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一把長刀能隨身帶著?早被遲衡藏好了。還好梁千烈沒計較,他看中了鍾序的機靈,見遲衡膽子又大身手也快,是兩個可塑之才,便將兩人留在旁邊吃午飯。
遲衡食不知味,啃著窩窩頭,湊近鍾序:「他真的很厲害?」
鍾序使勁點了點頭:「我都看見了,梁校尉騎在馬上,掄起了那什麼流星錘就把一頭特壯士的牛給砸死,可快可准了。跟著他,咱們準沒有錯!」
「在哪裡看見的?你的腿沒事了?」遲衡終於想起了這茬事,質疑地挑了鍾序幾眼。
鍾序腦袋一縮反咬一口:「還不是你整天讓我呆著,要不早好了!」
「我爹就是因為扭傷了腰沒好好休息,最後風鑽到骨頭裡,受寒去世了。大夫都說他要是歇好了,再活一百歲都沒問題。」
「大夫肯定胡說,扭傷能讓人去世啊?」鍾序一吐舌頭,把遲衡的腰一摟,「別生氣了,逗你玩呢!待會兒梁校尉還掄那個流星錘,你要是覺得不可信咱們混了這頓飯就走唄。還有,你猜梁校尉多大了?」
「三十多?」
「二十三!他們都才二十多歲,跟著顏王打了好幾個州了,騎馬騎了幾萬里路,翻過的山游過的河不知有多少!」鍾序信口開河,毫不掩飾心中的羨慕嚮往。
遲衡睜大了眼睛,左昭也就罷了,左右是個二十來歲的白面書生;梁千烈身形高大,肌膚黝黑,蓄的是絡腮鬍子,說他三十都有人信,想不到這麼年輕,心底的敬佩添了幾分。
吃完飯,梁千烈有心要亮一亮絕活,便找了個空曠的野地,讓那些報名從軍的人站一旁看著。
聽說領頭的將領要獻技,一時間觀者如堵,鍾序拉著遲衡站到了最顯眼的地方。
一個軍士牽出一匹高頭大馬,那馬膘肥體壯,皮毛黑得發亮。梁千烈一身黑衣,飛身上馬,黑馬一聲長鳴,奮蹄向前,揚起灰塵無數,眨眼工夫連人帶馬消失在塵埃之中。
眾人不明所以,都伸長了脖子等著。
不多時一個黑點飛馳而回,黑衣如夜黑馬如電,直奔一棵老樹而去。馬上的梁千烈雙手一揚,鐵紅色的流星錘閃著紅光穿樹而去。眨眼功夫,他又猛然一收,流星錘穩穩落回他手中。與此同時聽得一聲巨響,只見那樹已生生的穿了一個洞,洞口極圓,就好比樹中心掏出來的一樣。
眾人又驚又喜大呼過癮。
梁千烈爽朗大笑,手執韁繩又跑了一圈,瞅準貼著地面有棵小草,不過三四寸高,那枝頭先發了一朵淡紅花。梁千烈兩腿一夾,黑馬鬥志昂揚向前,眼見離那草近了,梁千烈雙腿夾住馬背,忽然翻身倒下,半個身子都歪出了馬身。眾人驚得大叫。只見他長手一伸,輕輕鬆鬆地將那小花掠到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回馬身。
眾人又發出喝彩聲,遲衡也看得眼珠掉下來。
一招穿樹一招摘花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眾人紛紛折服,有個四五十歲的兵士還說:在戰場上生死不知多少回,也沒見過這樣出眾的人物。在一片讚揚聲中,梁千烈意氣奮發地翻身下馬,手中的花依舊盈盈可愛,不見一丁點傷痕。
鍾序趴在遲衡的耳朵旁說:「連校尉都這麼厲害,可想顏王有多厲害了!」
鍾序在落難前是大家子弟,見得不多但聽得多,知道元奚國那些個森嚴的等級。校尉統兵三千,上邊還有都尉、行軍總管、朗將、大將軍等等好幾層軍銜呢。
遲衡則是一般人家出身,出生那年恰是永安元年,皇帝剛就位。遲家祖上有人官至大將軍,所以家中藏書不少,到遲父這一代早就沒落了。遲父是個迂腐秀才,逃亡時非要把書帶上。除了迂腐,遲父還有些文人的傲世情懷,便帶著家眷逃進了深山,歸隱起來。山高戰禍遠,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因極少見到外人,遲衡也就不諳世事,到了十二歲,只會跟著父親寫寫字,倒把那些極深奧的古書看了個遍。
誰知十二歲那年,遲父因病去世。不出半年,遲母也病逝,將遲衡托付給了兩個家僕。
兩個家僕將遲衡帶出山來,結果就遇上了一場亂戰,從此走散。遲衡孤身一人,跟流浪兒一樣四處遊蕩,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好幾次也被差役匆匆抓上戰場,奈何時運實在不濟,他一上戰場這戰一准輸,每次都只剩他一人,連投奔的地兒都沒有。遇上了同樣家破人亡的鍾序後,日子過得緊巴了,以前還能吃上飽飯,兩人搭一起,連吃的都撈不著。
