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衡一把將霍斥抱住:「霍大哥息怒,住下,住下,天晚了山路不好走。」
霍斥還要走。
遲衡使出渾身的勁,竟然把霍斥的腰牢牢禁'錮住了。霍斥氣急敗壞,一邊罵顏鸞,一邊罵遲衡,罵著罵著,他忽然又哈哈大笑,咧嘴道:「行了行了,你放開,放開。我早料到有這樣的結局,誰怕誰,反正我也沒想著能成。」
遲衡不鬆手:「大哥住下罷,隔壁還有一間空房,明天再走也一樣。」
掙了好幾下也沒掙脫。
霍斥無奈:「行行,看在你的好刀法的份上,我忍一晚上得了。」
遲衡趕緊叫來僧〞人替霍斥整理鋪蓋。
等遲衡回到後房,顏鸞正趴在床上,臉深深埋在鋪蓋裡,一動不動,只看背影,總覺得他也瘦了。冬日又冷,看上去削薄得很,遲衡拿起紅裘衣,猶豫了一下,蓋在顏鸞的身上:「朗將,可以洗澡了。」
顏鸞還是沒動,悶悶地唔了一聲,卻不動。
遲衡向僧人討了一個大大的洗澡桶,搬到房子裡頭擺在中間,把熱水冷水都提到房子裡,不一會半桶水都備好了,熱氣氤氳。
「朗將,好了。」
顏鸞悶悶地翻過身,臉上的沮喪毫無掩飾。
遲衡偷偷看他,覺得非常有意思。他之前只見過顏鸞兩次,一次是飛箭射野豬,一次是攻打元州前夕,均是躊躇滿志、笑傲春風的,想不到竟也會露出這種又氣憤又沮喪的表情,十分生動。
「看什麼?這麼點水不夠洗吧?」顏鸞更鬱悶了,瞅著遲衡直皺眉。
遲衡立刻正色:「朗將,我馬上去燒點,你先泡著。」
等遲衡再提著熱水再進來時,顏鸞仰頭靠在桶沿,兩手盡情舒展搭在邊緣,緊緊閉著雙眼,眉宇輕輕皺著,臉色疲乏不堪。
寺院清幽,晨鳥唧啾,隱隱聽見涓涓流水聲。廟門外有一塊空地,遲衡乘著清氣練起刀來。在舞到梁刀第九式時,瞥見一抹紅色閃過,心中一動,越發舞得呼呼生風,一氣將三十六式全部練完。站定,收刀,吐氣。
顏鸞邁著快步走來,臉色如雨後初霽。
「還真是千烈帶出的人,優點一樣,缺點也一樣,你把第九式再練一遍。」昨夜的沮喪一掃而光,顏鸞完全恢復了自信,及一點點王侯獨有的傲氣。
遲衡依言,起刀,並步前推,提膝,轉身藏刀。
「停!同樣的刀法,不是所有的刀都合適,這一式如果是梁千烈刀,會很嫻熟。你的刀又大又重,前推容易收起來難,更別說還有轉身護體。這一式出去,敵手反擊,很容易傷到你這個位置。」顏鸞手指往遲衡肋骨以下一寸處一戳。
遲衡倒抽一口冷氣。
「疼嗎?我沒用力啊!」顏鸞百思不得其解。
遲衡臉繃得發紅,忍住悸動:「沒有,請朗將多指教!」
「談不上指教,論刀我肯定打不過你們,但能瞧出些破綻而已,刀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怎麼能以一層不變的刀法,來抵禦瞬息萬變的人呢?當然具體怎麼改,還得你自己琢磨。你接著練,看見不順的我就說。」
遲衡一邊練,顏鸞一邊指點,練到絕妙的地方,他也會拍手稱好。
顏鸞的指點很隨性,聲音也很亮,叫好聲從不吝嗇,引得寺廟裡那三個僧人都圍過來看。遲衡心裡很高興,他很喜歡顏鸞的誇獎,也喜歡顏鸞捏住自己的手腕指點。顏鸞的手很暖,紅裘衣很軟,遲衡的手發熱,心也發熱。
昏頭昏腦,遲衡都不知道怎麼練完的。
顏鸞心情也不錯,好像連橫失敗一事全不放心上。遲衡問他是不是以前也練刀,顏鸞笑著擺手:「十八般武藝我都只會一點點,唯有弓稍微精通。後來常和千烈一塊兒,看多了就有門道了。」
「你也常指點右將軍嗎?」
「指點啊。可惜那傢伙頑固得很,說了他也不聽,還說我好為人師胡亂指點。」
顏鸞的嘴唇上翹,回憶往事時還不認輸,如果梁千烈在眼前,他是一定要把道理掐贏的架勢。
想到顏鸞和梁千烈曾是形影不離的好友,不知怎麼的,遲衡很不舒服。側頭,卻見霍斥大步走來。
「我與朗將看法恰恰相反。」霍斥挑了一眼顏鸞,似乎輕蔑,「遲衡的刀拙,不宜太巧,高一點,低一點,都無妨,最要緊的是氣勢。畢竟使刀不比弓箭,弓宜遠,刀與鞭一樣宜近身攻擊。如若像箭那樣,太過講究技巧,終會誤入歧途,反而不如一刀劈下的氣勢。」
顏鸞火氣頓起,挑釁道:「久聞霍兄鞭法出眾,不如讓顏鸞見識見識。」
這麼大清早這麼冷的天兩人也能激起來?
