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文書,和得一手好稀泥啊!」
「有人愛當炮捻子,就得有人當炮灰,我能怎麼樣?添一把火燒個精光?看到時你怎麼救場?」紀文書輕飄飄地扔出一句。
顏鸞和紀策互相打趣,十分熟稔。
遲衡不自覺地靠近顏鸞,被岑破荊一把拍在腦門上,好笑地說:「醒醒,喝**湯了?咱還得巡城呢!」
暫不表月懸半空,一夜繁華。
次日,直至天色大亮遲衡才睡下,一覺到正午。渾渾噩噩中聽見砰砰的響,睜眼見梁千烈拍著自己的鋪蓋:「遲衡,走了,跟老子回夷州了!」
遲衡一個鯉魚打挺起身。
岑破荊接話了:「欸,沒指望了,被左哥說中了。」
梁千烈瞪了岑破荊一眼:「睜眼說瞎話,朗將才跟我說遲衡就想回夷州,他想要也沒用。到底是老子帶的兵,不是隨隨便便就『叛』了。哈哈,趕緊收拾,回家!」
遲衡尷尬地站著不動。
岑破荊撇嘴:「怎麼樣?」
好在梁千烈豁達大度,也不逼迫,兩手一揮:「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到哪裡都是老子的兵,跟著顏鸞也好,免得段敵這王八羔子仗著跟顏鸞近,時不時使絆子,老子接都接不住。」
當然是玩笑話。
梁千烈帶著岑破荊去道別,臨走了,湊到顏鸞跟前,大大咧咧地說:「顏鸞,老子把遲衡交給你了。他性子軟,讓幹什麼幹什麼,你別指著老實人欺負啊,有一點虧待老子饒不了你。還有,段敵那王八羔子看著老子的人,肯定不順眼,你別拿著板子胡打啊!」
顏鸞一腳踹過去:「走吧你,我虧待誰了!」
目送梁千烈和岑破荊縱馬離開,直到連一點黑影都看不見了。人走了,喧囂也去了,府裡難得清靜了。
府邸的三堂是顏鸞的內寢,帶一寬敞書閣,正適合指點山河,他更喜在三堂見客。
三堂裡,除顏鸞,紀策也在。
將遲衡招過來,顏鸞對紀策說:「紀策,這是梁千烈的得意弟子遲衡,刀法好得不得了,百里挑一的,問他要人,跟要剮他的肉一樣。上次不知怎麼地,忽然送過人來。還真是,用過才知道好用啊。」
紀策聞言微笑,對遲衡點頭。
「很少人能入花雁隨的法眼。」顏鸞加了一句。
得了讚揚,遲衡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抿嘴笑了一笑。不知道花雁隨誇不誇人,但真的不是難相處的人。
顏鸞不滿了:「怎麼回來就變拘束了?放開點,別這麼悶葫蘆的。」
「是,朗將。」
一旁的紀策笑了:「朗將,再別教訓了,莫不是我在這裡,他放不開怎麼的?」
紀策笑得舒展,如沐春風。要說謀士,大抵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雖然都運籌帷幄,氣質卻各有不同。比如左昭的機敏卻顯得親切,古照川的精明就不加掩飾,紀策則有名士之風,讓人愉悅且生敬。
顏鸞敲了敲青玉案子:「遲衡,走進點兒。」
遲衡靠近顏鸞。
顏鸞沒廢話,開門見山:「元州地勢險要,但目前,元州西北的濘州和西南都在虎視眈眈,就等本王調軍南下,他們乘機攻入。這些軍情,不消多說,你都知道吧?」
遲衡趕緊點頭。
昨天正好岑破荊也提過,濘州的杭竺,西南的西南王,元州的尷尬局勢。
「西南王離得遠,經不住遠征勞頓,咱們耗得起;但濘州離得近,說攻就攻過來了,而且杭竺與咱們是勢不兩立,他絕不會放棄這等機會。」
顏鸞手指劃過大好河山。
「再看整個元奚的形勢,濘州的西邊是矽木州,矽州被麻七麟所控制。濘州和矽木州向來齟齬甚多,杭竺和麻七麟也十分不和。紀文書想了個法子,圍魏救趙——如能讓麻七麟進攻濘州,杭竺肯定就無心元州了。」
這法子是好,可就算素來不和,麻七麟也不可能沒事就挑釁濘州。
見遲衡心生疑惑,紀策解釋:「沒有利益相誘,麻七麟不可能輕易出兵,說不定還樂見其成。而朗將和我與麻七麟均沒有打過交道,所以,這次你我將一同去矽木州,與麻七麟一見。」
顏鸞接話了:「遲衡,你就是護衛紀文書,平安去平安回。」
原來,紀策是去當正兒八經的說客。
紀策手無縛雞之力。
遲衡確實是護衛的不二人選,一則是他本領高強,二則是他不失機警,處事也穩重。能讓花雁隨贊上一筆,可見遲衡還是有過人之處的。
對於顏鸞的推選,紀策不置可否,含笑說了一句:「以前,都是朗將與我一同出去的。」
遲衡一拱手,朗聲道:「紀副使放心,遲衡縱然捨命,也會護得一路平安。」紀文書的職位是副招討使。
聽他這麼正經的稱呼,紀策都笑了。
「又來了又來了,總繃著不嫌難受?難怪千烈都說你規矩多。」顏鸞扶著額頭。
遊說麻七麟事不宜遲,遲衡與紀策次日就啟程了。
臨行前,紀策叮囑顏鸞一些事,無非是萬一有變故如何行事,如若無變故又如何。遲衡直到最後也沒插上話,等紀策終於上馬了,遲衡眼巴巴看著顏鸞,腹內有萬語千言。
顏鸞疑惑地問:「你有什麼要說的?」
遲衡噎住了。
「紀策不比你我皮糙肉厚,他可是風一刮就倒的。個中厲害我就不多說了,記得一定要護衛好,我以前與他可是寸步不離。」顏鸞想了一想,「還有,不許說捨命不捨命的,你都捨命了,他能好?都給我好好的回來!」
遲衡嚥下所有的話:「是!」
依舊站著。
最後吞吞吐吐,只是盯著顏鸞的眼睛看。把顏鸞看得發毛,忍不住罵了一句:「有什麼話快說,支支吾吾還是男人不是!」
可直到最後遲衡也只說出一個:朗將,保重!
