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閨女出嫁之後,家裡頭沒有鬧騰的大小姐聲音,夏家屋裡屋外都是清淨了許多。夏家的僕人藥童們都覺得鬆了一口氣,終於擺脫了這刁蠻可惡的大小姐了。大夥兒待夏紫菱走了,都不約而同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這偌大的榮安堂裡大概只有夏老大夫在夏紫菱出嫁當日情不自禁地抹了兩滴鱷魚眼淚。所以這夏家嫁女並沒有跟其他人家嫁女一般,有哭哭啼啼捨不得女兒嫁人的母親姐妹和老淚的慈祥父親,同樣,夏紫菱也沒有跟其他新娘一般,哭哭啼啼哭得梨花帶雨的。她甚至於有些興奮,有點兒迫不及待想要嫁過去,爹親手給她挑的夫婿定然是不錯的。此時此刻,她坐在一顛一簸的花轎之中,忍不住在腦海之中幻想著自己夫婿的模樣。
夏紫菱出嫁之後,夏炎雖記掛著秋林,但並未離去。如今爹年紀也大了,他要將這裡的一切打點好之後,才能安心回洛水村。
夏老大夫一共帶了三個徒弟,他收徒弟也要看悟性跟秉性。為醫者,最重要的並不在於醫術的高明,因為一般的咳嗽風寒,學過醫的大夫基本都能治。最重要的是他要有一顆懸壺濟世、悲天憫人的心,要是心術不正,醫術再高也只會害人不會救人!
所以這三個徒弟且不論醫術,人品至少是不錯的。如今榮安堂裡頭依舊是又夏老大夫坐鎮,只不過尋常的看病抓藥卻交給了底下的這三個徒弟,只有一些疑難雜症,才會讓他親自上陣問診請脈。
這樣一來,夏老大夫也就輕鬆了許多。而夏炎,也就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夏炎在家裡一共呆了十來天,臨行的前一晚,夏炎到夏老大夫屋子裡去辭行。夏炎的爹夏青桑似乎早料到夏炎回來辭行。所以夏炎在屋外忖度了半會兒,猶豫不決不敢敲門,卻聽見屋內一個略顯滄桑的聲音傳了過來。「進來吧。」
夏炎正遲疑之中,聽見了夏青桑的話,也沒再有所顧慮,推門進去了。「爹,你還沒睡啊?」
屋子裡的一盞煤油燈被撥亮,燈影憧憧之中,夏炎只見爹正襟危坐坐在床榻上,衣裳半分不亂,床上的薄被也疊成豆腐塊狀,顯然,爹還沒有入睡的打算。
夏青桑忽然抬起眼來瞧著夏炎,記憶之中的垂髫小兒如今已經是翩翩少年郎,唇紅齒白、英俊瀟灑自不必言說。夏青桑飽經風霜的眼眸之中忽然流露出一抹淒然的光,「兒子成天想著往外跑,我這當爹的怎麼睡得著?」原本以為那年兒子醒來,那便是上天的恩賜,可卻沒想到,這些年來,父子二人卻是聚少離多。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心頭都會湧起感慨萬千,總覺得這個家少了很多東西,都不成家了。
夏青桑的話恍若一把利劍刺進了夏炎的心窩,他吸了吸嘴唇,卻是生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瞧著爹那飽經風霜的銀髮跟國子臉上刀刻似的道道皺眉,夏炎心頭一陣發緊,有點兒悶悶的感覺。
這會兒夏青桑已經垂下眼眸來,自顧自說道:「這些天你在藥房裡頭忙裡忙外,賬目、藥材啥的你都仔細過目,那些藥童、我的三個徒弟,你都仔細叮囑。就連照顧我衣食起居的老奴你也好生叮囑。這用意,不言而喻。」夏青桑的語氣無比落寞,叫人聽了心頭生憐。
「我……對不起。」夏炎臉色一白,沒想到他做的這一切都逃不過爹的眼睛,他瞧得一清二楚的。事到如今,他能說的,大概也只有這個了。
夏青桑聽著兒子的道歉,心頭越發不順意,他並不是要來聽道歉的。「阿炎,我實在弄不明白,你為什麼寧願在一個村裡鄉下開藥鋪,也不願留在這裡替我打點榮安堂?」夏青桑實在是弄不懂夏炎的用意,難道那村野鄉下就那麼吸引人?引得自己這兒子非要扎根在那裡!
夏炎眼前一陣恍惚,瞧著爹有些發急迫切又帶有責難的目光,夏炎嚥下一口口水沫子,語氣充滿了嚮往。「因為那裡有需要我的人。」是了,他想守在秋林身邊,分享她的快樂、安撫她的憂傷,他不想錯過她的一分一毫!
