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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風極冷極寒,遲衡領著騎兵一馬當先驅往長流,心急如焚,行軍慢,回程快,很快他就趕到了長流。長流的水是那樣急促,翻滾著濁浪。
景朔站在遲衡身後:「別急,你昏厥的那天,我就已派出快馬使者去追隨朗將之行,有任何變故,他自然就回來匯報。中侯,既然咱們已兵臨邊界,想攻打也該好好想想,那是曙州封振蒼的地盤。咱們是兩萬大軍,不是兩萬熟了的稻草,能隨便胡來。」
遲衡抬起馬鞭,凝望長流之水。
他沉默了。
因為心忽然不疼了,難道是化險為夷了嗎?景朔的話,遲衡心中早就思考過,在一切未知之前,他不能輕舉妄動——畢竟無論是預感還是星相,都是不可靠的。望著長流,那天翻滾的桃花在瞬間被淹沒,情形歷歷在目,他緩緩地說:「將所有的校尉召來,有事商討。」
遲衡咯血的事早一夜傳遍,對為何回來這裡眾人都心知肚明。聽見召集令,眾校尉很快圍上來。
遲衡站在惡水邊,憑風而立,冷峻地說:「倘若我現在下令進攻曙州,你們當如何?」
他沒有回頭。
沒有看眾將領的臉色和交流的眼神,只聽見窸窸窣窣的輕微動作後,一個校尉開口:「中侯,攻城乃是大事……」欲言又止。
景朔冷靜接過話:「將在外,途有所不經,城有所不攻。」
眾人都聽他說。
景朔繼續:「既然是由中侯統領我軍,我等自當聽命,責無旁貸!再者,我們本是去協助太師攻安州,但是,若顏王軍的主將有難,孰輕孰重,自然有別。」
遲衡轉過身來,有點意外,他以為景朔會不同意。
景朔接著說:「只是,曙州進去容易出來難,我們只有二萬大軍,對曙州一無所知,要想擊垮封振蒼的重兵,可不是鬧著玩的,更別說領著二萬軍在曙州的土地上為所欲為。」
眾人沉默。
遲衡掃過眾人,重複道:「倘若我下令進攻曙州,你們可願聽命!」
冷風吹過長流河水,掀起一陣一陣的波浪,景朔緩緩地單膝跪地,而後第二個將領、第三個、第四個……寒風吹著冰冷的盔甲,眾人聲音齊齊:「中侯之命,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不多時,軍隊已被打亂重新劃分,分作五支梯隊,如錐形一樣的隊伍排列。雖然將士仍是這些將士,卻像推到後被重新砌起的牆一樣。遲衡將所有的頭領也重新分派了一下,不似最初的每人領著自己的兵,而是驍勇的將領率在最前鋒,沉穩的在最中間。如此一來,有條不紊的行軍,立刻變成鋒利的征戰軍隊。
遲衡從未有過的冰冷和僵硬,強硬到不容抗拒。
所有將領領了任務,原地待命。
寒風簌簌。
遲衡站在河邊,他望著前方一記快馬奔來,他忽然心口又一痛。看著那快馬到河邊,招了一葉漁舟,往這邊過來了。景朔站在一旁,沒有去攙扶。遲衡轉身,難得笑了一笑:「景朔,你說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景朔沉默。
快馬上岸使者翻身跪地,面色如烏:「報中侯、知事:朗將、朗將他……」
景朔道:「慢慢說。」
使者平息了一下,面露焦慮悲傷:「報中侯:末將探得,三日前,朗將路過曙州的裂雲郡的裂雲峽時,落入陷阱,不幸被俘,至今仍在裂雲城內。彼時,朗將同行還有二人,其餘二人均已遇難。」
一剎那,遲衡天旋地轉。
不知過了多久,遲衡重新將目光投注在水,長流水已經成黑色。他握拳,將手指掐入掌心,慢慢地說:「裂雲郡,不是封振蒼的地盤?」
裂雲郡,是州中之郡,說是郡,他遠遠夠不上格,頂多是一個小縣。
整個曙州曾是封家先祖的封地,但裂雲郡不是。
因為裂雲郡的首領葛氏,極為驍悍,裂雲城的民風亦很是彪悍。從有封地開始,就曾對裂雲城展開過長達十數年的爭奪,未果,且勞命傷財。鑒於裂雲城也從不越雷池一步,後來就約定俗成,互不干涉。封振蒼也謹遵祖訓一直都沒有將裂雲城收復。
當下裂雲郡掌權者為葛無澤,與顏王軍無冤無仇。
顏鸞當初會走這條線,正因為那不是封振蒼的領地,行走起來也安全。再說顏鸞走過那麼多次,怎麼可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差錯了呢?如果葛無澤想要挾,倒是不怕,可是,一連三日都過去了這消息才傳出來,擺明了葛無澤是不想讓大家知道的。
葛無澤到底想要什麼?
