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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3章 一五六 文 / 火棘子

    天月明淨,無一絲染塵,青竹寺佛門淨地,心無掛礙。岑破荊心一寬一高興,一口氣吃了四大碗白飯,第五碗時飯桶已空空如也,只好意猶未盡地放下碗筷。

    方丈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問:「貧僧十餘年未出山寺不知山下景色如何,桃花開了嗎?」

    岑破荊疑惑:「謝了,有的都結果了。」

    方丈喟歎:「物候有別,果然比青竹寺開得早許多。青竹山下的有一道白柳林,每到春日十分熱鬧,不知道還在否?」

    「還在,風一吹絮亂成一團都不看清路。」

    「十餘年前,仕人們和仕女們最愛在那裡吟詩作對,不知道盛景還依舊?」

    岑破荊沉吟:「江山寥落,平民百姓顛沛流離,哪有閒情吟詩作畫?但白柳林邊又植了一排紅柳,初春,柳葉柳樹幹血紅如火,上映紅日,下照流水,十分絢爛,若等得天下太平,熙熙攘攘,盛景當比以往更盛。」

    方丈微笑,又與岑破荊說了幾句。

    無非就是山下風景如何,山上風景如何,石路修得如何,岑破荊一一答覆,井井有條。方丈問得興起,竟領著他將整個青竹寺繞了一圈,還興致勃勃特地在石佛前為他說了一段艱澀的經書,把岑破荊聽得頭暈目眩。

    好容易脫了身。

    遲衡在欄杆前側目:「你小子怎麼一和方丈說話就變得怪怪的?我看你啊,再聽上幾天就要被方丈收了。」

    岑破荊揮汗如雨:「能不怪嗎?別人也問這些問題,但沒一個問得是方丈的調調,忍不住就拘謹了。方丈剛才還說,我比你有悟性,等天下太平之後讓我回來做他的俗家弟子……呵,有我這種弟子佛門就不得清淨了。」

    「……你哪裡比我悟了!」

    岑破荊得意洋洋:「佛曰:不可說。反正我有慧根。」

    「慧根?信不信我一刀把你的慧根斬了?!」遲衡戲謔,「你要想當弟子,我現在就能給你刮個光頭燙幾個疤。方丈真偏心,我在寺裡任勞任怨,他都沒誇過我一句。」

    恆素過來,恰好聽了這話,笑說:「他誇過,施主修了一條石路讓更多人向佛,功德無量,不過沒讓你聽見罷了。」

    遲衡不吭聲。

    恆素又道:「遲衡施主能否再給貧僧砍些青竹?」

    遲衡義不容辭,跑去青竹林裡。二月,有些新竹長到一半,新綠新綠的,一茬一茬的更以往的青蔥。為恆素挑了上好的竹子砍下,又快又賣力。恆素站在一旁,將竹片收攏好:「施主要走了麼?不知幾時能回來?」

    「等我將事辦完,得個一兩年吧?」

    「多謝施主為青竹寺……」

    遲衡連連擺手:「行行行不就是修了一條路嗎,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也白吃白喝了一年。」

    恆素道:「方丈說得對,你不適合呆在寺院,一年裡,我都沒見你像今天這麼笑過,也沒聽你說過那麼多話。慈悲為懷,佛門中人本不該聽從殺戮——這把刀是我救你時看到的,你拿回去吧,你既然不是佛門中人,就不受束縛了。」

    看著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烏色的重刀,遲衡感慨。刀握手中,他反手一劃,刀在夜空運風如嘯,像沉鬱已久的猛虎出鞘一般。

    恆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次日,山川晴光爛漫,遲衡道別,也沒有說太多。轉彎處,他見方丈和恆戒轉身入了寺門,一個後背佝僂,一個微胖。而恆素和小栗子站在原地,灰衣籠清瘦,目光戀戀不捨。遲衡知道,再怎麼說珍重,再怎麼說再會,大多數人轉身之後也許就是一世,只有極少的人能相伴相隨,緣少則散,緣多則聚,由不得半點掙扎。

    如此,怎能不珍惜?

    下到半山腰,岑破荊總覺背後發涼,屢屢往山林裡看過去:「這山沒有猛獸吧?為什麼感覺背後有眼睛看著一樣?」

    遲衡忽然駐足,沖山林喊道:「燕行!燕行!」

    樹葉簌簌,一襲淡藍拂下。

    燕行道:「有事嗎?」

    「喔,原來是你!我們要去壘州你也一起去嗎?明人不做暗事,去的話就不要總是跟在背後,我後背發涼。你不用再擔心了,他不會禍害青竹寺了。」岑破荊搶先說。

    燕行卻答非所問:「一將成名,萬古枯朽。」

    遲衡默不作聲。

    岑破荊不耐煩地拂手:「你吃祖業當然可以癡心練劍,不理紅塵俗世,又怎麼知道芸芸眾生的痛苦?我們不去爭奪,就只能等著被人踩在腳下了。」

    燕行不語,走在最前邊。

    岑破荊忽而訝然:「你走路能不沾地?不是鬼吧?嚓,還好有影子!」可不是麼,燕行藍袍寬大罩著雙腿,行之有俠氣,但抬足間偶爾能看見,他的鞋子並沒有沾地,竟然如踩著空氣一般。

