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微微亮,遲衡早早起來,看院子裡的樹綠綠的,樹上的燈也花枝招展。
昨天玩到很晚,渾身的骨頭卻更得勁了。
果然人還得動一動。
花雁隨早早命人叫遲衡過去,也沒寒暄,給了他一封密封的覆信,同時還有一顆泛著艷紅光芒的寶石:「你們朗將啊,總說藍色綠色太俗,這是上等的紅琮玉,絕對不俗,還活血養心。」
遲衡接過信函和寶石,放在貼身的地方:「請問花君還有什麼囑托的?」
花雁隨的手指拂過下巴,凝想了一下:「幾天前,有人問本君借銀子做生意。隨便這麼說罷,若我與他合作的話,借他五十萬兩即可;若不與他合作,需借他一百萬兩。但不管是哪一種,這生意是必然賠得血本無歸的。你說本君會選哪一種?」
「五十萬兩,少損失一些。」
「錯。本君寧願給他一百萬兩,隨便他怎麼花,一是省事,二還大方,落個人情。」花雁隨笑了起來,鳳眼狹長,剎那閃現出極為罕見的精明。
果然出手闊氣大方。
遲衡沒多想,拱手告辭,飛身上馬。
又值初春,洗淨塵土,重山疊疊。這一次,遲衡沒急匆匆趕路,而是放慢了步子,將一路風土人情都看過。溪水漸漲,山裡也多了濛濛綠色,到達元州城時正是元月十五。這是他第一次進元州城裡,城池格局大同小異,與夷州無二致。城內處處彩籠搖搖,喜氣洋洋,遇上三兩騎兵出來巡查。
遲衡很快見到顏鸞。
與分別時無異,依舊是那一襲紅裘衣。看慣了閃瞎眼的寶藍色,再看紅色,倍覺親切。
遲衡將信和寶石交予他,顏鸞捻著寶石說:「花雁隨啊……就不能送點別的。」說罷,又當著遲衡的面拆開了信函,越看臉色越凝重。
看來事情不爽。
果然顏鸞將信一撇撇在桌子上:「狡猾老狐狸。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他還有沒有說別的?」
遲衡將花雁隨最末說的五十萬一百萬兩說了一遍。
顏鸞聽完,笑了,反問遲衡:「假如你是那借錢的人,是要一百萬,還是要五十萬?」
「一百萬。」
顏鸞啞然失笑:「笨蛋,這當然不會是錢多錢少的問題。選擇五十萬,是選擇和花雁隨一起。選擇一個人,遠比選擇他的錢重要,何況是花雁隨,他就是一個聚寶盆。」
「可,這是一個會賠本的生意……」
「不是賠。誰上趕著借錢做賠本的買賣?在花雁隨而言,是嫌利益不夠的托詞而已。對於花雁隨,曉之以情,他會出手大方不計回報;但想要活得他長久的合作,必然要動之以『利』才行,因為『趨利』已經刻入他的骨髓,你還是太……不過,他對你印象不錯,說說,你怎麼見的他,又做了些什麼?」顏鸞饒有興致地看著遲衡。
直把遲衡看得手足無措,言語凌亂地把如何從一堆珠寶中認出花雁隨的窘事說了,並將花雁隨如何花哨如何獵奇渲染一番。
顏鸞聽完,笑著只說了一句:「還是,騷包子!」
戲謔,還有點寵溺,遲衡心口又湧上莫名不舒服,追問:「朗將,你和花君曾攜手游京城?」
顏鸞啞然失笑:「他是這麼說的?攜手?明明是他拖著我的手不放,非說走丟就回不去夷州了,害得我一路都恨不能把臉蒙住跑回了將軍府,他……他呀,不提生意,還是挺有趣一人的。」
遲衡噢了一聲,順勢問起花雁隨為何如此不願出門。
「據說他兒時隨父親出過幾次遠門,均被歹人劫質,受了不少驚嚇,所以不願出門。加之他有天賦,不出門而知天下事,所以生意風生水起財源如水,別人都聞名拜訪他,就更無需出門了。」顏鸞沒再多說,話題一轉,「這次不錯,托你辦事就是放心,雖然沒出彩,至少不出錯。千烈也來元州城了,你是跟他回去,還是,呆在我身邊?」
剎那心跳消失,空白了好一陣,才想到走還是留的意思。留的話自然是心甘情願的;只是對於夷州還有更多放不下的:一剎那,腦海飛閃而過的梁千烈、左昭、黑狼、兵士、軍|營;意氣相投的岑破荊、曲央、紅眼虎;以及,鍾序和回憶,美好的、期待的、痛徹心扉的往事……遲衡不敢回頭去看,忙碌雖然可以遺忘,心痛還在,那根刺還在,生疼。
「沒事,跟著千烈,也是顏王軍的人。」顏鸞拍了拍他的肩膀。
遲衡微仰頭:「朗將,我跟著你,就是送信嗎?」
「你認為這只是送信?」顏鸞反問道。
