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自然是笑著應承:「皇上請說。」容景軒說道:「經這大半個月的調養,朕聽太醫說嫻貴姬的身子好了許多。」皇后聽了這話微感詫異,胎死久不下對林似雪身體傷害極大,且林似雪產後惡露不盡,所以她特命將宮中的阿膠都先供了林似雪用。饒是這樣一天不知吃多少回補中益氣湯加阿膠,林似雪的身子還是不見好,只能說是還未死罷了,怎容景軒偏說好了很多?
容景軒見她面上微露出驚疑的神色,一時也有些尷尬:「當然,也未見得好全了。朕當日便許了她,若是身子好了,就再晉她位分。」皇后聽到此節已明白了,想來容景軒是要為林似雪晉封,一個出身不顯赫也不能再生育的妃子,對皇后而言半點威脅也無,她微笑著說:「臣妾一時疏忽了,是該晉一晉她位分,興許能讓嫻貴姬開心些,那麼病好的也快些了。皇上覺得,晉為貴嬪如何呢?」
恪貴嬪生了一子一女還不過是貴嬪,此時晉林似雪為貴嬪已是很體面了。容景軒點點頭說道:「就依皇后的意思,封號仍用從前的那個。恪貴嬪也可再晉為妃,朕看她已有悔過的意思了。」皇后見他一時興致頗高,便也同意了。偏容景軒還一個一個的數上了:「穆嬪封嬪已久,想來已經很多年未晉過她位分了,這次就晉她為芬媛吧。唔,清采女侍奉周到,將她晉為美人吧。陸寶林近日子才晉過,但她進宮也有些日子了,不過晉了兩回,此番索性將她晉為充儀罷了!」
皇后越聽越狐疑,容景軒過去從不料理這些,今次忽然一口氣要為這樣多人晉封?只為了讓林似雪身子好些麼?容景軒這時又漫不經心的開了口:「差點忘了,還有睦才人,也為她晉一晉位分吧,寶林不好,充容從前是秦氏,這次就晉她為充媛吧。睦字也不合她,再給她換一個封號吧。」
皇后聽到此處又想到近日林黛黛之盛寵,心中終於恍然大悟:兜了這樣大一個圈子,竟只為晉一晉林黛黛的位分。又想到容景軒方才念「不如憐取眼前人」的神態,一時心中震懾——這樣多年了,皇后其實看的很清楚,在容景軒眼裡,宮裡特別些的女人不過幾個。就連為他誕下一子一女的恪貴嬪也不過如此,想升便升,想黜便黜,不過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格外給她幾分體面。今次容景軒不單自己想到要晉林黛黛的位分,還替她思慮周全,怕太過點眼遭旁人妒忌。
皇后心中有些驚訝,面上卻彷彿恍然未覺似的:「那麼,皇上覺得給林黛黛換一個什麼樣的封號好呢?」容景軒略帶幾分高興的說:「和字怎麼樣呢?」皇后全不解為什麼又突然給林黛黛換個封號,卻也微笑著說:「和,順也,諧也,不堅不柔也。與她倒對的上,那麼就用這個吧。」
二人又絮絮說了一會晉封的事,便睡下了。
第二日容景軒的聖旨便到了各宮,這次一氣晉六個人的位分,倒是從前未有過的,所以林黛黛的倒也不那麼點眼,只是又給她賞了個極好的封號一事上略微妙些。
距上次晉才人才過去一個多月,現在又晉為了充媛,還換了個更好的封號。接過帶著皇后的紫綬金印的聖旨後,林黛黛仍跪在地上,只又將聖旨展開,定定的看著為自己改封號的句子。
竹華見她奇怪,偷偷搡了她一把,林黛黛忙回過神來對竹華使了個眼色。竹華忙掏出一把金錁子,慇勤遞給宣旨的太監。宣旨的太監往往地位頗高,等閒銀子未必看得上,還非金子不可。那太監也乖覺,知道前日子掖庭局、內府局正有人以為怠慢了和充媛被發落了,故而對林黛黛也極巴結。