遲衡叫苦不迭。
說話間,霍斥和顏鸞二人已經策馬飛出寺廟,騎到平野,霍斥笑震山林,高聲喊:「得罪了,顏朗將!」
說罷一鞭子飛過去。
顏鸞側身閃開。
遲衡鞭馬緊跟二人之後,開始緊張,後來看得十分入迷。
只見平野鋪一層白白薄雪,時有沃土露出,滿目蕭瑟。霍斥著一襲青衣,顏鸞著一襲擊紅裘,你追我趕堪比行龍游雲,你甩一鞭子,他回身一箭,均是矯健非常。
在霍斥一鞭子甩落顏鸞的髮簪、顏鸞一箭射在霍斥的鬢髮之時,才各自放緩了追逐,引馬相對。
「朗將好箭法!」
「霍兄更是神鞭!」
二人相視,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遠播山野。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兩人戰了個盡興,嫌隙全然拋開,霍斥指著前方的一面酒旗道:「走,喝幾杯。」
天寒,正宜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霍斥要了一壇燒白、一碟花生米和一盤凍肉:「都說元州的雪凝春香烈味醇,霍某一直想而不能得。可惜此地也不產,燒白性烈燒喉,三杯即倒,朗將能喝不能?」
顏鸞二話沒說,滿上一碗,一飲而盡。
霍斥見狀豈能示弱。
你篩一碗,我篩一碗,不多時那壇燒白見底了,顏鸞以五指壓著陶碗,笑得不懷好意:「霍兄,撐不住了不要硬撐,你這身板要是倒下,怕是連遲衡都扶不起啊。」
霍斥拍案而起:「店家,再來三壇。」
遲衡就干坐在一旁,看兩人海喝起來,勸也沒人聽,索性不勸了。霍斥好酒量,兩壇下去臉還是白的;顏鸞也不遑多讓,兩頰飛紅,眼底卻更亮,一雙眸子黑的黑,白的白,分分明明。二人乘著酒興,聊天南地北,聊十八般武藝,十分無拘無束。
遲衡心想,若無連橫一事,兩人還情投意合。
喝得七八分醉意了,二人才起身,腳步都有些錯亂,東倒西歪騎上馬。
馬上,冷風一吹,都醒了三分。更兼燒白入口雖辣,後勁卻無多少,騎馬跑了一跑,酒氣隨汗涔涔而出。顏鸞手執韁繩,忽然道:「霍兄,你不願稱臣,顏王軍亦自有規則。但你我皆知,連橫之事於你我都好,若是互相攻擊,也是讓他人得利而已。顏鸞有第二種連橫的方式,不知霍兄可願一聽。」
霍斥道:「霍某也有第二種連橫方式,未知是否與朗將不謀而合。」
相視一笑,心有靈犀一般。
見兩人並肩騎馬走在前方,商量連橫要事,把一旁的遲衡急得抓耳撓腮也沒有辦法,卻也識時務地扯了扯韁繩,勒馬停下,離他們數十丈,遠遠地跟著。
不要說插話,連聽的資格都沒有,遲衡在背後越想越悶。
帶著醉意三分,三人回到寺廟,霍斥立刻呼呼大睡,顏鸞也被酒氣蒸得渾身發軟,站在院子,仰頭,看落盡的樹上掛著一顆顆乾枯的果子,輕快地向上一躍,想摘下最低的那顆。誰知酒勁未過,他這一躍,不僅沒有夠著果子,反而兩腿一酥,將要跌倒。
遲衡眼疾手快摟住他的腰:「朗將,我幫你摘。」
顏鸞自知酒氣未褪:「家母常喝這種果子茶,清心明目,京城難得一見。你將它們都摘下,包好,改天叫人捎回去。」
「好。朗將,今天要洗澡嗎?」
熾熱的眼神讓顏鸞都發毛了,伸手把他的腦門敲了一下:「這是寺廟,不是將軍府。呀,山中的冬菇最美味了,家母最喜歡帶山寺的齋飯回來。」說罷,又露出了回憶的甜蜜表情。
「明早我去採些。」遲衡摸摸額頭,疼得發麻。
顏鸞踉踉蹌蹌回後房去,遲衡想一旁扶著,他卻逞強不要。
遲衡為他拔下髮簪,覆在他耳邊,慇勤地問:「朗將,直接回元州城嗎,不如在這裡休息幾日。」又扶他躺下,為他蓋上被子。
「好啊,我也懶得回去,忙不完的事。」顏鸞含混地回答。
遲衡不能跟著他,就拿起柴刀跑到去砍柴,稀里嘩啦砍了一大捆背回來。又見水缸的水都叫顏鸞洗澡洗完了,挑著木桶來來回回好幾趟。顏鸞的佈施也很大方,又見遲衡這麼勤快,瘦瘦的僧人很是歡喜,叫遲衡多呆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