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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放晴。可水勢並沒有減小,上游還是下著洪水,源源不斷的洪流灌進了裂雲城,遲衡和兩萬大軍站在高地,看著裂雲城被水淹沒。眼看水勢越來越大,繼續困下去只能被淹死,沒有辦法,葛無澤只好命令大開城門。
從早晨一直看到下午。
遲衡一聲令下,圍住了裂雲城。
葛無澤終於正式領著大軍出來迎戰,他為人粗野,指著遲衡就破口大罵,遲衡抽箭一支,嗖的一聲射過去,只見一面軍旗應聲折斷。
葛無澤不罵了,而是惡狠狠地說:「遲衡,你到底想怎麼樣!」
「把朗將交出來!」
葛無澤沉默,望著遠處,皺緊眉頭:「顏鸞嗎?想見顏鸞是吧,老子就送還給你!」
遲衡屏住了呼吸。
他看著裂雲城的兵士牽出了一匹馬,有人覆在馬背上,是紅衣。遲衡一喜,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咬著牙關,看著那兵士一鞭馬,馬吃疼飛奔過來。
遲衡已經癡了。
景朔見狀,急忙沖眾位將領使眼色。但來不及阻攔,遲衡已鞭馬而出,朝著那馬飛奔而去,近了近了,兩馬掠過之時,他俯身一抓馬繩,那馬才緩緩地停下。
遲衡飛身下馬。
眼看顏鸞在前,他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迫不及待跑過去將顏鸞一把抱下,在抱的一瞬,他的心驟然一停,難以置信地看著。
慢慢的,他怔怔地、手足無措看著眼前已經破碎的身體。
慢慢地,顫抖著將手指探向了顏鸞的鼻子。
他的眼睛模糊了。
他看不到箭如急雨一般飛過來,聽不到箭與箭被撞擊的聲音,不知道閃躲,只知道緊緊地抱著,抱著一個早已冰冷的身體,站在水中。天空明明那麼亮,太陽明明那麼好,懷抱明明還是那麼熟悉。所有的傳聞,原來都是真的,那個被數百將士圍困並最終殺死的人,就這麼破碎地躺在懷裡。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遲衡忽然仰天發出一聲悲愴的怒吼!
遲衡一手抱著顏鸞,一手砍著大刀,騎著大馬徑直衝入敵軍之中,此刻入魔,在他眼裡,沒有人,只有仇恨。悲憤染遍,兩萬軍士瞬間亮出刀戈,與裂雲城的兵士兵刃相接,均是鬱結了多日的怒氣,這一戰戰得心驚肉跳,水中流淌全是鮮血。史書有載:顏王軍失了主將,哀兵必勝,裂雲城雖一向驍悍,但這一戰被挫得七零八落,葛無澤領出來的五萬兵士全軍覆沒。
但戰爭沒有結束。
因為惡戰之後葛無澤又孤身回城了,而顏王軍也僅剩下一萬人。
當夜回營,景朔令五六個將領一起都沒能從遲衡手裡奪下顏鸞,遲衡已經瘋魔了,他只是跪在地上,抱著顏鸞早就沒有了呼吸的身體,一遍一遍的撫摸,一遍一遍的呼喊,空夜迴盪淒厲的呼喊,但已沒有了任何回應。
第二日,天大晴。
如嘲諷著難逃宿命的芸芸眾生。
所有的將領都圍在旁邊,靜默地看著,遲衡已沒有了眼淚,他的喉嚨也已嘶啞,慢慢地將顏鸞放在了地上,把那紅衣蓋在了他的身上,緩緩地起身,看著景朔,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照顧著朗將,我要整個裂雲城為他陪葬!」
遲衡說到做到。
他領著鐵血一樣的兵士,連番進攻著裂雲城。誰知裂雲城兵士和城民也都是硬骨頭,死不投降。而段敵和梁千烈的援兵還沒有到來。而遲衡已經殺紅了眼,連攻兩天兩夜後,他拿著大刀指著城牆說:「今日,我們若破了此城,這城裡的每個人都得死!但是,今日若不破此城,咱們,也別想活過明天!」
血如洪流再度染盡。
在被洪水浸泡之後,在顏王軍一次次瘋狂的攻擊之下,裂雲城的城牆轟然倒塌,遲衡舉著大刀砍了過去,他的刀下,沒有活著的人。裂雲一戰,有人死去,有人成魔。
次日,二月的暖陽暖得冰都化了,遲衡抱著顏鸞,站在裂雲城的高地之上,指著葛無澤說:「凌遲!」
鋒利一刀一刀下去,葛無澤破口大罵。
遲衡冷眼看著,笑著。
未幾,罵聲漸漸變成了慘叫,那一聲又一聲的慘叫令人聽之膽寒,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無聲,行刑者來報:「報中侯,共三千刀,葛無澤已死。」
遲衡冷笑,抬起頭,望著一排排的被俘兵士,無論曾多麼驍悍,如今都是任人宰割的階下囚,冷冷地說:「屠城!為他陪葬!我要每一個曾傷過他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將領們一驚,紛紛豁然跪地:「城中兵士不下萬人,請中侯三思。」