遲衡一琢磨,自己連刀都沒摸過,以前都是拿著鐵鍬鋤頭上的戰場。看這梁校尉身手這麼好,又說會親自教大家刀槍劍法,應當跟以前是大不一樣。
除開這些,他還有一個私心:今天早晨遇上的紅衣郎就讓自己學騎馬要殺敵,指不定他就是從軍的呢。
遲衡轉頭對鍾序認真的說:「要是能騎馬,呆這裡也挺好的。」
鍾序笑彎了眉:「就知道你會同意,我也是看了梁校尉的功夫這麼俊才心動的!你竟然喜歡騎馬?沒聽你說過呀!你還喜歡什麼呀?從什麼時候喜歡的?」
見他越湊越近,遲衡臉都紅了:「……今早。」
藉著取刀的時間,遲衡又跑去河邊找了一圈,終於找到了被自己誤傷的小孩,那孩子鼓著臉不理他。而「半路打劫」的男人原來本就受傷,沒法子才會搶遲衡的兔子。看著舊傷添新傷的一家人,遲衡便領著他們去了藏野豬的地方,看他們割了一條野豬腿一家人就地烤著吃,個個興高采烈。
遲衡悄然離開,循著官道一直走一直走,往夷州城的方向從傍晚走到了星辰漫天。
在衙門府外,鍾序手執一桿長槍一刺一挑地練著。見遲衡回來,又高興又抱怨:「老半天的你上哪裡去了。」
遲衡抽出梁千烈的長刀。
鍾序拿著看了看,搖頭說:「我還是喜歡槍,使槍的時候離人遠,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我也不愛這種長刀,我喜歡大刀,很大很重的那種。」遲衡認真地說,「任何一種武器,用好了都很可怕。就像梁校尉的流星錘,我小時還玩過呢,繩子又軟,掄起來就砸腳,想不到能這麼可怕。」老樹尚且如此,要是砸在身上,嘖嘖,一砸一條命。
「阿衡,你像使刀的人,狠得下心又有勁。」鍾序收了長槍,「我明天就問梁校尉去,讓他教你刀法。對了,我剛才學了長槍十八式呢。」
遲衡笑了:「這一會兒你就十八式?我要練刀,練一式就練透了。」
「你還想一招吃遍天下?」鍾序撇撇嘴,自得地說,「咱倆路子不同,人家也只練了一遍,誰叫我記性好,看過就沒法忘記啦。」
兩人並排坐在衙門府外的牆根下,鍾序跟軟骨頭一樣靠在遲衡身上。
「你可得練勤快點兒。」鍾序忽然聲音低了一低,「戰場上刀槍沒眼,胳膊腿兒說沒就沒了。你得好好活著,我也是。別叫我看見你死,我都看夠了。」他口無遮攔,說死也不忌諱,但那話聽著都傷心。
遲衡捅了捅他的胳膊:「別總死不死的?我命硬,自己沒事,都把別人剋死了……」
鍾序嗤的笑了:「我也命硬,要不全家怎麼就活我一個?怎麼不太高興,是不是怪我腳好了還瞞著你?」
「還說呢!」遲衡掐住他的脖子,「好就好了幹嘛不告訴我!」
鍾序不僅不躲,還就勢摟住了遲衡:「咱們哥倆好啊!你照顧我又怎麼了!想當年,我還是被十幾號人伺候的公子哥呢,有些人想伺候都伺候不上!」
誰樂意伺候你!遲衡把他的手使勁掰開:「進軍營了你可別像現在這樣,別人會誤會的。」
「誤會什麼?還不讓抱人了?」鍾序老大不高興。
遲衡舌頭直打卷:「抱我是沒什麼,你要是抱別人指不定就會錯意了,我進過大軍營,那,那個,那種事,有些人……」
「什麼這個那個的!」鍾序氣呼呼坐著,「我不懂。」
遲衡只得好聲好氣地勸他:「不懂就不懂。反正你要記住,跟我怎麼樣都沒關係,別總跟別人摟來抱去。」
鍾序樂了:「這可你說的,欺負你就沒關係!」
黑簷下,石鼓旁,對月成四人。就是刺骨的冷風吹得緊,石牆也擋不住,鍾序很快就哆嗦起來,放手心取暖也不行。遲衡便要回去,鍾序反而不肯,磨磨蹭蹭非要和他多凍會兒。一邊哆嗦一邊聊天,看著又可笑。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不行啊?」遲衡又摟肩又搓手。
鍾序一蹭鼻子:「我剛才偷聽梁校尉和左昭的聊天來著,說要把你和百多人一起組成什麼黑狼隊,把我單獨派給左昭打下手。明天就開始,咱們可能不定能天天見上。」
遲衡鬆了一口氣:「我說什麼事,你跟著左昭最好,不用衝鋒陷陣去賣命,晚上還不耽誤練槍。」
「我想著咱倆要在一起啊,與子同袍,與子同仇!」鍾序失望的說。
遲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來猛將身邊都要搭一個聰明的謀士,就像梁校尉旁邊要有一個左昭一樣。只要這樣咱倆才能長久搭伴啊!」
許久,鍾序才說:「我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