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震動聲通過巷道壁傳過來,聽起來簡直像滾雷一樣,劉澈抱著腦袋倚靠在巷道壁上,感覺整個巷道都在晃動。他沒有把握經過剛剛的臨時加固,巷道能撐過這樣規模的冒頂,也許下一刻頭頂的這片巷道就會坍塌,將他當場壓扁。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劉澈最害怕的是頂板落下來的時候壓不死他,卻把他埋在一個狹小的環境中,讓他在飢餓、乾渴、缺氧、絕望的環境中,慢慢受盡煎熬而死,就此被埋在這上千米深的地下。
劉澈死死用手抱住腦袋不讓石頭砸到頭和臉,一邊盡力將身體縮成更小的一團,一邊心底不停對自己說,「這是在做夢,這是在做夢,這是在做夢,過一會就會醒過來了……」
這一場「噩夢」,對劉澈來說簡直像持續了一輩子一樣漫長。劉澈也不知道冒頂是什麼時候結束的,等他明白冒頂已經結束的時候,從矸石的縫隙間看過去,外面的煤塵甚至都消失乾淨了,空氣跟剛才相比清新的好像世外桃源中一樣。
落下的碎石頭已經將劉澈幾乎完全埋沒,幸好煤渣間的縫隙比較大,呼吸才沒有問題。劉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從碎石堆裡爬出來,再回頭一看,就見他剛剛爬出來的那矸石堆,像個破了的墳頭一樣。
抬起頭,劉澈心裡更是一涼,眼光所及幾乎所有的巷道都塌了,只有材料庫前後,這幾十米還在勉強支撐,但也已經千瘡百孔。
單體和工字鋼已經倒了一大半,頂板上鋼絲網裂開的口子像是怪獸的嘴一樣,地上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從頂板上漏下來的煤渣,稀稀拉拉的煤渣仍然好像流沙一樣往下落,時不時還會掉下幾塊拳頭大的石頭,砸在高高的煤渣堆上,打著旋滾下來。
這樣的巷道狀況,恐怕只要再有稍微的晃動就會整個塌下,把所有人砸死。更讓劉澈揪心的是,他一眼看去只看到了不到一半的人,而且就算這些人也是要麼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要麼一個人蹲在地上瘋了一樣自言自語。
他們有些是在剛才的冒頂中僥倖沒有被埋住的,還有些是像劉澈一樣自己爬出來的。劉澈將就近的兩個人拉起來,這兩人都已經被嚇傻了,任劉澈怎麼喊,怎麼搖晃,就是沒反應。
劉澈只好自己一個人手忙腳亂地在附近的煤堆中扒拉。冒頂前李樂是離他最近的,也算是他們運氣,劉澈在自己爬出來的那堆矸石裡,扒了幾下就找到了師徒倆。
「咳咳咳咳……」兩人一出來,就是趴在地上一陣劇烈的咳嗽,好像連肺也要咳出來。
「李班長,李前進,劉錢龍!咳咳咳……」劉澈估摸著位置,跑到另一個矸石堆前,拔了幾下,卻沒找到李前進跟劉錢龍,急得大喊了,頂板上當頭落下一道煤塵,把劉澈給嗆了個結實。
「劉,咳咳,劉隊長,我在這。」忽然旁邊一個煤堆中發出一個虛弱的聲音,緊接著就見煤堆半腰處晃了一晃,破了個洞,從洞中伸出一雙手,使勁掙扎。
劉澈忙奔上前,抓住那雙手往外一拉,李前進像個墳堆裡爬出來的鬼一樣,從堆矸石裡鑽了出來。他滿臉烏黑,已經看不出來模樣,如果不是聽聲音,劉澈根本就認不出來是他,劉澈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劉錢龍吶?」
「不知道啊,我記得他剛剛就在我跟前來著。」
劉澈趕緊又在附近的煤堆中搜尋,李前進也爬起來學劉澈一樣手腳並用的挖,由於不知道人埋的有多深,兩人不敢用鐵鍬,只能用手扒。終於在兩人推到了第三堆煤矸石後,找到了這傢伙,卻是已經憋得臉色發青嘴發白,呼吸微弱的幾乎已經察覺不到。他也倒霉,這附近就屬壓著他這堆煤矸石最大。
「錢龍,錢龍,你醒醒!」劉澈在劉錢龍的臉上拍得啪啪響,可是任他拍得手都疼,劉錢龍一點反應都沒有。
李前進檢查了一下劉錢龍的口鼻,還好沒有東西堵住,他手腳利索地把劉錢龍仰倒放平,然後照著胸口就使勁壓了下去。連壓了十幾下子後,見沒什麼效果,又把按壓位置換到了劉錢龍心臟處,沒按了幾下,又換成一手捏住劉錢龍的鼻子,一手撐開劉錢龍的嘴,嘴對嘴做人工呼吸……李前進忙的起了一頭的汗,卻擋不住劉錢龍的臉色眼看著越來越黑,氣息已經進的出的幾乎都沒了。
