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坐下!」顏鸞一聲怒斥。
頃時,一片靜寂。「梁千烈,滾過來!段敵,坐回去!吵吵鬧鬧像什麼,一個一個就不能坐著說話,就這德行,指望滅誰,就能把自家的牆毀了!」
看不到顏鸞的臉,能想像出那氣得夠嗆的樣子。
將領們終於安靜下來,開始各抒己見,都不扯喉嚨喊,聲音低了。遲衡和岑破荊傾耳聽著,卻聽不真切,一著急,貼到門邊,可沒聽兩句,一個朗朗的聲音響起:「岑破荊,你在此處做什麼?」
岑破荊跳將起來:「啊,紀文書啊,我和遲衡在等右將軍。」
遲衡也迅速站直了。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十足的書生打扮,一襲半舊的淺藍衣裳,面容明淨、氣質雋雅。
他就是顏鸞的謀士紀策。
紀策手執書卷,漾起笑:「這次相商非同小可,朗將和將軍們得到晚上才完,你們可先去元州城轉悠轉悠,今天是十五元宵,難得一見的萬人空巷。」
「好!回見!」岑破荊一邊回答一邊拉起遲衡就溜。
市集上果然人多,沿路擺滿了花燈,天色未晚,已有好些錦衣女子出來賞燈。二人還真老老實實地穿街走巷,四處溜躂。
賞過了百司鎮的花燈,再看元州城的,頓時黯然失色,遲衡興趣寥寥。岑破荊不是好新奇之人,走著就乏了,夜色也籠了一半,二人尋了一個少人的角落坐下。旁邊有一老頭,正喜滋滋掛花燈,他的花燈皆古老。
驀然安靜下來。
岑破荊性子直率,說話不含糊,臉上的抱怨一覽無遺:「你剛才也聽到了,跟梁鬍子對著拍桌子的叫段敵,是左將軍。段敵是跟著顏王的,比朗將資格還老。軍功很大,愛瞧不起人,尤其是對咱們夷州總是很鄙棄。」
「為什麼?」
「將兵帶兵作戰,挑的不是城池的繁華,而是戰略的重要性。夷州地勢平坦,不是兵鎮要地,易攻也易丟。不像元州城,攻下之後,利害關係十分明顯。」
遲衡點了點頭。
「二人立場也不同,梁鬍子是力主快攻,不予炻州王喘氣的機會;段敵則主張暫緩,先休養生息。話說回來,段敵的憂慮也有道理,他一方面顧慮王朝的施壓,對將領們親眷的要挾;另一方面,更有局勢上壓迫。元州之西北,是濘州。濘州的杭竺對元州一直都是虎視眈眈,據信報,他的大軍都已壓在元州與濘州的邊界了。只要顏鸞調軍南下,杭竺一定會乘虛而入,到時,保不住元州,損失就大了。」
「朗將的想法呢?」
「朗將?你知道朗將的出生嗎?他的大哥是赫赫有名的顏王,三姐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四哥是翰林院尚書,九弟從小就成為了皇帝的伴讀……聽上去很顯赫,其實不然。聽梁鬍子說,顏王本就不擅爭權奪勢,皇后也無實權,只是看著光鮮,顏家勢力早被架空。皇帝和權臣既想用顏王來肅清諸王,又怕他功高蓋主。抉擇之下,才有了顏家六子顏鸞出山的事。其實顏家所有的人,都是權臣要挾顏鸞的籌碼。明知有些命令不可理喻,朗將也不得不從。」
遲衡想起寺廟裡,顏鸞無力地趴在床上,那一刻,那麼沮喪、且無力。
「朗將也挺不簡單的。當初顏王的舊部,自恃功高,飛揚跋扈,一開始很不服顏鸞。先後拿下夷州元州,眾人才服了他的管束。」岑破荊掛起一隻花燈,感慨道,「還有,知道為什麼單單把梁鬍子左昭放在夷州做後盾?一是關係鐵,二是這倆無牽無掛,有時可以無視京城的命令——這些就是朗將想要做,卻不能明著做的。」
遲衡點了點頭,將顏鸞的言行聯繫起來,漸漸地明瞭了一些東西。
「咦?這是誰家的小孩子?」岑破荊忽然提高了聲音。
循聲看過去,一個二三歲孩子站在他倆跟前,粉雕玉琢,十分天真,望著岑破荊的花燈,目不轉睛。
「想要嗎?你家大人呢?」岑破荊笑瞇瞇彎腰。
小孩接過花燈,高興得不像話,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什麼,看他顛顛著小步子,走路幾乎要摔倒一般。遲衡將他抱起:「誰家大人這麼粗心的,丟了小孩也不見找的。」
沒走兩步,忽然斜斜地穿過一個人來,見了遲衡二人,忽然就大聲呼喊:「這裡,在這裡呢!」
