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去了大半炷香時辰的兩小廝終於換了衣裳重新出現在大門前,見槐姨娘依舊站在原地,在旁伺候她的丫鬟卻不見了蹤影,兩人趕緊上前跟秋槐謝道:「多謝姨娘替奴才二人守門,今後姨娘有什麼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其實在那兩人心中,也是格外感激秋槐的。他們倆只是守門的,能得到主子這樣的體恤,這簡直比直接給他們發銀子還來得震撼和開心。他們雖也有狗眼看人低的時候,但是對於槐姨娘的體恤,他們是打心眼兒裡歡喜的。
府上可有十幾房妾室,再加上夫人、老婦人、老爺,家裡頭的主子不下於二十人,可他們在王府門前迎來送往這麼些年,估計也只得眼前這槐姨娘對他們高看上幾眼,兩人怎會不感激?在這槐姨娘跟前,兩人覺得他們並非矮人一截低人一等似的,那種無法言說的自在感叫二人忍不住跟這新來的槐姨娘親近起來。
秋槐見他二人溢於言表的歡喜和感激,早將心中那一抹悲痛緊掩,對著他們浮出一抹笑容。淡淡說道:「不過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她之所以出現在這兒,也不過是別有用心罷了。
兩小廝見槐姨娘態度很友好,心中不由得有點受寵若驚了。這會兒覺察到秋槐身邊的小丫鬟不見蹤影,那高個子小廝趕緊問道:「槐姨娘,你丫鬟呢,剛才還在這裡的啊?」
秋槐心中自有應對,依舊含笑說道:「我讓她去買些棗泥糕回來,我先進屋去了。」未免這二人起疑,秋槐便匆忙進了府門,疾步往院子裡去了。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小紅從外面回來了。秋槐拉著小紅進了寢屋,見左右再無旁人,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麼樣,找到人莫有,傷得重不重?」將人避開之後,秋槐的擔憂溢於言表。
小紅呼呼啦啦吸了兩口氣,「姨娘,你別急。小紅沒找到人,只不過聽人說那人已經被人救走了,聽說還是位大夫,剛才那位大叔鐵定沒事。姨娘,你可以放心了。」
秋槐聞言,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一半,只不過沒有見到本人,她心裡頭總有些空空的感覺。讓人救走?其實這樣也好,她已經發過誓老死不相來往,那就彼此互不牽絆,老死不相來往好了。
話說許南雲給人救起之後,一隻昏迷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黃昏,才迷迷糊糊睜開眼來。他稍稍一動,身上的傷口就被牽動,痛得他齜牙咧嘴、長嘶一聲。
「你別亂動!」夏炎見人醒了,慢條斯理走了過來,替許南雲把了把脈,冷聲道:「算你命大,遇上了我,否則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雖然夏炎對此人亦無多少好感,但終歸是秋林的三叔,總不能叫他死在街頭。況且,他不太習慣見死不救。
許南雲瞧見了夏炎,頓時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來,那一幕幕在腦子裡百轉千回,叫他心中大慟。「夏……夏大夫,你送回我回家,送我回家成不成?」他現在已經妻離子散、一無所有了,如今唯一剩下的,不過是那破敗的老屋。經過這次生死一役,許南雲也不想再折騰什麼,他只想老老實實種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著自個兒田里地裡的莊稼,就這麼過吧。
夏炎不曉得許南雲究竟遇著了什麼事,也無意過問。只道:「你放心,你的傷看上去雖然重,不過也都是皮外傷,沒傷著骨頭,過了十來日,便可以自由出入了。你且在這屋子裡呆著,我家現如今要辦喜事,可不希望有病號來衝撞霉頭。」
早聽說夏炎回家是為了他大姐的婚事,算算日子,也就是這幾天了。許南雲勉強打起精神來,「你放心,我不給你添麻煩。」
夏炎瞧著許南雲那副孱弱無力的模樣,心中腹誹,你已經在給我添麻煩了。「不想添麻煩就快點好起來,好了就趕緊回家!」免得在我眼前礙眼得很。
過了幾天就是夏炎大姐夏紫菱成親的好日子,這天天朦朦亮榮安堂就熱熱鬧鬧起來。由於今天是榮安堂夏家嫁女兒的日子,今個兒榮安堂歇業一天。
許南雲初來的日子裡有些失眠多夢,後來夏炎給開了一副藥之後,這樣的症狀就得到了緩解。這天他還睡得正香甜,聽著屋外敲鑼打鼓、鑼鼓喧天的,一時之間他腦子恍恍惚惚,腦子裡閃現的一直都是秋槐出嫁那天,她異常冰冷的言語跟毫無感情的眼睛,叫他心頭猛地打顫。
驚懼之下,豆大的汗水滾滾而落,他扶著床榻的把手,費力從床上爬起身來。這會兒夏家個個都是手忙腳亂的,也沒有留意到客房裡頭的許南雲。他費了好大半天的勁兒才從床上爬了起來,外衣也來不及披上,一路扶著床榻把手、櫃子,跌跌撞撞來到房門前。推開那緊掩的大門,許南雲睜著斗大的眼放眼瞧去,只見屋外一片花花綠綠,鑼鼓聲、炮鳴聲、人們的嬉笑聲混雜在一塊兒,說不出的歡歡喜喜。
遙想起秋槐那日出嫁的時候,沒有吹鑼打鼓,沒有鞭炮開鳴,更沒有這股子歡喜勁兒。他仍舊記得,秋槐蓋上蓋頭的那一瞬,從眼神之中流露出來的不甘和絕望,還有那滿臉的決絕,是那般的強硬、不可逆轉。許南山心中像是被利刃狠狠剜了一下,痛得胸口發疼。
他用手死死摳住門框,木屑已經插入他的指甲縫裡頭,他卻感受不到半點兒的疼。心中難以言說的痛楚已經將他的整個靈魂緊緊拽住,像是一根粗繩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叫他痛不欲生!
等那花轎接了人,院子裡的熱熱鬧鬧漸漸退溫的時候,他才從痛苦絕望之中緩緩回神。臉上濕噠噠一片,他動手一抹,原來是淚。許南雲苦苦冷笑,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長這麼大,他頭一次曉得自己也能淚流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