另一廂林似雪因身子太差,連起身接旨都不能,還是由翠翹幫她將聖旨接過的。林似雪顫抖著手將聖旨展開,翠翹在一旁說道:「後宮裡都知道是皇上為了讓娘娘身子好些,才大封六宮的,都說她們是沾了娘娘的光呢。皇上還說因娘娘身子不好,禮儀一切從簡,可想皇上心裡娘娘份量多麼重!」
林似雪眼中瑩然有淚,將那聖旨握在手心又壓在心口,說道:「將那補中益氣湯拿來,我再多喝幾口。」林似雪自得知自己不能生育之後,彷彿生氣全無,翠翹見她肯用藥,一時極歡喜。嫻貴嬪飲了那苦藥之後,復又躺下,只呆呆望著自己的床帳子。
她的床帳子原是一套百子帳,因怕她觸景傷情,宮人們早給將百子帳換下了。又為了掩蓋房中的血腥氣與藥氣,正有一個銀薰球懸在床帳之間,慢慢吐露著香氣,她伸手想去摸一摸那吐出的白煙,卻到底力氣不足,又倒在了枕上。
第二日去昭陽宮請安時,一時間人人都是喜氣洋洋的,獲封的人自然歡喜,沒有晉封的也只能強裝笑顏,但也無法。只兩個真正的苦主,一是宜妃,一是瑾嬪。瑾嬪是心裡苦的沒法兒,生了蘊靖之後,非但不能母憑子貴,反而子以母賤了。容景軒很少去她那裡,這次晉封甚至忘了她。宮裡宮人勢利,雖然到底蘊靖是皇子,不曾怠慢。只是她每每看見蘊靖不過三兩個乳母照顧,而三皇子蘊彥、四皇子蘊章一副眾星捧月之勢時,難免為自己孩子心苦。
林黛黛看到瑾嬪黯然的神色,心裡不痛快,卻也沒法子:前些時候她「病重」的時候,連不過是她曾略施過援手的陸充儀都曾為她情急落淚,瑾嬪卻從未來看過她,她知道瑾嬪心中自疑她,有過不去的坎,卻不能不寒心。轉面正看見新晉了充儀的陸惜,二人眼睛正對上了,不由相視真切一笑。
宜妃見了,心中幾乎要嘔的出血,從前以為陸惜是個老實的,才一時輕縱了去。不想竟將自己的親侄女兒葬送了,自己兒子也不能再出去理公務了!皇長子蘊端前日子去都察院興頭很足,好容易少了些紈褲樣子,偏容景軒又不許去了!蘊端此時已篤定了是自己無能才遭容景軒厭棄,索性破罐子破摔,看著比從前還不如些,偏其中究竟宜妃又無顏同他細說。
自己入宮這樣多年,除了被皇后壓制外,便再未這樣敗過!就連從前愚不可及的恪妃,自秦媚兒事發之後,竟也與自己疏遠了,過去常常帶著兩個孩子到自己的增成殿,而如今甚至不敢讓桃兒與蘊章兩個同自己說話!昨日又復了妃位,從前的意氣風發倒又回來了。
不過宜妃到底這樣多年都熬過來了,此時不過百上加斤而已,倒也扛得住,一時正見了瑾嬪的苦相,心中又有了成算。
皇后今日朝會不過賀了幾位新晉封的,又讓她們不要辜負皇恩,說了些閒話便散了。林黛黛正走出昭陽宮,預備回遂初堂去,容景軒身邊的小廷子就過來了:「皇上請和主子上瓊林苑賞花去。」
瓊林苑是個頗微妙的地方,正是前朝與後宮交界的地方,科舉後皇帝便在那裡宴請新科進士。因瓊林苑偶有外臣出入,所以后妃是很少能去那兒的,林黛黛聽了一時倒非常高興。不想新晉的清美人竟也毫無眼力的迎了上來,笑言道:「妹妹聽說那裡景致與御花園、寧壽宮花園都不同,一直想見卻沒有機會,今日可要沾一沾姐姐的光!」
林黛黛猜想清美人應該不至於如此沒有眼力見,許是有話同她說,便也允了,二人一同往瓊林苑去。
