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伸出手去,明明按在老夫子的後心,不知怎的,賈老夫子把那個漿糊缽頭藏到了身後,她一隻玉手,無巧不巧就伸在漿糊缽頭裡。她急忙縮回去,已經抓了一手漿糊,就這麼目光一瞥,她又發現了一件怪事,別人手臂,只能朝前面胸口彎的,這賈老夫子拿漿糊缽頭的左手,卻是向背後彎了過來。
綠衣**一怔,不由得怒從心起,口中嬌叱一聲:「你要死。」滿手漿糊的右手,迅若閃電,一掌朝他背後拍了過去。賈老夫子縮著頭道:「小娘子怎好出口傷人?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九歲,一向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話有多難聽?」他年歲大了,說話也緩吞吞的,隨著話聲,慢慢轉過身來。
照說,綠衣**出手如電,賈老夫子緩吞吞的說話,等說完了話,才緩吞吞的轉過身來應該一下就拍到老夫子背後了。但事情就怪在這裡,綠衣**和他相距不到五尺,出手又快,卻就像距離得十分遙遠,一隻玉手,就是伸不到他背後,直等賈老夫子轉過身來,她這一掌才從他肩後掠過,便自落了空。
賈老夫子盯著兩顆小眼珠,口中咦道:「小娘子,你怎麼啦?弄了一手漿糊,唉,老朽就怕漿糊弄污了小娘子,才把缽頭藏到背後去的。」
綠衣**現在有些明白了,今晚自己遇上了高人,忍不住輕哼一聲:「奴家想不到老夫子居然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賈老夫子嘻的笑道:「用之則行,捨之則藏,這是孔老夫子教我們做人的道理,至於高人二字,老朽可不敢當,老朽記得駱賓王有兩句詩:高人儻有訪,興盡詎須還,這是說有高人來訪,興盡了也不用回去,但老朽覺得興既已盡,還是回去的好。」
綠衣**目光盯著賈老夫子,實在看不出他是一個會武的人,心中還有些不信,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賈老夫子左手一抬,他手上拿著的正是那張寫著賈太公在此百無禁忌的紅紙條兒,輕聲的道:「小娘子自己不會看麼?」
綠衣**臉上有了怒容,冷聲道:「奴家問你是什麼人,你不用再裝佯了。」「老朽可說沒錯呀。」賈老夫子又抬了—下紅紙條,笑道:「老朽不是要你自己瞧麼?」綠衣**哼道:「你要我瞧什麼?」
「原來小娘子不識字。」賈老夫子聳聳肩,嘻的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經告訴過小娘子了,這上面寫的是賈太公在此,百無禁忌麼?」綠衣**右手一送,朝他紅紙條抓去,身形一個輕旋,左手疾發,五指直伸如爪,直向賈老夫子右胸戳去。
賈老夫子噫道:「小娘子怎麼又來抓漿糊缽子,小心,小心。」說話之時,右手拿著漿糊缽頭,朝胸前舉起。緣衣**比他快了十倍都不止,但不知怎的,明明看著漿糊缽頭舉了起來,自己伸出去戳他右胸的左手,竟會捨了他的右胸,不由自主朝漿糊缽頭中戳了進去。她右手去抓紅紙條,原意只是把他紅紙條撕了,在賈老夫子說到小心二字,紅紙一抖,竟然由下而上,往外捲來,一下予就被紙條捲住了手腕。
綠衣**但覺那張狹長的紅紙條上還含蘊著他一抖的餘勁,手腕一緊,一個人就隨著飛了起來,「呼」的一聲,一下憑空飛出去三五丈遠,等落到地上,還是好好的站著,並未摔跤。賈老夫子含著笑道:「小娘子沒摔傷吧,老朽剛才不是說過麼,興既已盡,還是回去的好麼?小娘子也該回去了。」
綠衣**瞪著一雙凶焰已洩的三角眼,切齒道:「奴家今晚認栽,你老兒總該報個名號吧?」賈老夫子依然一舉紅紙條,嘻嘻笑道:「老朽不是告訴過你了麼?你自己看不懂,就回去問問尊師吧。」綠衣**一聲不作,回身就走。賈老夫子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道:「天都黑了,那只好明兒個一早再貼了。」
距離舒家大門還有十丈來遠的一株大樹上,這時飄然飛落一個肩背木柄長劍的少年。他正是李雲龍,奉命前來暗中保護舒家的。這時望著賈老夫子背影,微微一笑:「舒叔叔家有這位老前輩在,就是妖婦的師傅趕來,都可平安無事,自己可以回山覆命去了。」
只是李雲龍他不知道這次回去他也沒有讓他爺爺放他走,而是要他查到這個女人的來歷和目的,讓他在江南一帶的江湖弄的是風風雨雨。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忽然聽一縷輕盈而悠楊的簫聲,遠遠傳來。李雲龍一怔,這裡空曠已久,久無人住,何來吹簫之聲?再仔細辨聽,這悠揚簫聲,確實是有人在吹簫,簫聲雖然飄忽,他已可確定來自東首。李雲龍不覺隨著簫聲,緩步尋去,繞過東首荷塘,那是有竹子紮成的一條曲折花廊,上面長滿了薔薇花籐,因為沒有修剪,籐蔓像瓔珞般下垂,隱隱可以聞到花香。
他用手拂著花籐而行,跨出這曲折長廊,仰首向空,輕輕舒了口氣。天空已濟掛著半鉤新月,清澈而明朗。簫聲已歇,但他目光一瞥,發現稍北一角小樓上,從窗欞間透射出一點燈光。李雲龍不禁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園東北首的得月樓,因為圍牆外面,有一條河,河水遼闊,可以在樓上望見江上來往的舟楫。()