「怎麼辦,怎麼辦?」劉澈在一旁看得急得直跺腳,忽然想起影視劇上急救時心臟手動起搏的畫面,這時候也不管是不是真是那樣了,純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劉澈在劉錢龍胸前摸了摸,找到心臟位置,左手按在了劉錢龍心口,右手舉起正要往下砸……
「唔——!」劉錢龍突然猛吸了一大口氣,就好像詐屍一樣,呼一下子坐了起來,李前進正在他面前給他做人工呼吸,登時慘叫一聲,抱著個鼻子跪到了地上,劉錢龍卻什麼也沒覺到,只忙著自顧自的一邊猛揉胸口,一邊嘴裡還念叨,「我的個蒼天,我的個蒼天,可憋死我了……」
劉錢龍一通鬼叫,好一會子之後,這才好像注意到面前還有兩個人。劉錢龍愣了一下,眨巴了眨巴眼,忽然一伸胳膊就把兩人給抱住了,然後直接還哭上了,「劉隊長啊,李班長,沒想到了陰間也能見到你們啊!」
劉澈、李前進兩個都被他弄傻了,直到劉錢龍說起陰間,李前進才一手捂著被劉錢龍撞得又酸又疼的鼻子,另一隻手一巴掌扇在他礦帽上,「滾蛋,你想死,我還不想呢,你看看這是哪!」
「啊,我們還活著!」
「當然是活著,能動不能動?能動的話就別躺著,起來,跟我去救人!」劉澈發現這人要是沒心沒肺有時候也挺好,最起碼這時候他不害怕。
三人將一個接一個煤堆推到,很快又救出了兩個人,這時候劉羅鍋師徒和其他三個終於恢復了生氣的職工也加入了幫忙的行列,八個人一鼓作氣將附近的矸石堆,全部推到,陸續又從矸石堆下扒出了五個人來。
煤渣、矸石雖然破碎,但到底不是流沙,透氣性還不錯,人埋在下面,除了不能動,呼吸基本沒問題,就算過了這麼大一會子,還都有救。
劉澈每救出一個人,就數一下人數,加上救人的和地上躺著的,此時算來已經有十八個人,本班職工十五名,再加上自己和劉羅鍋師徒,終於是齊了。
劉澈暗道了聲僥倖,所有人一個都沒在剛剛的冒頂中遇難,連劉澈自己原來都沒抱指望,這還是多虧這段巷道沒有任何整段整段塌下來的,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這只是開始,關鍵是怎麼才能把職工們活著帶出去,巷道唯一的出口已經給堵住了,朝外的出路一挖就塌,更難以捉摸的是下一次冒頂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到來,該怎麼辦?
其實,劉澈純粹是想太多了,光想著這麼多職工如果一下子全出了事,領導絕對不會放過他,他也不想想,他們都困在了一塊,既然職工們都出不去,他又怎麼能活著出去?人都死了,誰還能怎麼樣他。
怎麼辦才好?劉澈下意識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但這一抹才發覺一手都是汗水,剛剛忙著救人沒注意,這時候才覺得巷道中熱得驚人,一股股熱風吹過來,都有點燙人,估計得有五六十度,劉澈還覺著呼吸也出現了困難,「李班長,你看看人都有沒有事,我得再去查看一下風水管路,出風口肯定埋住了!還有,招呼大家趕緊把倒掉的工字鋼和單體重新架起來,下一次冒頂說不准什麼時候。」
「劉隊長,這你就交給我吧!」
「錢龍,跟我來!」
李前進數了數,劉澈帶著劉錢龍一走,這邊就還有十六個,人是齊了,不過李前進卻不能像剛才一樣來個整隊點名了,雖然都看著應該沒事,但至少有三四個仍然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縮得像個刺蝟一樣,李前進不得不耐著性子上前一個一個扒著問,「怎麼樣,傷在哪了,能站起來嗎?」
李前進逮著連著問了一個遍,卻沒得到任何回答,本來就因為被困在這段巷道裡心急,這一下就有點火了,抓起一個職工照著臉上就是「啪啪啪」幾巴掌。
李前進也不是完全胡來,這還是他學剛當兵時,班長對付那些被炮聲嚇傻了的士兵的方法。別說這一招還真管用,被扇了大耳瓜子的那人立時大叫一聲,一骨碌爬起來就要跟李前進拚命。
李前進這邊是順利了,劉澈那邊卻一下子陷入了麻煩。這次冒頂是從掘進頭開始的,通風管的出口已經早讓落下的煤渣、矸石給埋在了裡面,劉澈必須馬上重新恢復通風,否則所有人都得憋死!
