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芸輕「唷」了一聲,說道:「我們講好了,只是裡應外合做做戲的,既已把瀧家莊的人引出來了,你幹嘛這一劍這麼認真?」她這話竟把徐兆文說成了她的同黨。
說話聲中,纖細的柳腰款款擺動,就從徐兆文劍光下旋了出來,左手抬處,又是一支穿心釘在她輕旋中打了出去,口中嬌笑道:「兆文,你說這個對嗎?」大門左首一個挑著風燈的莊丁,又是聲慘號,倒地死去。
徐兆文雙目幾乎冒出火來,口中連聲大喝,一柄長劍,揮起一道又一道的精虹,幾乎把一丈方圓,全都圈入在劍光之中。但文慧芸身如輕絮,只見她柳腰東—擺,西一扭,手中長劍,只是護著款擺輕扭的嬌軀,不肯和他劍光接觸,你劍光劃到東,她就閃到西,口中還是在嬌聲嬌氣的笑著:「兆文這幾聲大吼,也是咱們約定的暗號了,你是要我打右邊這個提燈的了。」左手一揚,又是一支穿心釘應手射出。
瀧青聽她口氣,好像徐兆文這個大師兄是她同黨,但看那大師兄出手的劍勢,卻又不像。此時聽文慧芸說打右首提燈的,而且話聲方出,果見一枚穿心釘已經電射而至,心頭大怒,右手楊處,雁翎刀已然斜劈而出,但聽噹的一聲,把文慧芸一枚穿心釘劈落。
但就在他右手雁翎刀劈出之際,突覺胸口一麻,似有三支細針無聲無息的刺入了肌肉,口中大叫一聲,金刀落地,一個人往後倒去。原來文慧芸口中說著要打右首提燈的莊丁,打出一枚毒釘,只是有意引開他的視線,她掌心早已暗藏了三支淬毒飛針,暗中出手,朝他激射過去。這種淬毒飛針,細如牛毛,即使在大白天也不易發現,何況在燈光昏暗的夜晚,自然更是防不勝防了。
徐兆文眼見瀧青突然無故大叫一聲,往後便倒,心頭猛吃一驚,急忙俯下身去,叫道:「你傷在哪裡?」
文慧芸嘿嘿一笑道:「我早就說過今天要來殺你們,你們就是不相信,好了,現在我要走了。」
這是距瀧家莊出事半個月之後的一個傍晚時光,太陽還沒下山,西北風括得呼籲的,雖是十二月初頭,天氣卻冷得像嚴冬一般。淡淡黃黃的太陽,掛在西首山坳間,已經是有氣無力,沒有一絲暖意了。鵝嶺西麓,看一座兩進的莊院,那就是舒祟的家。
舒家人口不多,老夫婦膝下只有一女,取名雨霜,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老鏢頭只有這麼一位掌珠,他自己對江湖厭倦了,自然不願意女兒再投身江湖,因此他雖然也教了她家傳的武學,還特地聘請一位老秀才教姑娘寫字唸書。
舒家因為人口簡單,進出都是從西首一道邊門走的,南首兩扇黑漆大門,倒真是門雖設而常關。這時候,正有一位頭戴瓜皮帽,身穿藍布棉袍,外罩著黑布大褂的矮小老頭,手裡拿著一張墨汁未干的紅字條兒,往大門前走來。
這矮小老頭生成一張賈黃臉,額頭上有三條又粗又明顯的橫紋,小眼睛,酒糟鼻,嘴上留了兩撇花白的八字鬍,頦下留下一小把花白山羊鬍子,看去有幾分像土地公。
他就是舒老鏢頭聘請來的宿賈南田。這位賈老先生雖是滿腹詩書,但生性有些怪僻,尤其喜歡喝酒,舒老鏢頭請他來教書的時候,老先生就提出一個條件,銀子可以不要,但每日三餐,每餐都得給他一壺酒。
他就是個嗜酒如命的人,但他有一個好處,就是恪遵孔老夫子的話,惟酒無量,不及於亂。別人喝酒,紅在臉上,他喝了酒只紅鼻子。今天晚餐時光,自然也喝了酒,所以他鼻子還紅紅的。賈老夫子喝了酒,就喜歡寫字,他自稱酒後寫的字,元氣足,筆鋒健,揮灑之間,可得神助。
他每餐喝酒,酒後也一定興致勃勃的提筆寫字。所以他寫的字也很多,先前寫下對聯,貼到大門上當春聯,後來貼到抱柱上、書房裡,後來連廚房門上,也貼上了他的墨寶。
後來,他寫了紅紙聯兒,到處送人,憑良心說賈老夫子的字確實寫得不錯,當得上鐵劃銀鉤,龍飛鳳舞,鵝嶺附近幾十戶人家,差不多家家戶盧都有他的墨寶,都貼上了他寫的春聯。
但他老人家仍意狄未足,除了舒家大門口三天兩天就換上一副新寫的對聯兒,另外還經常寫些泰山石敢當之類的紅紙條兒,給人家貼到牆腳跟去。因此大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賈右軍,本來大家只是在他背後叫叫。