夏青桑只當這句話夏炎說的是那些病人,並未聽出半分曖昧之意。夏青桑有點兒發急地說道:「好,咱們就從醫館裡頭調去一個藥童,你回來,爹現在年紀大了,幹事情也越發力不從心,你大姐如今也嫁人了,你忍心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夏炎完全沒有想到爹會這麼說,調一個藥童過去,夏炎有點兒傻眼了。拒絕的話一下子脫口而出,「不行……」出口太快,夏炎瞧著爹那種臉極具變色,就要漲成豬肝色,他狠狠拍著起伏不定的胸口,大聲叫嚷,「逆子,這樣不成那也不成,你究竟要怎樣?你非得氣死你爹你才甘心?」
夏炎見爹氣成這幅模樣,心頭亦是難受。趕緊表明自己心跡,急急說道:「爹,你不必動氣,孩兒並不是要忤逆你,最遲三年,我便回來繼承家業,絕不食言。只是如今,孩兒有比繼承家業更重要的事情,孩兒不想放棄,望爹成全。」如今在他眼中最重要的不過是秋林,他最在乎的就是與秋林的婚姻大事啊!如今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他不能放鬆啊!要不然,只怕到時候秋林就成別人媳婦兒了!
夏青桑聽了夏炎的保證,臉色又怒轉喜。可是仍舊不耐煩地咕噥道:「什麼事情比繼承家業還重要?」夏青桑想來想去也想到。其實這也不能怪他,自打夏炎娘死了之後,夏青桑一心就撲在醫術上,哪會將這繼承家業跟婚姻大事聯繫在一起?
「爹,其實我呆在洛水村也並非不好,如今洛水村裡有好多家人戶都在種草藥,曬乾之後就直接賣給了咱們家,也省得咱們還要到外地跟商販去拿貨,不是省時省力了麼?」夏炎找著各種理由說服老爹。
最終夏青桑終於點頭也算是應允了夏炎的做法,只是也讓夏炎再三保證要常回家瞧瞧他這個糟老頭子。夏炎瞧著父親那咕噥的神色,跟個小孩子沒什麼兩樣,人都說老小老小,這人上了年紀,都特別喜歡牽腸掛肚了。再則,大姐出嫁了,爹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以後他一定得抽空回來多陪陪爹。
所幸這洛水村離鎮上也並不算遠,趕馬車的話那更是近了。
兩人達成的一致的想法,橫亙在兩人跟前的阻礙一下子被清除了。父子兩人彼此沒有隔閡地聊了很久,直到這天深夜,夏青桑困的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纏繞在夏青桑心上的心結就此解開之後,困意也就隨時而來。夏炎一直守在他床前,看著他沉沉睡去,替他掖了掖被子,這才站起身來,從容地走出了房門。
第二日,夏炎就跟許南雲一道回洛水村去。如今許南雲傷勢已經大有好轉,再吃幾副中藥基本上就能藥到病除了。到了洛水村夏炎將抓好的藥遞給了許南雲,囑咐道:「這藥一天喝三次,直到將藥喝完,你的傷勢就沒啥大礙了,這些天可別做重活,怕傷給反了。」
如今許南雲已是妻離子散,聽著夏炎仔細的囑托,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許南雲在心頭暗中發誓,他一定要好生活著,方不負夏大夫救自己的這一番恩情。將來如有需要,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幫夏炎的。「好。」千言萬語最終匯成了一個字,就是這個「好」字。他會謹記夏炎的囑托好生吃藥,好好的活下去!
看著許南雲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沿著青石板路往村子裡走,夏炎心頭說不上是喜是怒,可是覺得這方背影好似被帶上了難以掙脫的枷鎖,無比沉重。夏炎的眼越過許南雲,往村子裡靠近坡地的那一座青磚小院瞧去,目光沉沉而眷念,那是秋林家的屋子。
還沒等夏炎發號施令說往藥鋪而去,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健步如飛朝自己跑來,嘴裡邊還嚷嚷著不停。「夏炎哥哥,你回來了,你快去……瞧瞧我小妹,她被蛇……咬傷了。」由於秋禾邊說話邊跑,那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不過這一句話中的關鍵字眼卻準確無誤地給夏炎捕捉到了。
「什麼!」夏炎聞言,那原本溫潤如玉的眸子裡頭很快升騰起一股驅之不散的憂慮!他劍眉不自覺地皺起,緊張兮兮地瞧著正奮力朝自己跑來的秋禾,夏炎的一顆心被什麼東西給緊緊揪起,一種未知的恐懼感緊緊包圍著他。夏炎消化了秋禾這句話,當機立斷:「快上車,你小妹在哪兒,快帶我去!」
聽了秋禾的這句話之後,夏炎心頭又驚又懼。這被蛇咬之事可大可小,要是尋常的蛇擦點藥膏就成,可是要是給毒蛇咬傷,那可就大事不妙!呸呸呸,一定不會有事的!等秋禾上了車,夏雲就趕緊駕著馬車直奔村裡而去。心急如焚的夏炎一手將車簾掀開,急忙朝夏雲催促道:「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