「殺!」
景朔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遲中侯,為什麼,我們已經復仇了,都是投降兵士,就放過他們吧。你若是這樣做,會因肆意殺戮而遺臭萬年留下惡名的!」
遲衡冷笑:「惡名嗎?就讓以後史冊去鞭撻我的屍體吧!生生世世,若我的名字在史冊有一筆那也是與他相依。今天,我是不會放過任何人的。」
景朔臉色蒼白。
「殺!」
那一日,天地變色,一具一具的屍體,染紅了裂雲城的天空。原本晴朗的天空,在那一聲令之後下起了雨,血順流而下,染紅了河水。很久之後,有人路過那裡,都能聞到濃烈血腥味,都能看到似有鬼影在悲嚎,從此,裂雲城變成了一座廢城,草木汲取著人的血與肉,瘋狂地叢生,滲入到每一個地方,將高大的建築擠誇。又過了很久,這裡成了一座森林,暗無天日,無人敢踏入,據說總能看到彷彿雨裡,一排一排的兵士倒在血泊裡。
遲衡領著僅剩下的五千人騎馬走出了裂雲城,行在了曙州不知名的一座青山上。
「中侯,落土為安,請讓朗將安息吧。」
望著仲春的青山,漫山遍野的白花,黃花、藍花開得恣意,卻沒有一點點紅。遲衡將顏鸞慢慢地放下,把紅裘衣蓋在他身上,還有那斷成一截一截的紅珊瑚,小小心心地放在他手心,眷戀地撫摸了一下長髮,緩緩直起身:「他一定喜歡紅色的火,就讓火陪他一程吧。」
遲衡看著那火焰高高地竄起。
燒了很久。
最後一陣清風吹過,揚起無數灰燼,許多落在了遲衡的臉上,他抬頭看著天空,想流眼淚,眼睛卻幹得眨一下也不能。
引水、激戰、殺戮,顏王軍區區二萬人竟將裂雲城十數萬的人全部殺死,更不用說還有其餘被殃及的裂雲郡平民。這一戰令人心悸,也令其他的人膽寒。
裂雲城只是裂雲郡的一個城池。
遲衡這一屠城,自然引得其他城池的追殺,在裂雲郡和曙州的土地上,他率著五千殘兵難以逃脫。
在殺戮與被殺戮中奔逐。
遲衡的每一天都是渾渾噩噩的,他只知道騎馬殺人,聽不見別人在說什麼,甚至景朔的話他也聽不見,他的眼睛只有那高高竄起的紅色火苗,他的耳朵裡只有嗶嗶剝剝的火苗灼燒的聲音。
終於有一天,他看著追隨自己的將領們,忽然問:「景朔,今天是什麼日子?」
「三月十九。」
遲衡低頭一笑:「喔,三年兩個月零七天。前方是什麼地方。」
「一個峽谷。」
遲衡長呼一口氣:「你們不該跟著我,你們應該去追隨段將軍和梁將軍。朗將死了,但顏王軍沒散。前方是峽谷?是不是沒有路了,不要緊,你們一定能出去。」
接下來,將每個人的任務都安排。
一個將領困惑道:「如此安排是妙,我們均可逃脫,只是缺一個誘餌去把他們引開。還有中侯,你呢?」
遲衡笑了:「我是誘餌。」
眾人一齊看他,沒有驚訝,沒有勸諫,甚至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知道,渾沌已經過去,清醒後的遲衡終究會這樣選擇的:他之前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走向絕路。
三月的風極暖極暖,遲衡騎在高頭大馬上,所有的人都單膝跪地,抬頭看著他,臉色均是肅穆。
遲衡道了一聲:「各位,有緣,再會。」
鞭馬而去。
遲衡與景朔及將領們背道而馳。他的馬跑得很快,他只要一出,瞬間就引起敵手的追殺。他第一次那麼清楚地打量著自己的那些對手們,笑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自己的對手。
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吸引將所有的追殺者們,並成功地令他們只追殺自己。
而他,也不出意外地走到了懸崖之上。
從早晨,到傍晚,遲衡勒住韁繩下了馬,撫摩著雪青馬的馬背,雪青馬長嘶一聲。
他蹭了蹭馬的鼻樑,將馬轡摘下,逕直扔下懸崖,匡匡當當落入懸底,將所有的東西都扔乾淨了。雪青馬的眼睛極大,夕陽下閃光,遲衡眷戀撫地說:「雪青馬啊雪青馬,我與你有三年之緣,已經夠了,你跑遠吧,越遠越好。」
雪青馬卻不願意走,眷戀地蹭著他的腰。
遲衡笑了:「你快走吧。」
那馬卻通曉人性一樣怎麼都趕不走,一雙汪汪的眼睛似要流淚一樣。
遲衡鼻子一酸:「雪青馬,走吧,你走得遠遠的,他們才會以為我走遠了啊。」說罷手執馬鞭輕輕一打,雪青馬長嘯一聲,竟然像聽懂人話一樣奮蹄而去。
望著前方,一輪圓日,漸漸西沉,千里外的萬物暈染了一層紅,紅到炫目。而低頭,是懸崖峭壁,石頭泛著溫暖的夕陽之色。遲衡釋然,沒有回望大好河山,而是往前跨了一步,如一片葉子一般直直地跌落萬丈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