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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4章 一五七 文 / 火棘子

    「這就對了。當年家父托鋪主鍛造一把好劍,足足鍛造了一年有餘。我實在等不到了,就跑去鋪子那裡,鐵匠取了我的一滴血,劍才練成。」

    燕行說得平平淡淡,心底卻心思萬千。那時他才十歲,挽起袖子,將手腕放到嘴裡,衝著淡青色的血脈狠狠一咬。只見血從脈搏裡噴薄而出,像一條紅線一樣絢麗。他不顧火焰灼燒,他將手伸進火爐之中,那血就像自己會尋路一樣直奔紅劍而去。一剎那,劍與火焚烈,血和火交織,血與劍瞬間交融,萬丈光芒訇然而起。

    遲衡岑破荊二人不知這麼詳細,見燕行感慨,摸不著頭腦。

    燕行繼續說:「鐵匠當時取的是邙山的稀世烏鐵,很大一塊,所以,不止鍛了我的這把吟天劍,同時還鍛了一把刀。但刀成的時候,不知是時辰不對還是怎麼的,造出來十分的鈍——就是它,太獨特,不會記錯。」說罷,又摸了一摸重刀刀刃,百思不得其解。

    遲衡笑了,原來他的刀和燕行的劍還是同宗之鐵。

    岑破荊解釋道:「刀不可貌相,這刀看著鈍,豆腐都剁不動,但是一旦遲衡使起來,說威震四方也不為過!」

    燕行琢磨了一下說:「也許這種鍛材嗜血。」

    之後燕行抱劍在一旁冥思苦想,岑破荊又去試探,才知他看了遲衡的舞刀,心有所悟,說不定正苦思一套新劍法呢。練劍也好,冥思也好,燕行都心無旁騖旁人打擾也無用。

    岑破荊也練刀,和遲衡對練時平分秋色。

    燕行都看得津津有味,迅速將二人的刀法融入劍法之中,他甚至踏水擊劍一氣挑起千層浪,水花高高飛起又重重跌落,如一個水簾一樣將中間的燕行遮得嚴嚴實實。岑破荊和遲衡見了,驚為非人,他這是對著湖,這要是對著人群,只怕劍所指處無人生還。

    好在,燕行只專注練劍,沒專注過殺人。

    不知不覺三人進了夷州,夷州的北邊與封振蒼相扛,早被糟蹋得不像話。稍微往夷州城這邊,才復歸寧靜。燕行隻字不提分開,岑破荊提醒道:「燕行,你府上是北上玢州?我們南下夷州了。」

    燕行訝然,看看二人從容道:「夷州?也不遠,一路同行甚好。」

    岑破荊啼笑皆非。

    燕行一直很從容淡定,好似他本來的行程就是如此。見他一副既像世外高人又像不諳世事的模樣,遲衡私下與岑破荊道:「燕行恐怕是一向與世隔絕,自己一人苦練劍法,不知世界之大。現在一見咱們倆刀法好,能讓他悟到劍法,悟上癮了所以捨不得走。勸是不管用的,反正無害,跟著就跟著吧。」

    岑破荊無語:「這能是隨便跟的嘛?就不是一個路子上的人。」

    燕行恣意隨性,從不在意也不顧忌他人的目光。所以儘管岑破荊十分糾結,數度委婉說出勸離的話,燕行渾然不覺。

    反而是岑破荊不說了,某一天,燕行自己忽然說:「近幾天頗有所得,我要找個地方練一練劍,你們先行,我隨後就到。」

    而後倏然不見蹤影,把岑破荊氣得哭笑不得。

    一路上,遲衡都沒有歇著,除了將岑破荊所知的全部瞭解之外,更瞭解其他世事。兵荒馬亂的,只要是關於打戰的風聲都跑得特別快,各種傳聞都有,而封振蒼的名字聽得尤其的多。

    其時三月末,暖風和煦,暖香隨風而來,不知不覺靠近夷州城,在一處高地上,遠望山巒如嶂。再不願面對也得面對,岑破荊問遲衡:「遲衡,你想清楚了嗎?梁鬍子是咱的恩師,待咱們不薄,將軍的位置還是有的。」

    遲衡回答得冷靜:「身在亂世,要麼擇明主,要麼自立為王。明主,除了……朗將,我不會再認任何人!梁鬍子領兵作戰沒有問題,但他沒有能力成為運籌帷幄的一方霸主,從夷州被封振蒼壓得毫無反擊之力也能看出。他是我的恩師,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了他的恩情,我永遠不會與他為敵,日後若遇上,我會跪地謝罪!」

    岑破荊感慨萬千地說:「你呆的時間短,心能硬得下來。梁鬍子對你對我可真是好得沒話說,我於心不忍。不過,你說得也對,咱們要不要去看看梁鬍子?過門而不入實在說不過去!」