遲衡與紀策各騎一匹馬,一路向西。
二人需穿越濘州方能到達矽州。濘州是個狹長的地勢,所以雖一州之隔,矽州距元州亦是很遠。
行路越往西,天越冷,山骨陡峭多荒郊野嶺,穿山過雲巔,下河破凍冰,且不說一路上遇到的艱難,有些地方甚至寸步難行,所幸沒有大礙。
白天行路匆忙,晚上到了客棧,紀策並不立刻休息,而是將一些見聞寫下,尤其是濘州的地理和民生,以及一些不為人注意的地方。
遲衡在一旁看,也會說上幾句。
一開始寡言,後來見紀策為人疏朗,越發問得勤快。紀策便與他解釋,一來二去,遲衡漸漸了悟,對運籌帷幄深知了一層,也見識了紀策的洞察知人的能力。
就說這天,二月初,風漸暖,柳枝條抽綠。到達濘州最西邊的地域,二人尋了一家客棧住下。濘州人嗜酒如命,處處的客棧均擺了許多酒罈子。
晚飯時,二人坐在大堂之中,叫了三盤小菜。不多時那小二急促促地端著盤子來,重重放下走了。遲衡一看,卻不是自己點的菜,遂叫住小二。
小二心不甘情不願,過來一瞧,果然錯了,二話沒說端起盤子,滿臉不悅,風一樣地走了。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遲衡忍不住都要氣了,紀策讓他消消氣。
大堂坐有三四桌人。
紀策看了一圈,斷言:「也是遇上咱們好說話,這小二,待會兒少不了一頓吵。」
才吃到一半,就聽見哇哇嗚嗚的喧鬧聲,遲衡聞聲看過去,果然見那小二插著腰站在中央,氣呼呼地喊道:「十二罈酒,一滴不剩,怎麼地,還想耍賴?喝酒不想給錢,那就別進來,店小利薄,概不賒賬!」
一個大漢拍案而起:「你這廝,嘴欠打,誰沒錢?看漏了不行,誰賴你們一罈酒!」
小二更高聲了,嘴裡嚷嚷這「不要臉、借酒耍瘋、不給夠錢不讓出門」等等不絕於耳。吵吵嚷嚷了一陣,眼看要打起來了。掌櫃的跑了出來,看了這局面,都是老熟客,遂把小二狠狠罵了幾句,打發進灶房了,又三兩句圓場,酒罈子一點,很利落地把銀子收了,臨走了,少不得點頭哈腰賠笑臉。
遲衡轉過頭:「紀副使,你如何猜出小二會吵的?」
紀策笑了:「小二的脾氣急躁。那桌客人都喝得七七八八了,還有些無賴相,小二瞧他們的眼神就很煩躁,所以我猜會出事。」
「這掌櫃的,雇了這麼一個小二,可真夠嗆。」
紀策搖搖頭:「你只知其一。看那個掌櫃也許精明,一副軟面的樣子,那桌客人就算少付幾個錢,他也絕對拉不下臉來硬要。就需要這麼一個小二,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斤斤計較,一毫不差。掌櫃賠的無非就是幾句好話而已。小本生意,少一壇不算什麼,但如果縱容一次兩次,以後可就收不住了。」
遲衡覺得十分有理。
「此地民風彪悍,又慣喝酒,幹什麼都得硬氣點兒才行。」
果然很快,小二又出來了,毛巾往肩上一披,一副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模樣。風風火火給客人端菜遞飯。而掌櫃則閒閒打著算盤,絲毫沒有責備小二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