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軒身後伶俐的宮人便走到薊春面前,將她的墜子取下來,拿來一看,正與那太監手裡的湊成一對。
晏暱殿裡頭伺候昶貴姬的宮人們見今夜裡是除夕,且這裡也無人問津,便自取了酒菜,窩在耳房裡痛飲一番,直喝的爛醉。還是等望火樓的宮人們來了才知道晏暱殿起火,他們本以為今日必死的,現在見了這對墜子,彷彿燃起了生的希望似的,登時便有機靈的撲到容景軒面前哭喊。
「奴才們今夜裡只給貴姬主子門上上了鎖,窗上卻沒有上鎖啊!而且奴才疑心晏暱殿裡飲食被人動了手腳!」
昶貴姬房間夜裡竟要由奴才上一道鎖,可以想見她活著的最後那段日子處境是如何不堪。然而比這更駭人的是,這奴才所說的話裡話外的意思,都直指是有人要害昶貴姬。
明寶林膝蓋一軟,登時跪在地上,眼睛一下下的瞟向皇后。薊春表現倒不俗,她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越眾而出說道:「奴婢是送昶貴姬回晏暱殿了,可送貴姬回來之後就立馬回來伺候我們娘娘了,並沒有機會做什麼歹事。」
林黛黛心裡隱約覺著容景軒已經知道昶貴姬私通之事,未必真會信了昶貴姬的栽贓,便也越眾說道:「當時嬪妾與昶貴姬是坐在一桌的,很清楚的聽到是貴姬請薊春送她回來的。」
皇后聽到林黛黛這樣說,倒是頗驚訝的看了她一眼。慶妃無奈望了林黛黛一眼,只能上前說道:「臣妾聽到的也是這樣,並不是薊春主動要送貴姬回來的。」
宜妃還不知自己兒子做下的事,只掩嘴輕輕說道:「昭儀的意思是薊春是臨時起意麼?」說著略含了幾分譏意的望著林黛黛。
皇后只鎮定說道:「太醫前日子已經診出來昶貴姬肚子裡是個女胎,臣妾實在想不到,臣妾有什麼理由要去殘害一個懷著女嬰的待罪妃嬪。」
宜妃還要再說,一直未出聲的容景軒只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復又說道:「累了一夜了,你們都回自己宮殿吧,皇后隨朕去養心殿。」說著又對趙刲說道:「留幾個得力的,把這裡好好查一查。」說著轉身便走,只留下一眾妃嬪在後頭面面相覷,這便算完了?
容景軒只說要趙刲留幾個得力的,並未讓他也留下,趙刲便仍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邊。待容景軒上了龍輦,才問趙刲道:「是惠王給窗子落的鎖麼?」趙刲答道:「是,且那個時候屋子裡沒有其他人了。」
容景軒過了這一夜彷彿老了許多,只沉沉說道:「這火到底是怎麼起的,她又到底是怎麼死的,都給朕查清楚了。」趙刲利落的答了是,過了一會又遲疑道:「那惠王那邊……」容景軒面無表情的說道:「由他!」
皇后清晨進了養心殿,中午才紅著眼圈出來,她的貼身宮女薊春被送進慎刑司裡去了。容景軒又以「管束後宮不力」為由,停了她的中宮箋表。
容景軒隨後幾日都只獨宿在養心殿,因著這場火災與昶貴姬的離世,宮裡不敢聞見半點絲竹之聲,大家一起過了個冷清慘淡的年。容景軒的反應也很耐人尋味,若說是無動於衷,偏他幾日都不思茶飯;可若說是憐惜昶貴姬,偏連個好些的靈堂都不曾命人架起來,只讓她屍身入了棺,便擺在已經被燒成廢墟的晏暱殿前。
還未到三日,趙刲便已將這事裡外查了個通透,向容景軒覆命了:「昶貴姬確實不是被火燒死的,而是事先服用了劇毒的紅信石。且這把火也是從裡頭放的,床幔處最先燃起來。晏暱殿宮人的飲食倒無異常,那天不過是夜裡喝渾了罷了。」
經這幾日,容景軒心情已平復許多,只一下下的點著頭。正這時,莫懷德躬著身進來說道:「皇上,惠王來了。」這幾日莫懷德大約因著擔憂自己性命的緣故,也蒼老許多,鬢角徒然多了許多白髮。
容景軒只說道:「命他進來。」不過幾日,惠王也憔悴了許多,一見容景軒便跪下了,哽咽著說:「兒臣聽宮人們說父皇感傷昶母妃離世,不顧惜身子,先時還不信。現在眼見了才知道竟是真的,父皇好歹顧惜自己身子呀!」
說著連眼淚都要落下了,容景軒聽「昶母妃」三字便噁心,過了半晌方命他起身。莫懷德與趙刲早乖覺的退下了。容景軒便慢步走到他身邊說道:「昶貴姬之事,你以為該如何處置?」