原本還是靜寂的,忽然就湧過來一群人。
更有一個急得頭髮都歪一邊的女子衝過來,一把搶過了孩子,而後幾乎失聲痛哭,狠狠地抱著小孩,把小孩都嚇哭了。遲衡忍不住上前:「夫人,這個小孩……」
不等女子說話,旁邊的僕人惡狠狠地說:「把我家少爺藏到這裡,你們是何居心?」
岑破荊怒了:「什麼藏?什麼居心?怎麼說話的?你們自己看不好小孩,還反咬一口,走丟就全怪別人是不?」
僕人惱羞成怒,指著岑破荊的鼻子罵道:「怎麼不是!怎麼不是!我們家小少爺一個人能走到這裡來?沒人拐帶他能到這裡來?揀到小孩你們還不吭聲,不是人販子是什麼?」
岑破荊惱了,岔開五指一把推過去,僕人應聲跌倒,通的一聲。
這可像炸了馬蜂窩,那僕人就吆喝開來了,其他都是熟人,自然幫著僕人說話。遲衡的臉也掛不住了,扯著嗓子就喊:「讓那小孩過來,說說怎麼來的,我們對他做什麼了沒!」
小孩早被母親嚇得哇哇大哭,哪裡還能說話。
地上那僕人還要扯岑破荊,岑破荊一腳踹過去,那僕人滾了好幾滾,這下可撒潑開來了。一群人都圍將上來,個個撩起袖子上來幫忙啊,眨眼間就成了一場混戰。岑破荊氣得滿臉通紅,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遲衡一邊抵擋一邊拽著岑破荊要走。
就在這時,出來一行巡兵,拿著長矛長槍,吼開了:「都讓開,都讓開!」
好容易都停下來,巡兵頭領聽眾人把來龍去脈一說,再看看岑破荊和遲衡,又看看那小孩,一時定奪不下,就問二人的來路。遲衡答自己是夷州的兵士,隨右將軍來到元州城,如何莫名其妙遇上這小孩云云,來龍去脈一說。一聽都是自己人,巡兵頭領也就明瞭了,大手一揮:「都走吧?各把各的孩子看好,大過節的,指望都給你們看孩子呢!」
僕人還是吱吱哇哇的亂叫。
這時,出來一個人,身著普通衣裳面色沉鬱:「怎麼回事?都圍這裡幹嗎,鬧什麼呢?」
巡兵頭領一瞧,趕緊恭恭敬敬回復:「報左將軍,小事。」
遲衡一看,是左將軍段敵,旁邊還站著梁千烈、顏鸞、紀策等人,均是尋常衣裳,所有人的都好似要去賞花燈、酒樓聚宴一樣。
段敵聽了巡兵頭領的敘述,斜眼看梁千烈:「梁右將軍,還是你的兵威風,又是偷小孩,又是群毆,在我的地盤還都風生水起啊?」
梁千烈把二人往身邊一拽,粗著嗓子說:「長眼睛的都能看清,我這倆校尉,個個褲|襠裡的傢伙硬邦邦。偷小孩你信啊?養別人的孩子給自己戴綠帽子,好玩啊?再說,哪個當兵的能閒出毛來養孩子?左將軍,你的手下辦事還真夠可以,明眼人一瞧都瞧得出的事,愣是鬧得跟上衙門一樣大,是我的兵鬧事,還是有人護短啊……」
「千烈!」顏鸞上前一步,「沒事的都趕緊散了。」
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但氣魄一看就足,找孩子的那些人嘟囔著,很快就散了,那個僕人也躲在眾人中間灰溜溜地跑了。巡兵更知趣,行個禮,就散了。直把岑破荊氣得,手關節拗得咯吱咯吱的響。
段敵卻不滿了:「不管緣由是什麼,擾民了就是擾民了,按軍法,就得處置。搞得人心惶惶,意欲何為?莫非在你們夷州的地盤,無法無天慣了?」說罷,還蔑視地看了遲衡岑破荊一眼。
梁千烈正要暴怒,顏鸞站出來:「左將軍有理,軍有軍規,無端擾民需責十大板。千烈,你看如何?」
梁千烈壓住發作的脾氣硬邦邦地說:「哼,元州地盤,我能說什麼。」
眼看板子要打下來,紀策發話了:「二人好心送孩子出來反而遭惡僕誣陷,一時憤慨,情有可原;但當眾聚毆,實屬不該。若一味責備,以後豈不是都寧願袖手旁觀?不如以功抵過,令二人巡視元州城,徹夜不得休息,也算護得一方平安,朗將,你看如何?」
顏鸞挑了一眼梁千烈和段敵,都不吭聲。
「那就依紀文書。」顏鸞說到。
這下氣氛終於緩開了,梁千烈不憤了,段敵不怒了,遲衡岑破荊也不用受皮肉之苦。眾人閒閒散開時,遲衡聽見顏鸞對紀策戲謔說道:「紀文書果然了得,和得一手好稀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