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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章 ま四四 文 / 火棘子

    一川疏雪,偶見雪下梅枝發花,十分動人。

    十二月的夷山,風景與秋日全然不同,肅殺之氣盡出。夷山山脈連綿千里,霍斥的本營所踞的山頭叫霍山,也是因霍斥而得名的。上次是被霍斥親自領進本營的,走的全是人煙罕至的小路,且暢通無阻。

    這次得走慣常去霍山的崎嶇山路,所以才到關口就被攔住了。

    霍斥已經十分成氣候了,關卡與城池無異。

    遲衡報上名,守關的小兵跑去問了半天。遲衡的手腳停在原地均被凍得發麻了,才姍姍回來,終於讓進去了。

    遲衡騎著大馬,被領進了關口。

    這裡的地形十分險峻,懸崖峭壁,走不到百步,轉了一個彎,小兵指向前方:「通報過了,你自己進去吧。」

    前邊是陡峭的斷仞,腳下是萬丈深淵,中間唯有容一人過去的鐵鏈橋。

    遲衡一看,不由歎服,說是鐵鏈橋,實則只有三根鐵鏈,橫在兩崖之間,上邊一條鐵鏈供手拽,下邊兩條鐵鏈,供腳踩。風呼呼地呼嘯,如入鬼谷。

    天塹。

    這就是天塹。

    遲衡頓時明白了,為什麼霍斥一直沒有被剿清,山路已經崎嶇,這個關口還如此險峻,只需要守住本營的另外一個出路,就足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除非插翅飛過才能到達對面。所以,霍斥有如此地利在,何愁外敵?

    遲衡將馬交給小兵,請他幫忙看管,自己則拽住冰冷的鐵鏈,搖搖晃晃中走了幾步,低頭一看,如踏虛空,腳下不由一抖。別說英雄一身肝膽,到了此時由不得你兩腿發顫。更別提還有宿在崖壁上的不知名雄鷹禿鷲或是什麼惡鳥嘎嘎地嘶叫,天色陰陰沉沉,地獄亦不過如此。

    晃晃悠悠終於爬到對面,遲衡的汗水都濕透衣裳。

    守在鐵鏈這頭的大鬍子兵士喝喝地笑:「不錯啊小伙子,手腳挺麻利的,好多人還沒走兩步就回去了,也有走到一半死活嚇癱了的。」

    遲衡看看僵硬得張都張不開的手,心想自己離癱也不遠了。

    「大哥,霍山到處都是這種天塹嗎?」

    大鬍子兵士咧嘴:「老天爺哪能給這麼多,就五六個,這條屬最輕易的。」

    看來,霍斥充分利用了這種天塹地利,將要緊的東西如兵器如軍糧全守護起來,難怪之前數年,夷州歷任掌權者多次剿匪,都絲毫沒有觸及,反而讓他越來越壯大。

    但是同樣,話說回來,這種天塹是地利,也是局限。弱小時可以倚之為護佑,但一旦壯大到一定程度,則會成為禁錮的牢籠。畢竟這只是山頭,再大的山頭也是山頭,跟城池不能相提並論。

    別人是打不進來,但他也走不出去。

    這應該是霍斥為何有意與顏王軍合作的主要原因吧,他不甘於只做山頭大王。

    跟著大鬍子兵士往裡走,越往裡越有人氣,叮叮噹噹敲著鐵器,轉了好幾個彎,豁然開朗,遲衡看著聳立在前方二層樓高的高台,就是那夜自己窺探過的地方。

    黑夜與白天,原來是如此的不同。

    霍斥坐在大堂。

    遲衡恭恭敬敬施禮,將梁千烈給的信函遞上。

    見他這麼規規矩矩,霍斥哈哈一笑接過信函:「跟大哥還這麼客氣的。夷州城是斷糧怎麼的,才幾天不見就瘦了這麼多,早讓你到我這裡來,豬肥羊壯野味又多,保管你吃得白胖白胖。」

    聽這口氣,全然忘記當初怎麼不讓自己的走的。

    「照川也有失算的時候,他說你回去之後,鐵定會立即被左昭遣過來當信使,哈哈哈,害得安錯每天盼,盼來了一個不是一個又不是,今天給他個驚喜。」霍斥拆開信掃了一眼,放到桌上。

    遲衡勉強一笑,當初,確實被遣過來,若非中間曲折也不是如今這樣。

    「這是怎麼了,氣色也蔫蔫的,關口那些弟兄們沒為難你吧。」霍斥皺了皺眉,「以前多精神,現在整個頹了,跟換了個人似的,在梁千烈手下不順心怎麼的?」

    霍斥粗中有細,再問下去,非得把底兒都刨出來不了。

    遲衡趕緊岔開話題,說明來意。

    「顏朗將有空了?不如請他上夷山來玩一趟麼,哪裡見不是見,霍山的風光也不錯嘛。」霍斥咂摸了一下,玩笑著說。

    這怎麼行?來了就掉坑裡了!

