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衡話鋒一轉:「知道霍斥為什麼一直無法壯大嗎?原因就在於他最初不肯捨棄夷山,後來又被顏王軍壓制住了,時過境遷,優勢有時會變得拖累的。壘州這個地方,雖然富庶,但偏居一隅不適合據守,只能守,很難往外攻;而且一旦失守只能節節敗退,這是當年駱驚寒十年也衝不出去的原因。」而比如濘州,它不富庶,但是兵家必爭之地,因為它退可守進可攻,地利絕佳。
容越頭疼:「可壘州臨夷州炻州,根本沒法擴,只能向上奪玢州。」
「我去說服炻州。」
容越和岑破荊一起驚訝地看著遲衡:「什麼?」
「如今炻州是由紀策統領的,炻州和壘州的境地一樣,同屬顏王軍所以不能同室操戈,但紀策應該也不願意讓炻州歸屬段敵和梁千烈,所以僵持著。」遲衡說著大家都知道的現狀,「但炻州也挺不了多久,北是元州夷州,西是西南王諸郡。而且,紀策是很好的軍師,卻絕不適合統領千軍。」
容越給他滿上:「你能說服他?」
遲衡喝了一碗酒,長歎一聲:「不是能不能,而是必須說服紀策。顏王軍分裂時,他憤而離開,蝸到炻州,肯定是和那二人都鬧僵了。而且他手底下沒有過硬的將領——真沒有想到,顏王軍就這麼散了,只有禍起蕭牆,才能散得這麼乾脆徹底啊。」若他地下有知,不知該如何難過。
「連橫了炻州之後呢怎麼辦?下一步攻西南王嗎?」
「不,等著段敵撐不住了。」遲衡支手。
三人藉著酒勁說了一晚,岑破荊最先躺倒,被護衛抬進了屋裡睡覺。容越藉著最後一股清醒道:「遲衡,當年是你把我帶出紫星台的。離開時,你說讓我守著,說要不了一年就行了,結果呢,一眨眼一年半……罷了,不說了,破荊的信都給我說清楚了,人死不能復生……」
匡噹一聲,遲衡一下子將碗捏碎了。
容越沉默一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因為天底下均知顏王軍已經散了,咱們再打著顏王軍的名號也不行,我一直不同意將壘州軍併入梁鬍子的千軍,因為我不服他,但我也沒打算一人獨享,當初一起打下壘州,如今你們回來,壘州就是咱們三人的。」
遲衡還沒回答,容越身子一軟鑽進了桌子底下。
就這,手腕還握得緊緊的。
遲衡甩也甩不脫,沒辦法只得一口氣將他攔腰抱起。容越身段是一等一的好,沒有贅肉,但是骨頭重,抱在手裡也是沉甸甸的,問護衛:「他睡哪一個房間?」
護衛將他引回內寢。
遲衡一看臥室就忍不住笑了,雪牆淨地,窗明几淨,臥室那書架分明就是與紫星台一般無二致。看來,即使再無道性,再怎麼叛逆,再怎麼覺得那裡枯燥無味,熏染了十幾年,滲入骨髓。
遲衡將他放在床上,被子蓋好。
容越的手卻一點兒沒有鬆開,口裡嘟囔,含含混混中有一句是清楚的:「遲衡,別犯傻,沒有想不開的,兄弟們都等你!」
窗外月清花明,遲衡將容越的手反手握住,放在額頭。
許久,容越終於睡著了,遲衡起身離開,才走出房間走入院子,就見石桌前坐著一人,月下獨酌,長髮垂下,飄然如謫仙,遲衡一愣:「莊期,你也在?」
莊期本在元州城,後來一亂他自然來到壘州。
遲衡擺衣坐下,和岑破荊是隨意,但和莊期一起卻立刻很是不自知。要了兩個酒杯,為莊期倒上,二人溫文爾雅各自飲了一杯。莊期還是那麼少話,什麼也不問只是喝酒。
遲衡已經醉了七八分,不由得趴下。
以為他睡下,莊期才說:「師父說你命'帶'桃'花'一'點'煞,如正午灼日,親之則暖,太近則灼。那天,算出二星伴月一星隕,我以為朗將是月,你是星,所以快書給你,生怕出意外,但還是遲了。」
遲衡握拳於心口。
「但會出意外並不是因為你的煞,凡事都有定數。顏鸞命定英年早逝,而你可以長命百歲。師父說,你命裡會遇上許多對你極好的人,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不需要。」遲衡抬頭,冷冷的說。
莊期低頭猛飲一口酒。
