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衡按住臉側的手:「朗將,我聽你的。」
顏鸞回了一封信給鄭奕,答允立刻派兵協助他進攻安州,並即日啟程回京城。
使者得了信,騎著快馬離開了。
早晨,召集眾將領,顏鸞宣佈:由遲衡從元州城領精兵兩萬進攻安州。這消息一出,一片嘩然。驟然間要進攻安州,卻只遲衡一支軍,領兵才兩萬,難免讓人猜疑。所幸紀策四兩撥千斤,巧妙地說攻打安州只是觀望形勢而已,意在矽州,遲衡若從安州轉向矽州,屆時聯合濘州的兵力,正好。
眾將領才平息下來。
而後,顏鸞宣佈他將回京城一趟,明日與遲衡一同啟程,軍中諸事由紀策代管。別人猶可,段敵和梁千烈皺起眉頭,默不作聲,前後一聯繫,心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遲衡挑了兩萬精兵,將人員安排分佈下去。
回到縣丞府,岑破荊追問他緣由,遲衡只說朗將早已決定,只不過初九之前都還算過年,不宜遣兵,所以拖到今日。聽得岑破荊直抽臉皮:「沒聽過初九前不能遣兵的啊,也罷,我不多問,上頭的命令總是有道理的!祝你旗開得勝,凱旋而歸!你一個人嗎?把溫雲白帶上吧!」
說罷,拍了一拍遲衡的肩膀。
「溫雲白是你的,我不搶。」遲衡笑了,看了一眼莊期,思量了一下,「莊期,我明日出征倉促,這一次,你先在元州城呆著,跟著紀副使也好,跟著岑破荊也可以。回來,我再帶你去壘州……」
「平安回來就好,明天是出征的好天氣。」
這一次出征雖然倉促,但顏王軍始終是顏王軍,軍旗簌簌,軍威凜凜,長戈短刀,軍儀齊整。
遲衡領軍一路向北。
從元州到濘州,這一段遲衡與顏鸞是同行的。到濘州邊界長流縣,二人分開,遲衡向西北去安州,顏鸞向東北過曙州,再至京城。
行軍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長流縣。
長流,有河名長流。
長流不息。
眼看分離在即,顏鸞將要過河而去,遲衡戀戀不捨,愣是將他拖了一晚,二人在長流河邊一個酒家纏綿了一晚。整個晚上,遲衡都在不停索取,一而再,再而三。而顏鸞縱容著,一遍一遍撫摩遲衡的短髮。
眼看天色又將亮了。
遲衡親著顏鸞的鎖骨,一寸一寸撫摩顏鸞的肌膚,覆在他身上喃喃地說:「朗將,你從沒說過喜歡我。」
顏鸞啞然失笑。
遲衡糾纏著非讓他說。
顏鸞笑夠了,拍拍他的額頭:「你傻啊,要是別人敢在河邊那麼對我,早被我踩死了——別以為是你擅肉搏、勁大才把我壓下的,哼,你呀,有時候真讓人生氣。」
遲衡笑了。
半天又皺眉:「可你還是沒說,我想聽你說。」
顏鸞頓時起膩了:「這有什麼好說的!趕緊起床,等我回來慢慢說!」說罷要起身。
遲衡壓住他的雙手雙腳,從衣裳裡掏出那支紅珊瑚:「這是我在矽州為你買的,隨身帶著,要記得我。看見紅珊瑚就要想我一遍,早晨一遍,晚上一遍!」
顏鸞笑著將紅珊瑚放進衣袋裡。
磨磨蹭蹭到了長流河邊,扁舟悠悠,河畔有一株桃花開得極艷,映在水裡,如雲如霞十分好看。眼看顏鸞要上船,遲衡伸手折了一支桃花,當著其他將領的面遞給他。
顏鸞笑了一笑,接下來。
遲衡望著扁舟慢悠悠地遠去,到了河中央,一股激流湧下,旋得扁舟轉了一圈。而立於船頭的顏鸞站立不穩,只見那支桃花脫手而去,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入了水中。
遲衡一緊。
而顏鸞也立刻蹲下,似要用手去撈那流轉的桃花,但那小舟顛簸得極厲害,大約無果,未幾顏鸞站起來,衝著遲衡揮了一揮手,紅衣映水如桃花。
遲衡凝目看小舟搖到了河對面,看他策馬而去。
漸行漸遠,漸至渺無蹤跡。
遲衡知道自己此行,不在於真正把安州攻下,而在於應付鄭奕的命令而已,所以他行軍不快,即使騎兵也與其他兵種一起前行。遲衡沒有帶溫雲白,而是另有一名知事隨行。
知事名叫景朔,原與溫雲白是一起的,皆為段敵的屬下。
初見面遲衡便想:原來是他。
景朔生得出眾,個子高挑,面容俊逸。眼睛細長,又喜笑,乾淨別緻,往那裡一站,不管是文職還是武將都愛與他說話。
景朔與溫雲白不同。
景朔性情極好,但處事堅定一點兒不含糊,對軍中諸事極為熟稔,手下的將領早對他服服帖帖。
有他在,遲衡根本無需操心軍中諸事,只需行軍就可,甚至行軍都不帶動腦子,聽隨景朔的安排就是。再者,遲衡心思根本不在行軍上,他終日恍惚心神不寧,每每想到顏鸞離開的身影,心就很難受。以前分別過很多次,沒有這一次這般難受,成天都像有把錐子在錐著心一樣。
