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衡閉緊了嘴巴。
安錯知錯就改謙虛地說:「我知道,三年前把你折騰美了,放心,我已不是兩年前的安錯了,不信,你可以問問容越他們。」
越說放心,越不放心,遲衡道:「你先說,這藥是治什麼的,驅鬼的?」
「去!我又不是紫星台道士,就是下火的涼草而已。其實你現在的病,跟我那年胡下的藥也有關係。」安錯很誠實,愧疚不已,「那個藥性是厚積薄發的,本該在一年前就發作,發熱的症狀就是現在這樣——呃,比現在嚴重,你克制力不錯。但是呢,還是因為你在寺廟,清心寡慾,所以遏制了病的發作。現在你一出寺加上多日顛簸,一高興、一喝酒,病就如山崩地裂的來了。」
遲衡瞅他:「說來說去還是你埋下的禍根,有治沒?」
安錯信心滿懷:「當然有治!而且你的身體很好,沒有大礙,不宜用藥物針灸去刺激。這樣,我給你開幾服普通涼草藥,就當喝水就行了,調理個半年,保你什麼都沒有。」
「你的藥真的是涼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由不得遲衡不質疑。安錯豈能不知,立刻拍著胸脯說:「你是不是在入寺前,體內常有熱火在燒,**過剩,而且精'久'不'射?岑破荊說你經常練刀來發洩,是不是啊?」
遲衡一臉窘迫:「有嗎?」
安錯身為一介郎中,什麼病沒見過?什麼病說不出口?什麼樣羞澀的病人不得撬開口來問?理所當然地反問:「誒,有沒有你還不清楚嗎?治病如治水,宜疏不宜堵,你練刀只能壓制不能解決問題。不過,你在青竹寺應該平靜了好些時候,也許還是那裡水土……和心情的緣故。所以,放心,你是身體過熱,跟鬼不鬼的沒關係,天底下哪有那麼多閒情逸致的沒事鬼。」
安錯順手將枕頭邊的鎮鬼神獸放到桌上。
遲衡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不提安錯跑來跑去忙得不亦樂乎。往後的幾日,遲衡還是夜夜夢見週遭烈焰惡鬼橫行,但他已經不再畏懼了,但凡有鬼敢纏上來,他立刻手揮大刀砍過去,將惡鬼們殺得鬼哭狼嚎。就算手中無刀,他也徒手做刀,連踢帶踹,打得那叫一個興致淋漓,醒來後還意猶未盡。
此事暫且不提。
顏王軍是元奚王朝的顏王軍。皇帝詔令天下,已經令顏王軍歸屬鄭奕了,所以顏王軍已不復存在。容越也是個豁達的人:「壘州是咱們一起打下來守住的,現在,顏王軍的旗號是不能打了,得想個新旗號,也讓大家知道,誰也別想打壘州的主意。」
「改旗易幟?顏王軍到底是……朗將的顏王軍。」岑破荊看了看遲衡。
遲衡說:「他,早就想改了。」
三人沉默。
「不,顏王軍是皇帝賜給顏王的,不是他的,他只是奉命接手,進而統領到如火如荼。皇帝的詔令一直是他的枷鎖,他根本就不想受制於昏庸的王朝,改就改吧!」遲衡緩緩說。
遲衡、岑破荊二人均沒有異議,苦思冥想了一宿之後,將什麼三龍軍、重剛軍、龍虎軍都想過了,容越最末一拍腦袋:「三三得九,乾元用九,就起名乾元軍得了!」
遲衡說:「聽著跟一群道士要造反了似得,文縐縐了點兒,不過想一想又很有帝王之氣,就它了!岑破荊,你看如何?」
把岑破荊問得直翻白眼:「你自己說的,像道士。」
乾元軍,就這麼定了!
