非乾元軍和段敵也將聯合?都曾是顏王軍,要說連橫也是大勢所趨,這事非同小可,鄭奕這邊觀望的同時亦即刻調整戰術。
勝戰之後,遲衡卻沒有再去說服段敵。
反而兩天後,段敵將他叫到營帳中,擺酒先灌了遲衡三碗,拍著桌子說:「顏鸞以前說過,要論調兵遣將、排兵佈陣,顏王軍裡一干年輕將領中你是首屈一指。亦悔都和我說了這次勝戰多虧了你的指點,他運籌不如你,甘拜下風。但是,一碼歸一碼,你想讓我段敵歸到乾元軍下,絕對沒有可能!」
遲衡默默聽著。
「我是顏王的手下,南征北戰不知戰了多少場,不知死裡逃生多少次。後來顏王被佞臣陷害,入了牢獄,且傷了腿骨不能再領兵作戰,顏王軍由朗將顏鸞掌權。」段敵飲了一碗酒,說得極為豪邁,「當年攻打夷州,顏王軍的將和兵都是我拉扯出來的,所以,我輕視顏鸞年輕,區區的朗將怎麼可能在我這個將軍之上,所以多有不服,慚愧。但顏鸞率顏王軍陸續拿下夷州、元州、炻州、壘州、濘州之後,不服不行,我對顏鸞可以說是死心塌地!他若沒死,我一輩子不可能自立為王,可是……他死了。也許是天定,不管是顏鸞他哥還是顏鸞,都是命數中就差一點點,壯志未酬。」
遲衡仰頭,將一碗酒一口氣喝乾。
「我不會再服別人的管束,紀策如果有意,願意助我脫離險境,我同意連橫。但要說讓我臣服,絕對沒有可能!」段敵一氣說完,把碗狠狠地頓在桌子上。
連橫嗎?連橫之後呢?是貌合神離的顏王軍嗎?打下的疆域怎麼劃分?最主要的是以段敵的性格,桀驁不馴,朗將花了那麼長時間馴服他,而自己,恐怕是絕對沒有那個耐性和時間。
遲衡忽然直視段敵:「我有一個困惑,朗將會經過裂雲峽這種消息,旁人是如何得知的?」
段敵一愣,不可思議地笑了:「你懷疑是我?」
「我只想抓出那個人。朗將一心回京,一路潛行,絕對不會無事生非,若不是有人洩露怎麼可能會那麼巧?」
段敵緩緩道:「你太年輕了,你以為一個人能幹得了這種事?沒人說消息也會洩露。從皇帝下旨開始,就是密謀,皇帝都知道他要回來,有幾個不知道他回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他,也許從出了元州城他就被盯上了。」
遲衡眼睫毛有些濕潤。
段敵語氣沉重:「我知道,你還想問為什麼顏鸞死時我沒有堅持復仇。因為,這不會是一個陰謀,這是一串陰謀。那麼快殺死顏鸞就是為了激起憤怒,如果我和梁千烈一樣衝動殺了出去,只怕顏王軍當時就落入陷阱了,能不能存到現在都是問題。紀策雖然也很憤怒,但他和我的選擇一樣,按兵不動。」後來,就是顏王軍的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