得月樓是取近水樓台先得月之義,如今樓上透出燈光,證明果然有人住那裡了,這人會是誰呢?李雲龍踏著水磨青磚鋪成的小徑,悄悄走近樓下,仰首望去,樓上四扇花格子窗,全部掩著,還下了窗紗絲毫不聞人聲。
他放輕腳步,登上盤曲樓梯,迎面是一排朱欄走廊,兩扇精緻的雕花木門,門雖關著,但卻沒有閂上,李雲龍用手指輕輕叩下兩下,木門一下已呀然開啟。樓上共有內外兩間,外面是一間寬敞而雅致的小客室,陳設和從前一樣,只是收拾得纖塵不染,但卻闐無一人,燈光是內室。
李雲龍舉足走入,鼻中忽然聞到一縷非蘭非麝的幽香。正在此時,突聽有人嬌聲叱道:「是什麼人,竟然夜闖民宅。」未見其人,光聞其聲,聲音竟如出谷黃鶯,嬌而且脆,脆而且甜。
李雲龍不覺又是一怔,這小樓上住的竟然會是一個女子。聲已如此,人自然更可想而知了。現在湘簾已被掀起,一個人從內室輕盈的走出。這一剎那間,李雲龍可呆莊了,他眼睛亮得幾乎發花。從內室出來的是一個一身白衣的長髮少女,她臉上帶著薄薄的怒意,一雙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盯在李雲龍臉上,從她眼色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責怪之意,似是責怪他不該深夜闖進她小樓裡來。
李雲龍心頭著實感到有些尷尬,臉上訕訕的拱手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白衣少女眼光移開了,螓首微垂,臉上飛起一片紅暈,口中輕「嗯」的一聲,低低的道:「公子請坐。」她聲音嬌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麼盛氣。頭雖低著,剪水雙瞳卻正在偷偷的瞟著李雲龍,那本來含有責怪的眼色,在這一瞬間,當然也早已消失了,繼之而起的卻是靦腆之色。含羞脈脈和含情脈脈,都是少女特有的嬌態可以平添無限美態。
李雲龍沒有坐,白衣少女也沒有說話,兩人只是默默的站著。能夠和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默默相對,實在是人生難得的享受。過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柔聲道:「公子怎麼不請坐呢?莫非嫌蝸居不堪待客麼?」
李雲龍如夢初醒,口中哦了一聲,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樓,姑娘幸勿見怪。」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還會請你坐嗎?」她這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晶瑩的貝齒,笑得甜甜的。
李雲龍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說道:「在下那就告坐了。」果然在圓桌邊上一張椅子坐下來。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覺得很好笑,抿抿嘴,說道:「公子一定是讀書人了。」李雲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襲青衫,說道:「姑娘怎麼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著眼,輕笑道:「因為你說話很酸。」她迅快的轉過身,輕盈的走向臥室房門,才回頭道:「公子請坐,小女子去取一盞燈來。」
她果然從內室掌著一盞白瓷罩的油燈走出,放到小圓桌上,又輕俏的奔向內室,居然端著一盞碎花細瓷的茗碗,婷婷裊裊走近桌邊,把茗碗放到李雲龍面前,嬌聲道:「這盞茶,是我剛才泡的,還沒有喝過,還很燙,公子不嫌簡慢吧?」
李雲龍看她端著茶碗送來的一雙玉手,十指纖纖有如玉筍,尖尖的指甲上,還塗著鮮艷的仙鳳花汁,越發顯得輕紅掩映,柔荑纖秀,使人恨不得輕輕的握上一握。白衣少女似有所覺,很快縮回手去,一面低低的道:「我這茶葉是真正的西湖龍井,公子請喝茶呀。」
李雲龍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會如此失態,不禁臉上一紅,忙道:「姑娘不必如此費事,多謝姑娘了。」白衣少女舉手攏攏披肩秀髮,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來茶當酒這句話,現在夜雖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這盞茶就當酒以敬嘉賓了。」
「姑娘真會說話。」李雲龍含笑望著她,說道:「在下還沒請教姑娘貴姓、芳名?」燈下相對,她臉上細膩得有如羊脂白玉,隱隱透著紅暈,當真艷若朝霞,愈看愈美,愈看愈不忍把目光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