「景朔,葛無澤是什麼人,他為什麼會為難朗將?」
景朔沉思良久,緩緩道:「如果一定要說理由的話,若干年前,朗將的兄長顏王曾奉命擊殺過葛無澤的父親,那時,應該是十二年前了。」
一股涼氣湧上,遲衡知道他該冷靜,可他無法冷靜。
遲衡立刻命使者前去與封振蒼聯絡,看能否放此兩萬顏王軍入境;另一邊派使者去裂雲郡的中心裂雲城,與葛無澤交涉;三則全軍則立刻順著濘州邊界行軍,到距裂雲城最近的邊境之地等候命令。
不提遲衡率軍日夜兼程,且說消息傳到元州,梁千烈和段敵當即部署,領兵來援。只是初春多雨,多處遇洪,行軍甚難。
且說使者到了裂雲城,當即被殺。這消息一傳回,遲衡攥緊拳頭,背後發涼,又派個一個使者去。在這期間,遲衡前前後後共派了三個使者,但去一個被殺一個。
葛無澤的意思明明白白,根本不交涉。
一旦消息走漏,必然所有人都知道了,曙州封振蒼自然早得了消息,加上遲衡派人來請放行,他立刻親自趕到曙州邊境,與遲衡見上。
遲衡早做好他若不放行,立刻攻入曙州的部署。
誰知,封振蒼竟然出奇大方,面色沉鬱:「封某與朗將故交甚好,遇上此事,封某本該一馬當先。但是,遲中侯知道曙州與裂雲城的關係,一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封某委實不便出手干預。這樣,封某就當沒看見,顏王軍這二萬大軍徑直往裂雲城。」
他知顏王軍氣勢洶洶,不可當面觸之。
「不過,還需約法三章,封某只借道,可不借別的,顏王軍與葛無澤如何,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不要殃及曙州無辜。」封振蒼一拱手,一擺袖,做了一個很霸氣的請君入州的姿勢。
既然他如此大方,遲衡也沒含糊,當即率著二萬大軍火急火燎地趕往裂雲城。
一路暢行無礙。
但每一天都在下瓢潑大雨,遲衡的心一點兒也沒法緩和,每一天他的心都會抽著痛。緊趕慢趕,等到了裂雲城的境地已是三天後,遲衡長驅直入,率領精兵遇敵殺敵,沒有絲毫手軟。
二萬大軍如同神降,轉瞬間到了裂雲城。
那天的雨下得特別的大,大部分地方的積水都超過了腳踝。這個時候本不該攻城,但遲衡臉色發白,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葛無澤。兵臨城下,雨打在臉上生疼,但葛無澤仗著城池堅固根本就不出來。
中間僅被激得出來過一次,葛無澤騎在高頭大馬上,倨傲地說:「想要顏鸞,是嗎?哪裡來的黃毛小子,兩萬軍就想在裂雲城撒野。」
說罷,從手中擲出一樣東西,回馬就走了。
遲衡跑過去撿拾,拿在手裡如天崩地裂,竟然是顏鸞的紅裘衣,裘衣上全部是凝固的血跡,更為讓他心如刀絞的是:被放入一個秘袋中的竹節紅珊瑚,竟然斷成了一截一截。遲衡不知道,紅珊瑚為什麼會被斷成一截一截,遲衡不知道,紅裘衣為什麼滿是血跡。
遲衡拿著衣物,兩腿一軟跪在了水中。
一個時辰後,遲衡咬牙切齒,看著那水勢越來越兇猛,喝令所有的兵士全部依山築堤,只要這水勢繼續漲下去,他就不信葛無澤能坐得住,遲早有一天引水灌城。又擔心這水停了,遲衡索性令人趕往上游、連夜築渠將上游的水往下引,加重裂雲城的水災。
那天,遲衡望著裂雲城的城牆夜燈,心已經疼到麻木了。
景朔來到跟前:「遲中侯。」
遲衡回頭,看到景朔全身上下都被澆濕了,臉色蒼白:「景朔,兵士都派下去了嗎?」
「都派下去了——只是,下游的堤壩忽然垮塌,所有築堤的兵士,約五百餘人,都已經死了。」景朔的嘴唇顫抖發白,「而上游的引水,已經將裂雲城邊的村莊都淹沒了,平民,死傷無數——我們還要繼續嗎?」
遲衡咬著牙:「繼續!」
忽然一個將領衝了進來,把東西一摔罵道:「這麼大的雨,我的兵都在外面幹活干了兩天兩夜,累死凍死的都有十個了,娘的,就沒有別的法子嗎?非要這麼耗下去!」
遲衡冷冷地說:「你若幹不了,就滾,我去!」
說罷衝了出去,瓢潑大雨,大到伸手不識,水深處,比一人還高,沿路上聽見房屋垮塌的聲音、裂雲郡平民哭喊的聲音,遲衡統統聽不到,跑到上游,看到一個將領站在堤壩前。
遲衡怒了:「你還在等什麼?」
將領沉默,指著堤下的良田屋舍說:「水一旦從這裡出去,那底下就將化作一片汪洋。中侯,要這麼做嗎?」不止是良田屋舍,更有一條條生命,無一倖免。
「你能不能告訴,這水一旦下去能淹到裂雲城的哪裡?」
將領看著遲衡視線模糊:「中侯,底下全是無辜百姓,一定要這樣嗎?段將軍和梁將軍的領兵馬上就要來了,一個小小的裂雲城根本不在話下,咱們可以等一等嗎?說葛無澤一直不敢出來,是因為朗將已經……」
「胡說!」遲衡怒吼,帶著淒厲。
遲衡親自動手將投石車的巨石投下,早就被毀到搖搖欲墜的堤壩在投石車的攻擊下,轟然裂開,一道狂洪奔湧而出,而後整個堤壩在一聲巨響中垮塌,怒洪悲吼著奔湧的水瞬時淹沒了所有能看到的地方。
許久,身後的景朔說:「水已灌進裂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