惠王想了片刻方說道:「逝者已去,祭贈謚冊、行焚黃禮便足夠了,父皇萬不要再因這事傷了身子,兒臣眼見父皇消瘦了許多……」惠王還要再說,已被容景軒止住了——祭贈謚冊、行焚黃禮八字說來輕巧,其實像征著明旌、沐浴、飯含、易服諸多事宜。更要緊的是「祭贈謚冊」這四個字,若當真這樣做了,昶貴姬便要下葬地宮,此後得享太廟香火了。
如此看來,惠王今次竟是為了昶貴姬的身後事來的。
容景軒復又問道:「那你以為該如何處置皇后?」惠王慌張道:「兒臣不敢亂議!」容景軒只道:「但說無妨。」惠王眼見容景軒態度還算平和,便小心翼翼道:「兒臣聽說父皇已經下令停了中宮箋表了,但覺得,為了後宮安寧,該收回璽綬與金冊金寶才是。」
璽綬正是皇后身份地位的象徵,後宮中要晉封或是貶斥誰,都得要皇后的紫綬金印才算。一旦收回璽綬,便也意味著皇后獲罪被廢了。
容景軒道:「這法子倒好,你很聰明。」說完便彷彿十分疲憊似的閉上眼睛,過了許久才說:「朕乏了,你先退下了。」惠王見今日要做之事只三言兩語便做完了,便也甘心退下了。容景軒只慢慢踱到窗邊,一下下彈著那窗欞,半晌才長歎一聲:「多機靈啊!」
然而容景軒到底沒有收回皇后璽綬,只是讓德妃與慶妃襄助她,一同掌管宮務。與從前不同,容景軒此次是動了真格的,並不是像從前那樣敲打皇后,而是真正讓德慶二妃襄理宮務,這隱約透漏出要架空皇后的意思。
慶妃從前便是只冷眼旁觀的性子,從不理會這些。此時陡然這樣多宮務壓身,一下苦不堪言。幸而德妃身後是執掌後宮多年的沈太后,德妃對她倒也還客氣。一時兩人通力合作,倒勉強也做得下去。
只是宮裡一時風傳,說容景軒不過怕太子為難,才沒有廢後。只是這後位早晚要落在德、慶二妃中的一人手裡的。德、慶二妃聽了這話,沒有一人得意,只找到一開始說這話的人,將他重重打了一頓,撂到永巷裡頭,隨他自生自滅了。
而昶貴姬,非但沒有追贈些什麼,反而因著嫌她不吉,只在晏暱殿前停了幾天靈,便隨意下葬到祾恩殿裡的哪個角落裡去了,魂車、香輿,一應沒有。
年關過去,前朝復又開始升朝。除夕夜裡宮中大火,且燒死了個有孕妃嬪,這實在是大不吉,但這事與北方乃蠻族人蠢蠢欲動相比,又不算大事了,且朝臣看見容景軒的陰沉臉色,也無人敢提。
偏有人敢去觸容景軒的霉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司天監知事竟站了出來,說經自己歷數風雲氣象,幾番卜筮,最後發現除夕這場大火是上天對容景軒的警示,指責他不分嫡庶,任由惠王滯留京中。
又是惠王就藩的事,群臣們聽這知事說這話時只覺得又要多個屈死鬼——為著惠王賴在京中不走這事,不知有多少人進諫。容景軒在旁的事上還算清明,偏一遇上這事就裝聾作啞,惹急了還要傳廷杖。
這次容景軒卻沒有勃然大怒,只慢慢說道:「果真麼?」然後又讓那知事把自己推算出來的東西呈上來。
隨後發生的事情當真是急轉直下,支持太子,想讓惠王去就藩的臣子見容景軒態度鬆動,自然窮追猛打。容景軒這次也是虛心納諫,就自己縱容惠王滯留京中的問題作出深刻檢討。
可最後惠王也沒去就藩,容景軒沉痛說著委實捨不得這個孩子,可上天已經給了他警示了。怎麼辦?最後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他把惠王的藩地給撤了。
宜妃在後宮聽到這消息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容景軒原先是將河南南陽府賞給惠王做藩地,南陽府富庶、安穩,且用容景軒的話來說「庶幾咫尺天顏」,離皇城還很近,若是惠王來往慇勤,父子還可時時相見。
容景軒真是樣樣都為他思慮周全,可此時驟然將他的藩地撤了,與禁錮京師又有何異?以後惠王豈不是只能仰仗太子鼻息過活,等太子登基,從他指縫中漏下的封地中撿一塊麼?
前朝惠王藩地被撤,後宮皇后失中宮箋表。後宮諸人不過迷失了一會兒便又找準了方向,一時德、慶二妃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點更新……主要是寫了,不爽,再寫,還是不爽……最後還是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