明明才分開一兩天,就受不了了。
一天醒來,睜眼還是半夜,遲衡披著長裳出了營地。
濘州山巒連綿低矮,山巒之上,一月二十的月亮出奇的亮。遲衡仰望天空,看歲星與長庚星雙星伴月,本都是極亮的,但今日看來,總覺得有顆星辰在閃爍,忽明忽暗,一片雲過來,將一顆星星遮了。
遲衡看得煩躁,回了營帳。
一股煩躁湧了上來,不可名狀的憂懼與惶惑的心情充斥心頭,令他根本就沒辦法平復,想練刀,狠狠一刀劈下去,卡嚓一聲,竟然是將一面軍旗斬斷了。遲衡收了刀,越發急躁,他不知道該如何發洩心頭的鬱結,越是無措心中的火越燒得難受。
靜夜裡,他忽然聽見急促的馬蹄聲。
迎合著他焦慮的心情,那馬長嘯一聲停下來,應是巡夜兵士將馬攔下來了。很快,就是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聲音隨即響起:「我找遲中侯,元州急信。」
「明日不行嗎?中侯睡下了!」
「這是急信,十萬火急岑將軍說立刻交到遲中侯手裡。」
聽護衛還在阻攔,遲衡大吼一聲:「廢什麼話,趕緊給我拿過來!」這一聲在靜夜裡異常響亮,據說有半數的兵士被驚醒了。
遲衡幾乎是抖著手,狂躁地撕開了信,信中是莊期飄逸的字,但內容卻叫遲衡心驚:歲星近日,將星有危,天有不測,勿向東行。
而旁邊,還有岑破荊璞拙的註解的字:遲衡,你千萬別去東邊不然有危險。
一頁,卻重到雙手發抖,只是愣愣地站著。
不知何時,一隻手過來將信拿走,安靜了一會兒,景朔道:「遲中侯,星相多為謬誤,豈可當真。」
東行,惟有一人而已。東行的將星,惟有顏鸞。
遲衡已不能說話。
好半天才說:「令兵回轉,去曙州,我寧願是謬誤,寧願是謬誤……」他重複著,每說一個字,肺部就像氣竭一樣稀薄難受,到最後心瞬間如撕扯裂開一樣,那痛突如其來,撕心裂肺,遲衡承受不住一下子撲到在地。
景朔急忙去攙扶,喝令使者:「站著幹什麼,叫郎中!」
心口生生被撕成片一樣,遲衡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氣,最後竟劇烈咳嗽開來,咳著咳著忽然一口血咯出,而後如掏心挖肺一樣乾嘔開來。
景朔急忙遞軟巾,郎中也倉促趕來。
但遲衡根本就痛得翻滾開來,幾個人也無法將他止住,最後護衛一狠心,往他頸彎處狠狠一個手刀下去,遲衡又吐出一口鮮血,終於暈厥過去。
景朔焦急:「郎中,為什麼忽然就這樣?」
郎中把完脈,疑惑道:「脈象,無任何異常。常人的話若是嘔血,不說損肺傷氣,輕的也必然氣血逆脈息亂,再不濟鬱結胸胃,但終歸是不至於……」
饒是景朔性情好也耐不住了:「直說,該怎麼辦!」
「先喝一碗熱水。」
都吐血了,你就一碗熱水打發,景朔摁住心口那團氣,緩緩道:「下去,熬一桶熱水。郎中,你好好的診一下,中侯一向身健體魄,無緣無故怎麼會這樣?」
郎中忙活了一晚,末了也就是熬些順心意氣的草藥。
次日正午,遲衡才醒來,眼睛佈滿紅血絲,按住心口,半天沙啞著嗓子道:「景朔,收軍,去曙州,刻不容緩!」
景朔一怔:「你擔心朗將。」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立刻鳴鼓,全軍聽令!」遲衡起身,雖遠不如昨日那般山崩地裂,心口還在絞著痛,跳得很快,跳出胸腔一樣的劇烈。他想見到顏鸞,立刻見到,立刻,馬上,一刻也不能等待。
「可是,咱們再快也追不上的!朗將騎的是千里馬,就算你一個人,也是追不上的。」
「我不是要追上他。」遲衡只是搖頭,「我要去救他。」
景朔一愣,怒了:「我知道你擔心你恐懼,但行軍能是兒戲嗎?沒有一個信報說朗將半路有難,就憑一張信口開河的星相嗎?有事罷了,若是沒事咱們這麼倉倉促促回兵,進的是曙州,挑起的可是曙州封振蒼和顏王軍的戰事!咱們在這裡停上兩日,有什麼事再說!」
「那就晚了。」遲衡深吸一口氣,「回軍,回長流!」
景朔據理力爭:「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一耽誤安州的進攻,誤了朗將的命令;二顏王軍遲遲不到,將惹怒態勢鄭奕;三插足曙州,封振蒼必然反撲。」
「回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