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後,安錯忽然審視著遲衡的眼睛,困惑地喃喃:「怎麼眼睛也變紅了,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遲衡心裡一糾:「有啊,渾身汗出個不停,臉上還繃得一塊一塊的,有鏡子沒?」
安錯立刻搖頭說:「出汗就對了,不過臉怎麼會這樣。」
他這一說,遲衡心裡毛了,這半吊子郎中到底把自己治成什麼樣兒了,立刻揪著他問自己怎麼回事。安錯開始不肯說,遲衡不依不饒。最末安錯實在心虛,說道:「七日癢非同小可,只要醒來你肯定痛不欲生,我就下了最猛的紫茯藥……」
「嗯,然後呢?」
「以毒攻毒,猛過頭了。紫茯專攻七日癢的毒性,但也有個不好的地方:用多了會相火過盛,致使陰陽失調,腎虛不固。」安錯聲音越來越低,含混地說,「所以你會渾身發軟,不停地冒紅色的虛汗。」
遲衡雲裡霧裡沒聽清,便追問:「會什麼,說得明白。」
「說白了就是:腎虧、陽痿、早那啥。」
一聽這話遲衡跳了起來:「什麼……你這個……你當初就不會少用一點。」這輩子,悲劇了。
「所以,昨天你醒來後,我立刻給用了另一味專克紫茯的芏靈藥。」安錯奮力分辯,分外認真,「補腎,壯陽,十分見效,芏靈百里才長一株,十分難得,我都沒有吝嗇。」
什麼叫沒有吝嗇?
好吧,都不是關鍵,遲衡著急地說:「可我現在還是不停地出汗,臉還硬成一塊一塊。」不但出汗,而且渾身開始緊繃,尤其是臉,不說則以,一說覺得繃成一塊一塊的龜殼似的,恨不能立刻摳下來。
安錯冥思苦想。
遲衡無力地提醒:「是不是,那什麼芏靈藥藥性太猛了,所以兩個正在我肚子裡打架呢?」
安錯摸了摸遲衡的臉,忽然燦爛笑了,一笑還有兩顆小虎牙,十分無邪:「理是這個理,但我琢磨著,可能是所有的猛藥余烈摻在一起……藥不比其他,它們滲入你的血脈,短的一個時辰能看出,長的蟄伏數月,乃至數年……」
遲衡差點一口血飆出。
不說還好,這一說就成不治之症了,還數月數年,這是要命呢。遲衡狠狠地拿起柴刀,面無表情地一砍而下,剁草一樣剁著乾柴,一言不發。
安錯心驚肉跳:「可以治的,不就是腎虧嘛。」
遲衡牽起嘴角咬牙切齒,把乾柴剁成一斷一斷的一堆:「你要不要試試腎虧?我可以讓你連命根都沒了。」
下意識地摀住胯|下,安錯心虛:「芏靈很管用的,你的臉很硬,就表明起效了……要不要我再給你煮一根芏靈試試,唔,師父回來肯定罵死我了……總共就兩根……」
遲衡忍無可忍,柴刀指著屋子:「你,滾回去,睡覺。」
安錯才要走。
遲衡又叫住了他:「安錯,算命道士為什麼叫你安啞巴?」隱隱知道原因,但證實之前,他還留有一分僥倖。蒼天啊大地,不至於衰成這樣吧。
這次,饒他威逼,安錯緊緊閉嘴死活不說。
飛鳥歸宿,漫天紅霞將去。遲衡背著背簍跟在安錯背後,只覺得汗出如漿,紅汗是越來越淡,漸漸透明,卻越來越黏手。許是心理作用,遲衡越來越覺得腹部很虛,胯|下疲軟,似有縮回去的跡象。
安錯說,他師父師兄至少得中秋後才能回來。
短期內無望。
遲衡也不能罵安錯,萬一安錯急了,什麼猛藥都上,自己怕是得在這個庸醫手底下一命嗚呼了。他這邊糾結,安錯卻樂呵,絲毫沒把遲衡的憂慮放心上,揮舞著細胳膊:「遲衡,這邊來,昨天咱們找到這裡,今天是這一大片。」
看他意氣紛發的樣子,遲衡問:「你找多少天了?」
「一個多月,雖然師父和師兄說那沒譜,我堅信一定有。」一笑一個梨花渦,眼神澄澈。
遲衡肅然起敬。一個多月,連絳石的影子都沒找到過,安錯還能這麼興致勃勃地找,且根本就無視他人建議,非一般的熱忱和執著,真比打雞血還打雞血啊。也許在安錯眼裡,人世間其他都不要緊一樣,只有內心的堅持永存。
遲衡低頭,默默地翻開每一塊水碧石。
水碧石的外表和普通石頭無異,粗糙的淡淡的綠色,遲衡認真地翻著,整個安靜的夜晚,他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有止不住的汗水汩汩流下來,滴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啪噠聲。
實在找累了他就靠石頭邊,偷偷地解下褲子,凝視手裡肉肉的一根。
捏一捏,軟趴趴的。
不怪遲衡心裡發毛髮軟,猛藥什麼最可怕,既然七日癢無聲無息就讓自己痛苦成那樣,什麼紫茯什麼芏靈肯定也就有這種奇效,越猛越毒越可怕。刀傷還能養一養,可這幾味藥是直入血脈的,萬一把自己的根基傷了,可就麻煩了。