三人的關係卻不像以前那樣有層級關係,而變成了三人均衡,但無論從名義還是實際上看,壘州軍肯定還歸容越掌控。他讓兩人巡一下軍,遲衡卻擺手:「咱們三人得分工了,岑破荊領兵先擋著封振蒼,容越負責搜刮地皮招兵買馬,我要去炻州,打通擴展的路。」
容越說:「為什麼不是夷州?」
岑破荊拍了拍他的肩膀:「夷州是梁鬍子,遲衡和我去,都只有被收編的份。時不待我,讓遲衡趕緊去炻州吧,壘州挺不了多久的。」
容越不服氣:「你這話說得,我都挺了一年多了。」
嘴上雖硬,容越豈能不知個中道理,他與岑破荊將分工細細一劃分,遲衡在一旁看著,偶爾說幾句。
後一日,容越召集壘州的將領們擺了幾桌接風宴,大多是舊面孔,見了岑破荊和遲衡都很激動。容越順勢將壘州軍改旗易幟為乾元軍的事與眾將領一說,眾將領摩拳擦掌,說,既然岑將軍和遲都統回來,都好說。
宴席上容越一高興,給自己、岑破荊、遲衡全都封成將軍,也不要什麼名號了,一個容大將軍,一個岑將軍,一個遲大將軍。
眾將領紛紛起哄。
且不提這一頓宴喝得轟轟烈烈,遲衡醉了七八分,醉眼惺忪中,依稀還是舊日光景,閉上眼,又在夢裡和惡鬼好一番惡鬥。
四月,初夏,桑葉老,麥花香。
遲衡啟程去炻州,臨行前安錯跑過來給他塞了一大捆藥草,鄭重地說:「遲衡,這一大捆涼草藥,每天都要泡水喝,千萬不要斷,藥性雖然慢了點兒,但合你的心意,不會過猶不及。」
遲衡質疑地看著草藥:「你這是餵豬啊!」
藥都是一副一副,誰見過一喝這麼一大捆的?遲衡不是不屑,而是不信,他早對安錯的詭異藥房產生了深深的不相信。安錯更加鄭重了:「你一定要喝,你現在身體內旺火已經壓不住了,要是不喝的話,呵呵……」
遲衡扯出一根藥草,枯枝一樣,根是紫色的,平淡無奇,遂困惑地問:「不喝怎麼的?」
「不喝的話,你看一頭母豬都會覺得秀氣。」
遲衡笑噴,安錯神色肅穆。
遲衡沒當回事,敷衍似得捆在馬背上。他捆得松,馬跑得跟脫韁了一樣,顛簸沒幾下,都顛散了,藥草一根根落下,遲衡渾然不知,等後來發現時,剩下沒幾根,他索性全扔了。縱馬馳向炻州,一路上風景如舊,他無暇眷顧,飛快到了武知縣忽覺不對勁。因為武知本是炻州的地盤,但所見兵士略異,他執馬一問,驚了,竟然是霍斥夷山軍。
遲衡將往事回想,頓時了悟,霍斥為什麼願意出兵壘州,因為朗將給他的許諾。
而遲衡一直不知道許諾是什麼,現在看來,應該是給了霍斥地盤,介於炻州和壘州之間的武知縣雖然一窮二白,但遼闊土地,足夠霍斥發展夷山軍了。
不可能,朗將怎麼可能養虎為患。
而且這麼長時間,根本沒見霍斥有動靜,而且容越從未提及此事。遲衡轉念一想,立刻執鞭一轉,所幸,霍斥沒有把自己隱回夷山,三日後遲衡不算太費勁地見到了霍斥。
霍斥暴擊了一下他的後背,笑了:「你小子,還活著啊!」
「托霍大哥的福!」
霍斥上下挑眉:「你小子比我都高了!不過這精氣神不夠啊,嘴唇都發青,怎麼搞的,讓照川給你看看。」
遲衡沒有多寒暄,單刀直入。
霍斥很豪爽:「既然顏王軍已名存實亡,我就不瞞了,當年我承諾:一助顏鸞拿下壘州,二秘密投於顏王軍之下,但明裡仍保留夷山軍的稱號。因為,顏鸞說,他受人所制,等到能與朝廷公開反抗時,再將夷山軍納入顏王軍之內。可惜,天妒英才,壯志未酬,他沒撐到那一天。」
遲衡木然。
霍斥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事已去,多提無用。他承諾:拿下壘州之後,將武知縣等三個縣秘密劃撥給我,讓我有地兒發展夷山軍,所以今天就是你看到的——他想得周全,因為這三個縣和夷山一脈全被夾在夷州、炻州、壘州之間,我翻騰不出他的手掌心。」不過,顏鸞已逝,所有盟約冰封瓦解。
沉默了許久,遲衡說:「那你現在,在等什麼?」
「等梁千烈兵敗。」
梁千烈不弱,霍斥硬拚硬只能兩敗俱傷。如今梁千烈據夷州與封振蒼對抗,霍斥乘梁千烈最虛時而攻入,可以說趁火打劫。遲衡琢磨了一下:「你為什麼不攻炻州和壘州?壘州我知道,有容越,老交情還知己知彼,不好下手,炻州呢?」
「炻州有紀策,當年是他和顏鸞一起來說服我的,我做不到背信棄義。」
正是太拘於道義也是他困於夷山的緣故。
霍斥用劍挑了挑燈花,感慨地說:「我當初費了很大勁說服自己投入顏鸞的麾下,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
「霍大哥,假如梁千烈兵敗你趁虛而入,攻下夷州大部。可要面臨的是更為強大的封振蒼,他正在勢上,你能確保勝得了他?就算扛住了封振蒼,西邊的元州被鄭奕吞噬,你又當如何?」
霍斥瞥了一眼:「你說說。」
「我知道夷山軍的優勢和弱勢,優勢在守,劣勢在攻。但你既然出了夷山,再沒有夷山之險可倚仗。而且鄭奕和封振蒼假如狼狽為奸,聯手來攻,一個夷州都不夠吃。」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霍斥反手將劍插入劍鞘。
「壘州軍已經變成了乾元軍,遲衡特來告霍大哥一聲。不管是顏王軍、壘州軍、還是乾元軍,裡子都跟沒兩樣的,霍大哥若願意,和乾元軍攜手抗敵,不失為一條出路。」
霍斥笑:「乾元軍?誰當頭?」
「容越。」
「為什麼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