    燕行微笑:「這是御氣而行,只能走十來步罷了。」

    聞所未聞。

    岑破荊的眼珠子幾乎跌出來,轉向遲衡:「這是人能做到的不?這不是鬼吧?」即使遲衡見過他飛簷走壁,看到這情形也難免驚訝。

    燕行道:「我有練劍的天賦,御氣而行也是練了許久的。」

    他的確天賦異稟,守著祖業衣食無憂,十二歲就擊敗了所有能見到的劍客,之後一個人苦心琢磨,終於超然於其他人。對此,燕行並沒有自傲反而越發癡迷練劍,但是,天賦是天所賜,亦不能破天,所以,他御氣而行也就止於二十步之內。

    三人默默無語。

    下到山腳下,燕行忽然說:「你們要去哪裡?壘州?」

    岑破荊很暢快地說:「是的,先過夷州,後如壘州,你要是順路不妨同行,有你在,鬼神不近,反正只要遲衡萬花叢中過……哎呦……」

    遲衡狠狠給他一個肘拐。

    燕行卻誠摯道:「確實同路。」

    岑破荊納悶了,與燕行低聲說:「你是擔心他嗎?沒有必要了,他不會濫殺無辜,我們要去的地方一個殺人也殺得正氣的地方。」

    「只要不禍害青竹寺,其他地方我都管不上,慈悲為懷,就不是亂世。」

    這話都說出口,那就同行吧。

    岑破荊咂舌,低聲和遲衡說:「燕行這個人,不適合當兄弟,他是個劍癡就罷了,性情還挺涼薄的,你看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以後指望不上。」

    「……誰讓你同意他同路?」

    岑破荊張口結舌:「我以為你和他有什麼?」

    遲衡悠悠然:「本來是沒什麼,你一瞎攙和指不定以後就有沒有了。」

    春日裡風景好極了。

    雖是萬里荒涼,一簇簇新開的野花迎風而燦,青澀的清香隨著暖風而來,荒草花中時不時還有野兔竄過,遲衡忽然撿起了一塊石頭:「今天吃個烤夜兔子!」

    石子如劍,一點見紅。

    岑破荊撿起那肥肥的野兔說:「行啊,你這逮兔子的功夫一點兒沒見退,咱們上次吃野兔,還是三年前在夷州的營帳裡呢。」

    遲衡緊了緊手腕:「沒退,手勁比以前還大了。」

    岑破荊當然習以為常,燕行卻耐不住了。忽見草叢簌簌一動,飛出一隻灰撲撲的野雉,他立刻運劍而去,劍氣落處,野雉撲通了兩下,墮在地上,斷了氣。

    一路走過去,獵了山野數只,甚至還有一條蛇,岑破荊當即用劍劃開把蛇膽吞了,吹一記口哨:「今天有口福了。」

    山野味美。

    三人找了一處地,遲衡跑去看看周邊有沒有人家,能不能借住一宿。岑破荊則把兔子和野雉洗淨,架火烤的噴香,漫不經心地問燕行:「你與遲衡呆了多久?」

    「兩個月。」

    「你知道了他是什麼人?那怎麼你還敢跟著?」

    燕行反駁:「不是跟著,我怕他對青竹寺不利,離開青竹寺,自然兩不相干。不過,他真不像傳聞中那麼暴戾,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

    「他心裡有個很喜歡的人……」一邊考著兔子和蛇串,一邊說起往事。

    燕行沉默後說:「原來如此,難怪,聽恆素說他初到青竹寺,就跟活死人一樣。」幸好還年輕,骨頭硬,受個什麼大難也能撐得起,若是相隨半生忽然罹難,只怕遲衡這輩子就毀完了。

    遲衡鬱悶地回來了:「方圓都不見炊煙,咱們就地歇一宿吧,你們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

    吃完野味,燕行找了一塊地練起劍來。

    岑破荊躺在地上,反手扶著後腦勺:「他的劍法已經天下無雙了,為什麼還這麼勤練,不怕物極必反嗎?不過,燕行這人還挺單純的,就跟這溪水一樣清淺而澄澈,話雖然少,但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不會給人玩心眼,我還挺喜歡他的。」

    遲衡笑了:「練劍世家能有多少城府?」

    燕行正一招秋雁落沙劃過,長劍如練飛身如虹,劍法無比純熟,有出世之妙。更兼有長髮飄灑,灰白相間,隨風而飛,悠悠遠遠恣意灑脫。

    長虹貫日,收劍。

    遲衡忽然躍起,拿起重刀舞了一氣,他的刀法迅猛激揚,如風暴起,如狂沙走,如金戈鐵馬踏寒索。

    燕行執劍於一旁,看得認真。

    最末了遲衡在縱橫九十九刀後,凌厲收刀。岑破荊和燕行鼓起掌來,尤其是燕行道:「不錯不錯,我第一次見刀有這種霸氣的。你這刀,我看著十分眼熟。」

    凝思了一下。

    燕行的手指在刀刃上摸了一摸,斷定道:「你這刀是在夷州城的武氏刀鋪買的!」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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