遲衡一口悶下,一言不發,轉身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他的腦子昏昏沉沉,轉入駱府的園林假山之中尋不見地方,走一走腿就軟了,就地坐下,背靠一顆歪脖子樹下,伸長了腿,歇了不多時,但覺胸口有一團火在燒,烈火焚心,焚得經脈欲裂,很快蔓延到手足和全身,像被地獄之火焚燒一般渾身焦灼,燒得嗓子都啞了喊也喊不出聲來。
灼紅的眼前浮現出地獄中的許多血紅的鬼影,發出風嘯一般的尖叫,一個一個帶著尖牙利爪向他撲過來,長長的紅指甲直直地刺向了遲衡的心。
個個驚悚可怖,遲衡難免心生畏懼。
而且心口被抓得非常痛。
帶著萬丈火焰遲衡連滾帶爬,試圖擺脫那些厲鬼,但是兩腿卻發軟爬也爬多遠,就在此時,一個披頭散髮的厲鬼燃著火焰瞬間撲了過來,一口咬住了遲衡的肩膀。
痛入骨髓。
遲衡拚命甩了好幾下也沒甩掉,眼見著那口舌吐血、凶神惡煞的鬼臉就要湊到眼前。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氣,遲衡忽然伸手扣住厲鬼的脖子,用盡渾身力氣狠狠往下一摔,那厲鬼一聲慘叫在地上滾了幾滾。遲衡一鼓作氣,運起千萬力氣,一腿踹過去,只見那厲鬼卡嚓一聲,腰竟然被生生踢斷了。
瞬間,風嘯的尖叫停了下來,那些鬼影也停了下來,只有熊熊烈火還在向上蒸騰,不多時烈焰焚過,將那厲鬼吞噬了。
遲衡抹了一下嘴角的鮮血,握緊了拳頭。
血腥飄散。
不知燒了多久燒得遲衡視線模糊,燒得目之所及只有灼燒後的灰燼,一陣涼風襲來,灰飛煙滅,清水一顆一顆滴下,滴在臉上、身上、手上、眼裡,清涼一片,彷彿人間復生,遲衡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床前好幾個人站著。
容越欣喜若狂:「醒了?」
遲衡艱澀地眨了眨眼,眼珠慢慢轉動,意外地看見安錯。
這麼久沒見,安錯臉上的稚氣褪去許多,面目清秀,皺眉凝思很像那麼回事,但一見遲衡轉眼珠,立刻變得激動了,一笑就露出小虎牙,倒還是笨拙得可愛。
遲衡艱難地吐出一句:「別給我胡亂喝藥!」
安錯的臉啪嗒一聲掉了下來,一撇嘴:「哼,由不得你了!」
一旁聽見動靜的岑破荊擠了上來,一拍手掌:「遲衡,你真是越來越不行了,醉在樹下就算了還染上風寒,莫非寺廟裡把你呆得弱不禁風了?」
安錯鼻子眉毛全皺在一起:「行了行了,人醒了就好,你們都趕緊出去我要細診。」
病人面前,郎中最大。
岑破荊等人聞言嘩啦一聲全散開了。
安錯將額頭發熱的毛巾拿下,換了一條冰涼涼的上去:「我從沒見一個人燒成這樣還能不死的,看見了沒,毛巾的水都冒熱氣。」
遲衡啞著嗓子:「水。」
安錯給他一口氣灌了一壺水,遲衡喝得肚子都鼓起來了才停下,喘著粗氣說:「安錯,把我的刀拿來放在枕頭邊,還就不信邪了!」
「你做夢打架了嗎?做夢也能映出病症,別不好意思說,有人老夢見被狗咬了腰,後來就診為腎虧。」
「夢見跟鬼打架!」
安錯一雙汪汪的眸子烏溜溜:「輸了贏了?我猜一定是你贏了,因為鬼也怕惡人。」
惡人?遲衡一僵。
安錯依舊沒有知覺,興致勃勃繼續:「就我診斷來說,是你陽氣太盛,而且壓抑太久了,所以面黑唇青病來如山倒。不過還是莊期說得準,你一回來就帶了一身煞氣,可能是諸多鬼纏身。而這一年裡之所以平安無事,是青竹寺將你身上的煞氣震住了,現在沒有佛,所以諸鬼橫行。」
遲衡不信:「胡說的事。」
安錯立刻拿出一串白珠串道:「看見這串摩尼寶珠沒?是青竹寺和尚給你的吧?看寶珠裡面都不是通透的,而是一縷一縷黑絲了!」
遲衡揉著腦袋:「這是我的東西嗎?我怎麼不知道?」
「放在你包裹裡面的。」
遲衡琢磨了一下,依稀想起某一天恆素曾說過,要辟邪,還給了一串舊檀木佛珠,但專注修路,遲衡就把佛珠往旁邊一扔也也沒在意,後來恆素就愛坐在自己身邊敲木魚唸經。
摩尼寶珠也許是離開時恆素藏在包裹間的。
遲衡轉目,發現整個房子都掛上了桃木,還有一些降魔杵,桌上擺了鎮宅神獸,不由得啞然失笑:「這是莊期弄的嗎?」要不要這麼像江湖道士啊!
安錯一撇嘴:「哪能是莊期啊,只有你枕頭底下的符才是莊期畫的,這些全是容越不管有用沒用一股腦擺的。張嘴,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