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矽州城,遲衡帶著容越最先拜見了麻七麟。麻七麟十分高興,見面就把遲衡狠狠的誇了一番。
遲衡當然謙稱不敢妄自領功,都是麻行之的主意和功勞,尤其是攻克罡明關及罡明城,自己只是鞍前馬後聽命而已。
麻七麟自是大悅。
麻行之初戰即所向披靡,領地擴展如此之多,又兼慧眼獨具,得了兩個要塞,局勢頓時翻轉,險關當前,讓濘州從此坐臥難安,更叫矽州其他將領不服也服了。
身為望子成龍的父親,麻七麟比自己打了勝戰還高興,他心知此戰一則有兒子的勇猛,更難捨遲衡的指點,越加另眼相待。
站在麻七麟身後的麻慎,對著遲衡笑得開心。
二人聊了幾句,遲衡得知在麻七麟的首肯之下,紀三娘已經被紀策「獻」給了麻慎,琴瑟和諧,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弟弟風頭正勁,麻七麟不再總盯著他,麻慎可以鬆一口氣,每天可安心地呆家閉戶讀書,做一個無事的逍遙公子,也是他的心願。
遲衡由衷地開心。
最後遲衡才去偏堂見紀策。
三月,微暖,偏堂靜悄悄的,紀策正在靠著長籐椅悠悠然看書。
遲衡輕手輕腳從背後過去,猛然抽掉那書,紀策嚇了一大跳,見是遲衡,又驚又喜,佯裝嗔怒:「臭小子,還當你忘記了元州呢,再不見回來,我準備明天就啟程呢。」
遲衡擠了過去,同坐一張籐椅,親熱地問:「出了些事,耽擱了兩天,讓紀副使久等了。元州有沒有什麼消息,朗將奪了炻州城沒?」
「我又沒有順風耳,那等消息豈是一時能傳來的。」紀策轉望容越,「這位小哥是?」
遲衡忙介紹了,將事情簡單一說。
他不識得紫星台,紀策又豈能不識,聽到著火付之一炬後,紀策跌足遺憾道:「天下神算多出紫星台。竟然被一把火……真是可惜啊。我仰慕已久,想不到,終不得一見。罷了,容越,神地多有限數,你無需太過傷心。」
遲衡驚問緣由。
紀策答道:「與尋常寺廟道觀不同,紫星台神機妙算,觀星察命,本就是洩露天機,自然難久。它能存三百餘年,已是極限。如今毀去,實是必然。」
容越沉默不語,轉身說喝水去。
遲衡才領悟,出事那天容越師父和莊期都很從容,只吩咐將書籍搬走,任由其他東西毀於一旦,大約早已洞察此劫。也就能理解他們對紫星台的毀滅固然心痛,卻並未苛責遲衡和容越的緣故了。這麼一想,他心裡的愧疚就少了,畢竟激怒濘州那群兵士他也有份。
紀策又說:「神算雖然是神算,到底也是人,再怎麼洞若觀火,也有超脫不了的時候。容越師父如此溺愛他,能讓他跟我們去炻州,肯定也是算過的,知道他會走什麼樣的路,所以你無需太負疚。」
遲衡笑了一笑:「你真厲害,怎麼知道我的心裡?」
紀策嗤笑:「你的心全寫在了臉上。」
遲衡立刻收起了笑,有點擔憂地說:「紀副使,這樣還能看出來嗎?是只有你看得出來,還是大家都能看得出來?朗將能看得出來嗎?」
紀策忍俊不禁,一卷書拍在他腦袋上:「你那點小心思——也就我這種小心眼的人能看得出來。朗將的心比海都闊,諸事繁多,心無縈略,怎麼可能猜到你這種少年情懷?再者,誰年少沒仰慕過幾個人,還都能怎麼著?最後要麼付諸流水,要麼兩兩相忘,要麼泯然於心杳無蹤跡。我原先還喜歡朗將的姐姐呢,她出嫁了,我很是傷心了一陣。年前看見她新出生的小娃娃,雪團一樣可愛。我這心裡也挺高興的,她嫁對了人,就蠻好的。」
「這能一樣?」
紀策反問:「這哪裡不一樣?」
遲衡撓了撓頭,半天沒反應過來,紀策牛頭不對馬嘴的這一大番話,到底是怎麼把自己繞進去的,繞進去還出不來了。
與麻七麟和麻慎道別,三人揮鞭南下。
容越生性豁達,自我寬慰天命難違,且師兄也對再建一個紫星台信心滿滿,這一切都像那枯萎的草一樣,將在明年的灰燼中重生。
如此一想,容越很快也就回復了灑脫的性子,該說的說,該笑的笑,該鬧的鬧,心情比那天空還闊朗。他未出過濘州,看到什麼都好奇,少不了被紀策打趣一番,三人一路歡笑不已。
三月的矽州和濘州還有凜冽春寒,穿山越嶺,常見千丈雪融,崩於崖前,春水滿溪谷,溪谷兩畔,鶯啼燕舞,無拘無束十分可愛。休息時,有癡肥的花鳥兒撲扇著翅膀飛下來,偏偏落在紀策肩膀上。