手裡的玩意有氣無力的樣子,越看越不對勁。
遲衡回頭瞅著安錯離得遠,摸著沒有包住的地方,偷偷地上下搓了幾下,他的手粗糙無比,那肉又沒被碰過,頓時疼得他眉毛直跳,越發萎靡不堪。遲衡心急了,小心地握住皺皺的表皮,慢慢地上下順了一順,痛才慢慢消失了。
看著它慢慢翹起來,遲衡舒了一口氣,放了回去。
安錯渾然不覺,見遲衡過來,還興高采烈地說:「遲衡,今天運氣好,揀了好幾顆奇石,不知道是什麼藥性。比如這顆,綠得很不一般。」把手中的石頭亮給出來,很小的一顆,遲衡看不出什麼異樣,心想放自己眼裡,這頂多就是一顆玉石,在安錯眼裡就是絕佳的藥材,他倒是能自得其樂。
很快,遲衡也心無旁騖,見到有些奇怪的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扔到背簍裡。
這一夜過得很快,還是沒揀到絳石。
遲衡這兩天可算折騰夠了,也不管汗透重衫,回去就是呼呼大睡。身累,心有牽念,很快做起夢來,一會兒見岑破荊滿地裡找他,茶飯不思。一會兒見鍾序拿著他的刀,坐在地上傷心。
醒來後又是一股味道,一大碗暗紅的湯。
遲衡當即回絕了安錯的慇勤和熱情,斷然說:「不吃,我現在挺好的,臉也不繃汗也不流,一定是昨晚幹了一晚的活,血脈的藥性散出來了,一定是。」其實臉還是跟龜殼一樣,總比胡吃的好。
安錯撫慰:「這不是什麼猛藥,不治任何病,就補身子而已。你流了兩天汗,再不補就脫水了。」
遲衡將信將疑:「是嗎?」
安錯用勺子舀起碗底,一粒一粒小米一樣的東西:「這東西就是糧食,能有什麼藥性?再說我是郎中,也不敢什麼都給你喂,對吧,是藥三分毒。」
你也知道,怎麼前兩天就不斟酌?
遲衡琢磨了一下,是渴得厲害,吃還是不吃,看看安錯真誠的眼神,想想至少身上不癢是真的,出汗少也是真的,安錯還是有點譜的。於是端過碗,捏著鼻子咕咚咕咚吞了下去。
安錯很快又去熬藥了,原先的幾大鍋要並成一鍋。
遲衡與他一同抬起大鍋,慢慢倒在一起,濃濃的藥汁非常黏稠。並好之後,安錯往鍋裡扔了幾塊石頭,遲衡問:「扔石頭是為什麼?」
「這不是石頭,是藥草,長了幾百年凝固成石的模樣,合進藥裡,能吸鐵性,令傷口不化膿,不淤血,且不會留下後遺之症。」安錯忽然惆悵,「其實好多傷者並不是被刀劍殺死的,而是被染上了兵器上的鐵性,五臟六腑衰竭,然後因體虛而亡的。」
這個倒是好懂,遲衡說:「練好之後給我一些,我也常受傷。」
安錯嘟囔:「為什麼要打戰。」
遲衡笑而不言,找到一棵比人高的樹,揮斧砍下了十數下,他力氣大,柴刀被磨得也厲,樹很快就斷了。他把最接近樹根的地方砍出一截,最後削成幾十公分長,三個指節寬,最前頭尖尖的。又砍了兩截樹幹,削得又直又順,又是鑽孔又是綁緊,製成之後,竟然是一把有模有樣的木鋤頭。
安錯醒來後,見了十分高興:「這個好用,我早就想弄個鋤頭了,鐵的容易傷著草根,壞了藥性。」身處火羅山,不是想弄就能弄到的。
看他歡天喜地,遲衡趁勢問:「你一個人住這裡多長時間了?」這裡根本就不像住過好幾個人的樣子。
「一個月。」安錯脫口而出。
說完才意識到給下套了,安錯索性把實話都說了:「師父和師兄都說初冬天寒,人瘟就能停下,而且病過的人治不了,也說絳石只是典籍中記過,根本難說。但我不信,任何東西,能攻就能克,沒有找到絳石怎麼能斷定。」
果然固執。
「你還說師父去了元州城。」
「確實去了,那裡現在人瘟正肆虐,師父只能做到讓人患病不死而已。師兄則在霍斥那裡,防止人瘟傳得更嚴重。」安錯說這話時,神情難得嚴肅,說到百姓疾苦,一派仁心。
也讓人佩服。
「其實你不是被人送過來的,那天我下山去,你被人打撈上來,只有出的氣,翻白眼,渾身都僵了。有個赤腳大夫看過後說沒救了,正要埋時,我讓他們把你送過來,死馬當活馬醫。」安錯靦腆一笑,「看,你不也活蹦亂跳了嗎?」
他這麼一說,遲衡才覺得,自己能活過來,也挺不容易的。
心中升騰起感激,遲衡道了好幾聲謝。
安錯為他診了一下脈:「你還覺得渾身乏力嗎?臉還是很不舒服嗎?」
遲衡嘴角一抽,他倒忘記了這一茬,猶豫了一下說到:「臉還是像烏龜殼一樣裂開的感覺,而且,好像,尿不是黃色的,而是發青發黑,這是什麼緣故?」
安錯目瞪口呆訝異地說:「不是發紅嗎?」
遲衡心裡又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