誰知清美人一路上只與她說些這裡的樹真蒼翠、那裡的香花真艷一類的話。林黛黛忽然想起竹華從前同她說清美人最喜歡滿頭珠翠一事,不由細細打量了清美人一番。
發現果然如此——頭上正戴著耀目的紅梅金絲鏤空珠花,手上一對碧沉沉的翡翠鐲子,便耳上還有赤金蓮花底上嵌著翡翠珠的耳釘。這樣的打扮,對一個新晉的美人來說,委實太招搖了。林黛黛新晉了美人時,連赤金都不敢用呢。
她正看著清美人時,正巧遇見秦清回頭,一時清美人笑道:「姐姐看什麼呢?可是喜歡妹妹這珠花?」說著手便探到自己頭上,要將那竹華取下來。林黛黛忙止了:「怎敢奪妹妹心頭愛物!說來妹妹晉封,姐姐還未送賀禮呢!」
清美人笑道:「無所謂什麼心頭愛物,姐姐喜歡,給姐姐便是了,妹妹那裡還有許多呢。」這一下又讓她想起陸充儀對她的抱怨,說清美人不知進退,最喜歡向皇上要珠寶首飾,如此看來,陸惜所言非虛啊。
林黛黛仍是搖頭婉拒了,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婉轉提醒道:「翡翠雖好,但妹妹用的未免有些多,從來都說玉是陰性的,所以玉不雙帶啊。」
清美人將兩手交疊在一起,故意使兩個翡翠鐲子幾次相撞,發出「叮叮」輕響。她嫣然笑道:「我得皇上至陽之龍氣庇佑,怕什麼陰氣呢!」林黛黛見她雖然笑顏如花,卻有幾分嘲諷與悲哀之意,一時她仍是那日唱《澤陂》的孤僻女子。二人間卻一下子沉寂下來,相對無言。
不多時便到了瓊林苑,到時容景軒並未在賞花,而是在與一位外臣低頭看著長長幾案上的什麼東西。
因有外臣,二人急忙低頭避到一邊去,正巧被容景軒看見了。容景軒笑著招招手:「無礙的,這是永寧侯,先過來吧。」林黛黛一聽,便與清美人一同低頭走了過去,走的近了,這才抬頭悄悄看了一眼那外臣,一時便驚住了——怎會有這樣清雋秀美的男子!
方才站的遠遠的,只隱約感覺是一個高挑清瘦的男子,走近了看,登時明白了何謂「芝蘭玉樹」。永寧侯年紀大約二十歲上下,目如點漆,口點硃砂,從側面看鼻樑如刀削出來的一般,肌膚更是女子中都少有的白皙通透,卻自有一股陽剛之氣,並不扭捏。
她只望了一眼,就趕緊將頭低下來,這樣的美貌竟讓她有些心旌搖曳,為防容景軒誤會,她索性低頭不再看。這時容景軒問了一聲:「清美人也同來了麼?」
她轉頭去看清美人,發現清美人正定定的看著永寧侯,眼神片刻也不肯離開,連容景軒的話也顧不得回,只好悄悄伸手碰了一下她。
清美人這才回過神來,恍惚道:「是,嬪妾聽說瓊林苑景色好,所以也隨姐姐一起來了。」這與她平日伶俐的樣子全部一樣,然而近日容景軒在林黛黛面前不欲與旁人表現的太親近,便也沒有再問。
只笑著對林黛黛說:「朕正與安石賞這幅《秋江漁艇圖》呢,忽然想起這瓊林苑的風光你必沒有賞過,就將你宣來了。」想來安石正是永寧侯的字了,想不到容景軒對這永寧侯如此親切。
清美人自然聽出容景軒只想與林黛黛獨處的意思,便笑著說:「這瓊林苑的風光,嬪妾方才賞夠了,那麼嬪妾便先退下了。」容景軒自然允了,不多時永寧侯也尋個由頭退了出去。
容景軒見現在只餘他們兩個,便將林黛黛抱在自己膝頭:「黛黛看這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