紀策側著頭,微笑。
容越奇道:「我師兄也特別招那些小玩意,松鼠啊麻雀啊都愛往他身邊湊,師父說是身上沒有血腥味才能如此。紀副使,應該比常人更血腥才是啊。」他心直口快,口無遮攔。
紀策抿嘴一笑:「但我心底從沒想過掏鳥蛋燉鳥湯。」
一聽這話,那花鳥兒撲稜稜就飛走了,容越大笑:「這倒是,這些東西從不敢落我身邊。遲衡,你呢,倒挺招魚的。」
遲衡拍了拍他的大青馬:「馬都挺喜歡我的。」
那馬側頭,親暱蹭了蹭他的衣裳。
快馬加鞭過了十餘日,到了元州邊界,元州比濘州暖煦,紅塵十丈,花開千里,人來人往一切太平。問過往的人,均說濘州兵臨,差點就是一場浩劫,不知怎麼的又撤兵了。後又遇上關隘,問守關將領,得了確切消息,朗將已攻下炻州城,正清炻州餘孽。
紀策心裡高興,要了一壇杏花酒。
夜幕降臨,三人坐在客棧裡,就著山野小菜喝了起來。淺嘗輒醉的是紀策,滿臉緋紅,倚著遲衡閉著雙目睡去。遲衡怕他摔了,一手將他攬在心口,似靠實抱著。容越越看越覺有趣:「遲衡,這個紀副使真是意思,沒醉的時候看著跟名士一樣,又裝雅致又愛捉弄人,醉了還挺乖的。」
遲衡看了看懷中的紀策,但笑不語。
心想最初自己見朗將,覺得他像雲外來的謫仙一樣。現在近了,見過了顏鸞身為朗將的氣度和見識,覺得之前那紅衣是浮在雲中的,終覺飄渺;現在他的一顰一笑,是如此真切,更叫自己心生仰慕,渴望更親近,渴望日日相依一刻不離……
容越不滿了:「遲衡,別笑得這麼詭異。你這麼抱著他,有點怪。」
遲衡疑惑。
「遲衡,你這麼,有點兒……太不像你騎著戰馬的時候了,跟小情兒一樣,別說你對紀副使有想法啊。」容越支著額頭,笑得詭譎。
遲衡啞然失笑:「別瞎說,我心裡有人。」
容越立刻好奇心膨脹。
藉著酒勁,遲衡抑制不住的歡喜,遲疑了一下:「遲早你也會知道的,可別告訴別人,我很喜歡,朗將。朗將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輩子都會追隨他。」微醺,他知道自己沒醉。坦坦蕩蕩說出來,歡喜與別人分享,會變得更加歡喜一樣。
容越抓著頭:「噢,你果然喜歡男人。」
「你看出來了?」遲衡心裡有點小鬱悶,雖然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但怎麼人人都能看出來啊。
「倒沒有。只是你對那些路邊女子看都不帶看的。我就說,這正經裝得也太像正經了。」容越哈哈大笑,說罷自罰了一大杯,「朗將一定長得很標緻吧?」
遲衡連連搖頭:「不是標緻,朗將可沒有一點兒女氣。他很俊,一舉手,一投足,性格也直率,射箭百發百中,總之就是很有將領的氣度,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的人。」
懷中的紀策忽然嗤笑,口齒不清:「容越,別,別聽他的。」
容越饒有興致:「為什麼?」
「情人,眼裡,出西施。那是,他眼裡的朗將,不是你看到的朗將。」醉了,紀策的嘴皮也不落下,「顏鸞有千種好,也有千種不足。總之,他更是平生難得的摯友。」
容越瞭然。
一個是仰慕,仰望到近乎神化;一個是平生好友,優點缺點瞭然於心。
自然不一樣。
遲衡哼了一聲,把紀策一推:「摯友摯友,最討厭你們這些摯友知己什麼的!醒了就自己滾到床上去。」
哎呦一聲,紀策失去平衡,軟軟地要撲在地上,容越眼疾手快,一手將他撈起,哈哈大笑:「遲衡,你這副嘴臉可太過小氣了啊。我得看著點兒,別沾上你的朗將,不然非讓你吃了不行。」說罷又一杯下肚,把紀策抱到床上放好。
遲衡斜看他一眼。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遲衡思量一下,顏鸞身邊的謀士猛將不少,且有越來越多的趨勢。許是勢力間的博弈,老將領難以管轄,顏鸞似乎也很喜歡親近年輕的將領,比如,他對岑破荊也挺另眼相待的——這麼一想,遲衡心中頓時壓力很大,端起杯子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