    「朗將和梁右將軍都很看重議和這事,不知霍大哥什麼時候方便?」

    「右將軍?梁千烈升得夠快啊,看來顏王軍真是要不一樣了。」霍斥若有所思,「臘月,就等過年,哪天都閒。你說朗將會在哪裡停?」

    元州在西,夷州在東,一衣帶水,中間隔著一條元湘河。

    遲衡指著地圖上的元湘河:「這一路上,霍大哥隨意挑個地方都可以。」既是尊重,更是明示:顏王軍誠意十足,坦坦蕩蕩,絕對不是敷衍不是陷阱。

    霍斥沒有正面回答,哈哈一笑:「上來也不容易吧,吃飯了再說。」

    席上,古照川見了遲衡,又驚又喜,打量半天:「怎麼氣色這麼差,你有沒有覺得胸滿雍滯,會不會覺得骨節酸疼,來,我給你搭個脈。」

    遲衡手搭在桌上,實話實說:「白天會,睡著的時候就好。」

    古照川診得極為認真,仔細查看了他的眼皮及舌苔等,末了問:「有沒有覺得舉動乏力?」

    「還行,我最近睡得多。」

    古照川凝眉一想:「記得上次走時安錯給了一些藥,你都沒喝嗎?現在喝也來不及了,紫茯的藥性正是最強的時候……咳,你多久沒有,咳,出精了?夢寐精洩也算。」

    遲衡茫然地看他。

    聽得一旁的霍斥忍不住笑了,古照川沒半點不好意思,一派正經地又問了一遍。

    遲衡的臉頓時燒了一燒,飛速回想了一下,很久了,他就喝過一次,自從鍾序出事之後,他無心其他,藥早就不知扔到哪裡去了。至於軟了還是硬了,他也根本就沒關心過,似乎一直以來,是沒有洩過,也沒有硬過了。想罷,飛快地、偷偷地蹭了一下,軟軟的。

    遲衡微驚,又淡然了,這個,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古照川明瞭。

    安錯姍姍來遲,一身藍棉衣,把身體包裹得鼓鼓囊囊的,見了遲衡,愣了一愣,飛撲上來一把摟住,高興得聲音都走調了:「啊,遲衡!你可算是來了!」

    古照川笑瞇瞇:「看,我就說他會回來嘛!」

    明明當初你說的是立刻,都過了多久。好不容易抱夠了,安錯歪著腦袋把遲衡看了看,當機立斷:「是不是沒喝藥?」

    瞬間被扒光的錯覺。

    遲衡此刻特想回馬立刻奔回夷州城,郎中真是最可怕的人。

    「這下可麻煩了。」安錯握住遲衡的手腕大驚小怪,「你現在肯定是硬不起來了,人家姑娘……」

    遲衡一把摀住他的嘴巴:「吃飯!」

    飯後,古照川笑問安錯:「遲衡和霍大哥明天去元州,你要跟著去嗎?要去的話,得遲衡護著你才行。」

    安錯眼睛一亮:「元州啊當然要去,去泓鎮嗎?聽說泓鎮的慈林堂,有一個老郎中治五積真是絕了,好久以前就想去討教秘方了。師傅還說,那裡的上元節的花燈可好看了,元奚數第一。」

    說罷,眼巴巴看著遲衡。

    遲衡斷然搖頭:「這可不行,霍大哥是有要緊事,我也不能分心。等這事過去,以後想去我就帶你去。」

    一聽就知道是敷衍,安錯還是歡天喜地:「沒事,明年開春我就去了,也不急於一時。」

    遲衡問緣由。

    安錯說:「今年元州的瘟疫是遇了天寒所以蟄伏,明年開春一准再爆發。本來九月要去散藥的,師兄說瘟疫停,過年後再去,效果更佳。所以嘛……」

    遲衡一驚,瘟疫良藥竟是霍斥的籌碼。

    霍斥如果不放安錯走,開春一旦瘟疫爆發,顏王軍必將腹背受敵,就算勉強出征也會人心惶惶。釜底抽薪,把安錯拐跑?有古照川這麼精的人在怎麼可能,而且剛才他還期望自己帶安錯走,不知什麼用意,隨口一說還是別有用心?遲衡撓了撓頭,腦子想不過來了,與人鬥心眼真是累啊。

    也就只有左昭和古照川兩個心眼多的人能談在一起了,似乎還是左昭先提招安一事——呃,於王朝來說是招安;於霍斥來說是議和。

    那邊,古照川給安錯夾了一筷子白菜:「多吃飯,少說話。」

    山中風吹得更勁,半夜有下起雪,遲衡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霍斥說即時啟程。

    遲衡納悶他為何不帶些護衛,霍斥笑道:「議和又不是打戰,莫非朗將是布了一營的精兵等我?既然不是,大哥也犯不著興師動眾,還顯得我霍斥小家子氣。」

    看著他與古照川告別,神態極為悠然自得,遲衡自然不信他一兵不帶,暗地裡佈置好也難說。

    安錯沒依依不捨,反而歡喜地與遲衡說:「本想給你配藥來著,其實不必要了,紫茯的藥性雖然現在正值最強,實則已是強弩之末,過不了明年三月,你一定會恢復的,一定。」一邊說一邊還篤定地點頭。

    「都不要緊。」

    「咦,怪得很,上次那麼擔心還罵我,現在卻一點兒都不在意,腦殼不是被毒壞了吧?」安錯一邊說一邊摸遲衡的額頭,被遲衡倏然閃開。

    紅日映白雪,萬山蔚朝霞。遲衡與霍斥馳馬而去,意氣奮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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