有一次有一家的小伙子不明就裡,看到人就說:「賈右軍來了。」賈老夫子聽得大喜過望,朝那小伙連連拱手,說著:「豈敢,豈敢?」今晚,大概他老夫子又寫了什麼,趁著天色未黑,要在大門外貼什麼了,不是麼?他右手拿寫黑汁未干的一張紅紙條,左手不是還拿著一個漿糊缽兒,興匆匆地朝大門口而來。
就在這時候,莊子前面的石板路上,正有一個娉娉婷婷的綠衣人兒,朝舒家莊院走來。這綠衣人兒當然是個女的,而且是個身材苗條的**。一路行來,低垂粉頸,雙肩如削,纖腰扭擺,窄窄的裙兒輕輕晃動著,光是這份模樣,就會看得男人眼睛發直。賈老夫子也是男人,他人雖老,但眼睛還沒花,老遠就看到這綠衣**像風飄楊柳般地從大路走來。
他兩顆小眼珠打老遠起,一直等她走近,大概只眨過一眨,那是眼皮撐不住了才眨的。現在苗條人兒已經走到近前,他兩顆小眼珠更是瞪定了連眨都不眨。因為綠衣**面上掛著一層隱隱約約的綠紗,落日餘輝西邊斜照過來,綠紗隱約而透明,可以依稀看到綠紗裡面一張秋水芙蓉般嬌麗的粉臉,眉眼盈盈的俏棋樣。
老夫子口裡經常說著:非禮勿視,但這綠衣**明艷妖嬈像盛開的花朵,天底下沒有人不欣賞花的。賈老夫子連酒糟鼻子都皺起來了,敢情他已經聞到了花香。
綠衣少歸看到他這副怪模樣,忍不住「格」的輕笑出聲,右手掏出一方桃花紅手絹,舉起纖細修長的玉指,抿抿櫻唇,嬌聲道:「老先生,你在做什麼呀?」
賈老夫子「哦」了一聲,訕訕地道:「老朽剛寫了張字兒,要在大門上貼起來,這是老朽今天最得意的一張,小娘子可要看看?」他最得意的字,自然要在人面前誇耀一番,尤其在這妖嬈動人的美嬌娘面前,露一手他的字給她瞧瞧。倘若美嬌娘再稱讚上他幾句,豈不比皇帝老子金口稱讚還要美妙?
綠衣**笑著道:「老先生寫的是什麼呢?」賈老夫子連忙舉起手來,笑得小眼睛瞇成了兩條縫,說道:「小娘子請看,這是:賈太公在此,百無禁忌,老朽把這張字條貼在大門上,就可保諸邪不侵,闔宅平安。」
綠衣**瞟著一雙水淋淋的桃花眼,格的笑道:「真的嗎?」賈老夫子連忙神色一正,說道:「自然是真的了,多年賈子牙登壇封神,天上人間,各式各樣的凶煞,就要一概迴避,自然就闔宅平安了。」
「你說的倒真是活靈神現。」綠衣**笑得像柳枝兒亂顫,接著道:「不過依奴家看,這張紙兒,老先生不用再貼了。」賈老夫子一怔,問道:「為什麼?」綠衣**道:「奴家想請問老先生一聲,這座莊院可是舒崇老爺子的家麼?」
賈老夫子連聲應是,笑道:「原來小娘子還是舒家的親戚,那好圾了,老朽……嘻嘻,就是舒家的西席,西席者就是教舒家女公子書者也。」
「你真有趣。」綠衣**格格嬌笑,說道:「不過老先生,咱們見面也是有緣,是不?」賈老夫子嚥了一口口水,幾乎不相信這『緣』字會從嬌滴滴的美嬌娘口中說出來,他連連點著頭道:是緣,有緣千里來相會……」
「對了。」綠衣**道:「所以老先生不用貼這字條了,貼了也是白貼。」賈老夫子連忙搖頭道:小娘子這話不對,這字條貼了一定舒用。」
「奴家要你不要忙著貼,是……」綠衣**拖長又嬌又脆的聲音,緩緩說道:「是奴家想請老先生進去捎一個口信……」賈老夫子聽得有些奇怪,問道:「小娘子既然來了,不進去嗎?」
「來了自然要進去。」綠衣**嫣然一笑道:「只是想請老先生先說一聲。」賈老夫子問道:「小娘子要老朽進去告訴誰呢?」綠衣**道:「自然是舒老爺子了。」
賈老夫子點著頭道:「小娘子請說吧。」綠衣**道:「你頭伸過來點,奴家才能告訴你。」
賈老夫子依言伸過頭去。他身子沒湊過去,光是把脖子伸了過來,這下可把綠衣**嚇了一跳,這老夫子伸出來的脖子,比一般人幾乎長一倍。綠衣**只看了他一眼,覺得這老頭有些古怪,但依然笑吟吟的附著他耳朵,低聲說道:「你去告訴舒崇,今晚雞犬不留,好啦,你可以進去啦。」
她在說話之時,一隻纖纖如玉的右掌,悄無聲息的按上了賈老夫子後心。但這一按,她立時發覺不對。她纖掌摸上的不是老夫子後心,而是摸了一手滑膩膩、濕漉漉、黏糊糊的東西。
賈老夫子縮回頭去,卻連連搖頭道:「不對,不對,老朽在書本上,看到的只有雞犬升天,沒有雞犬不留的,小娘子一定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