沒來得及細問,後邊就傳出洪亮的一句:「臭小子,在元州呆得都不肯回夷州?」
回頭一看,著黑色戰袍的梁千烈滿面紅光。
「將軍,我以為朗將和你說了。」遲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短髮。
梁千烈狠狠拍了下他的後腦勺:「朗將說是朗將說,你說是你說,能一樣麼?一聲不吭,誰知道你小子又想不開了不是。回頭,看看誰來了?」
「破荊。」遲衡驚喜交加。
岑破荊更比以前不同,著暗紅色戰袍,身姿挺拔,胸膛橫闊了許多,整個人英氣十足,二話不說,一拳狠狠揍在遲衡的胸膛,依舊把遲衡疼得叫苦不迭。
「是兄弟太不夠意思了,差點死在夷州東山也不見你來救一下。」
遲衡但笑不說話,見岑破荊的拳頭又要飛過來,只一個勁求饒。遲衡也知道他是說笑的,真要是那麼困窘他就不會說了。
「有正事,你們來出去敘舊。」梁千烈不客氣地把二人攆出去。
且不說二人一見如故,岑破荊避開了所有關於鍾序的話題,只給他說了許多戰事,把遲衡聽得心潮澎湃,彷彿那波瀾壯闊的沙場浮現在眼前一般。說著說著岑破荊就抱怨開了:「這次,你說什麼都得跟我去夷州東山,到時候戰事一開,南下攻炻州,我們就是前鋒了,你得和我在一起。」
遲衡笑了:「你一人不是好好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我一個人太單薄。再說,你不上戰場多可惜,咱們練了這麼長時間不就是為了點兵點將?梁鬍子都說了,只要你願意,上哪裡都成,那你必須和我一起啊。」岑破荊霸道地說。
「我想,和朗將在一起。」
岑破荊頓時噤聲,無語了半天嘟囔道:「怪不得梁鬍子說左昭出的餿點子,把你送出去就是錯的,鐵定回不來了,原來是這麼回事。朗將……朗將真的那麼讓你迷?我覺著,還遠不至於讓人神魂顛倒,你被下了**湯吧……」
遲衡揍了他一拳,笑了:「說什麼的,再說我不客氣了。」
岑破荊怪怪地瞅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含義不明地說了一句:「這樣,也好,總比那樣好。」
「什麼?」
「沒什麼。不過你得想清楚,跟著梁鬍子你很快就能當校尉,攻下炻州還得升;跟著朗將,就不那麼好說話了,朗將旁邊全是舊部,要在其中嶄露頭角可不那麼輕易。你為何不選擇迂迴戰術:先跟我一起打前鋒,到時一起攻下炻州,兩軍合併,你頂著戰功的話就一樣了,他旁邊的將領沒話可說了,你還是能和他一起。」
遲衡搖搖頭:「不,不想,變數太多,告別之後會怎麼樣誰都拿不準。」
岑破荊壓低了聲音:「你心裡拿定主意了?」
「對。」
岑破荊拍了拍遲衡的肩膀:「雖然挺捨不得你。不過,你喜歡就好,山水輪流轉,指不定我們就轉到一起去了。哎呀,我什麼時候能遇上喜歡到神魂顛倒的人啊……」說著自己都樂了。
二人就在門外坐著聊,聊著聊著驀然聽到桌子匡噹一聲響,激憤的聲音破門而出:「京城京城什麼狗屁京城,老子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聽那麼狗屁詔書了,炻州,大好時機,難道就因為狗皇帝一句話,咱們就停了?就因為那些奸臣賊子的讒言和威嚇,咱們就慫了?你們都留在元州,老子一個人打炻州,三個月拿不下,人頭落地。」
正是梁千烈吼出來的聲音。
又是一聲桌子響,一個武將同樣怒不可遏:「光桿一個,當然想幹什麼幹什麼,我們在京城全是拖家帶口,脖子上都拴著脖子,你說不慫就不慫?再說,咱們是王朝之師,你梁千烈想叛了不是?」
梁千烈狠狠呸了一聲:「王朝給過什麼好處,除了一個絆子又一個絆子,還有什麼?刀是自己打的,糧是自己種的,見過這麼坑的王朝之師沒?王朝是往死裡坑咱們啊,朗將,上次打夷州老子就不爽,拉拉扯扯多長時間,還『收復河山』?黃花菜都涼了!」
這時又有人反駁了。
總之吵吵鬧鬧,比激水都嘈雜,聽那一聲比一聲高,眼看都要打起來,遲衡和岑破荊都側耳聽著。
「都給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