    「萬一他挽留呢?」

    「……」

    「他若開口讓留下,我是無法拒絕的,一旦應承下來,必然要全力以赴。恩師是一碼,追隨是另一碼,一旦決定,就不能反悔,否則就是不仁不義。所以,我不進夷州城!」

    「咱們投奔容越也是寄人籬下。」

    遲衡信心滿懷:「容越不一樣,咱們過去壘州,對容越來說不是多兩個將領,而是像鼎一樣一下子能把霸主之位撐得住。岑破荊,你是願意跟著梁鬍子,還是願意咱們一起打天下?」

    岑破荊深呼吸了一下,嘿嘿一笑:「我找了大半年,可不是為了現在分道揚鑣的!」

    騎在馬上,遲衡遠望夷州城的城牆,看城牆之上,顏王軍的旗幟依舊隨風而飛,然而,斯人已去,世上已無顏王軍,不由得心中湧上一股酸楚。

    遲衡鞭馬鞭得很快。

    岑破荊倒還是極為流連,半天策馬趕上,饒是如此,還頻頻回頭悵然而望,直到再也不見夷州城。

    越過夷州,翻過夷山,就到了壘州之地,初入壘州遲衡就先收穫了一大堆戰報,比如玢州軍十萬大軍壓境,壘州岌岌可危。問路人,均只知壘州是顏王軍的,壘州是容越為主的,卻沒有多少人知道顏王軍已不再是顏王軍。

    遲衡二人快馬加鞭,飛奔到了壘州石城。

    饒是千里馬,也費了一個來月,二人早已蓬頭垢面,風塵僕僕。其時,天已入夜,石城還是石城,卻已不再是岑破荊遲衡的地盤了。護衛都是陌生面孔。但聽了二人報上名,立刻將二人引進府邸。

    容越住的是駱府。

    駱府富麗雍容,不知道多少門樓多少房舍,多少假山多少遊廊,總之說不盡的巧奪天工。

    不多時,遲衡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健步而來,人沒見到,爽朗激動的聲音先傳來。

    「遲衡、破荊!」

    容越幾乎是衝了過來,砰的一聲拳頭狠狠擊在遲衡胸口。

    肋骨一疼。

    遲衡笑著揮手過去與他對擊兩拳。一年多不見,容越還是那麼狂野不羈,臉龐張揚著狂妄和自信,不過眉眼輪廓可深了一些,許是剛睡下,衣裳還是那麼放肆地敞開,腰際的青龍露出一爪。

    容越領著他們進了自己的後院,瞬間空闊了許多,沒什麼花哨的假山清泉,只有青籐架上木香花開,翠色一片上白色點點,岑破荊忍不住嘟囔:「外面都富麗堂皇,怎麼進了你的院子,一下子就變得素淨了很多,而且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遲衡環視一圈笑了:「像紫星台的味道。」

    紫星台是道觀,所以整潔清靜、景色清幽,這個後院有異曲同工之妙。容越大笑:「可不是刻意弄成這樣的啊,就是看這個院子比較寬闊。」雖然生性裡沒有一丁點兒清靜為本,但耳濡目染,不知不覺有些東西已經潛移默化了。

    三人圍坐在一方石桌。

    一壺酒。

    三人對飲。酒是花酒,香氣襲人。容越也不問遲衡這一年去哪裡了,倒酒就狂灌遲衡三大碗,只把遲衡灌得求饒,最末拍案而起,和容越對灌三壺,胡說海說了一氣。

    三壺過後,容越將碗放下:「破荊,你想清楚了?」

    岑破荊笑道:「你說呢?」

    容越轉向遲衡:「遲衡,你也想清楚了?」

    遲衡酒氣上蒸迷,他這一年清心寡慾,粗茶淡飯,偶爾喝個酒也是清酒,哪裡受得了這種入喉甜下肚勁的勁酒,腦子卻是清清楚楚的,反問道:「你又想清楚了嗎?」

    容越笑:「我沒有第二條路。昨天,我給梁鬍子最後一道書函,明明白白說,壘州是只屬於朗將的顏王軍,不會投靠任何人。不過,壘州也不好過,我守得很艱難,前兩天,我才驅散了封振蒼派來的一撥大軍——封振蒼是瘋了。」

    容越的手指蘸酒在桌上畫了幾條弧線。

    「遲衡,破荊,你們無需擔心。壘州的顏王軍,不像別的地。這裡的兵都是咱們招的,我親手練的,將領都是遲衡當初提拔上來的——我的想法很簡單,不管是歸屬段敵還是歸屬梁鬍子,我都不情願,既然他們自立旗桿,咱們為什麼不行!」容越將壺頓在石桌上,眼看遲衡。

    遲衡把酒碗一推:「憑一個壘州,立不住。」

    「你不願意?」

    「你知道嗎?鄭奕一年內連吞了安州濘州,封振蒼也吞了偌大的睦州。封振蒼最心急的是什麼:把夷州吞下,但他一口氣吞不下;鄭奕最心急的是什麼:把元州拿下,但他鞭長莫及。所以至少半年之內,梁鬍子和段敵還能硬扛住的。但是,若長此以往,封振蒼一定能吞掉夷州的——因為封振蒼下轄三州,而梁鬍子只拿夷州在硬扛著。」

    「咱們也只有一州。」

    「州多州少不是勝算的必要,梁鬍子根本就沒有連橫也沒有向外擴張的策略,只是硬扛,能扛的過去嗎?段敵也一樣,只是疲於應付。如果壘州也一樣,生拼硬耗,肯定是耗不過的。而且耗的時間越長,封振蒼的勝算越大。」

    容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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