巷道的底板上左一堆右一堆堆滿了煤矸石,就算還沒塌的地方也被埋了半截,通風管由於處在所有管線的最底層,由於擔心中間被砸斷,兩人就順著通風管一路往外,找到了通風管能找到的最靠外面的地方。
從矸石堆下扒出鐵管子,劉澈抄起手鎬就是一鎬下去,但沒想到這東西的質量實在是太好,這一鎬下去只砸了個坑,愣是半點口子都沒砸出來。兩人商量了一下,嘗試著把幾鎬都砸到一個點上,可是從劉澈換到劉錢龍,卻還都沒那麼準的手,試了幾次全砸歪了。
劉澈、劉錢龍兩個不信邪,索性也不管了,一通手鎬拚命砸下去,那風管也是真結實,把兩人累得直喘,管壁上一個坑接一個坑,都好像農村婦女納的鞋底一樣了,就是不壞。
「劉隊長,用這個吧!」劉澈扭頭一看,就見李前進抱了一台電鑽走過來,鑽機後還拖著長長的電線,巷道現在剩下的範圍已經很小,劉澈這邊的情況他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好!」劉澈點了點頭,心說,小樣,你不是結實嗎?就不行你還能比鑽頭硬。誰知道他卻少算了一件事,高速旋轉的鑽頭和金屬的風管一接觸,立刻就竄起了一串火星,嚇得三人差點沒跳起來。
「劉隊長,這,這還鑽不鑽?」劉錢龍抬頭看著劉澈。
劉澈卻看向了李前進,李前進會意,掏出隨身攜帶的瓦檢儀,一看,立刻就皺起了眉頭,只見上面的瓦斯濃度指數正跟電子錶似的,呼呼的往上躥,眼看就要達到集團公司界定的瓦斯突出標準。
劉澈知道這是大面積的冒頂,破壞了原有的地質結構,煤炭、矸石重新堆積,將原本其中的瓦斯給擠了出來的緣故。劉澈這時候就犯愁了,如果不鑽開通風管,那就只能看著瓦斯濃度往上漲,氧氣越來越少,是死路一條;可是如果開鑽,這麼大的火星子,就是最好的點火源,別看李前進手裡數字還沒有突破公司界定的標準,瓦斯濃度從來就不是均勻的,這地方沒突破,說不準別的地方早就已經突破了。
這神經病的瓦斯濃度!劉澈從李前進手裡拿過瓦檢儀,在通風管的上下左右四個位置各試了一下,他媽的,果然就這麼短短的距離,瓦斯濃度就變了一個量級,劉澈不知道開鑽後,四濺的火星會濺到哪裡去,也許不巧濺到一個濃度特別高的地方,就爆了。
「鑽!」劉澈一咬牙說。
繼續鑽,是有危險,但不打開通風管也是死路一條,冒險一試說不準能成功。而且劉澈知道安全起見煤礦企業界定的標準,都比真正危險濃度要低得多的。瓦斯爆炸濃度最低也要百分之五,但大多數煤礦界定的瓦斯突出標準都在百分之一,甚至百分之零點五以下,是留有很大余量的。
雖然已經決定鑽了,卻不能胡亂鑽,劉澈在通風管的一面按照相同的間隔選了三個地方。三個人合力下一邊提心吊膽的看著火花,一邊在風管上打孔。
還好柳河礦瓦斯本身就不高,終於在沒有引爆瓦斯的情況下,在風管上打了三個洞,再把手鎬的尖頭插進窟窿裡一撬,總算是把風管給弄斷了。
劉澈心裡鬆了口氣,這才想起剛剛交代李前進的事來,「大家都怎麼樣?」
「都被矸石砸的挺狠,不過人都沒大事,就是嚇得不輕。」
「沒大事就好。」在這種情況下劉澈還能有什麼奢求?沒大事就是沒事了。
「剛才我已經叫大家重新支護倒掉的工字鋼和支架了,不過,劉隊長,這不是辦法,而且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現在還能有什麼辦法?你做的對,得先把工字鋼和單體都支起來再說,剛才這麼大動靜,外面肯定已經知道了,說不準現在已經在挖我們了,咱們得自己給自己多爭取時間。」劉澈正準備去看看大家的情況,走的時候隨意瞄了一眼那新斷的通風管口,就看了這一眼,劉澈的眼神就直了——他看到那風管口的煤塵,好像沒怎麼動!
劉澈慢慢把手伸到通風管口,晃了晃手,心涼到了底。李前進見狀也把手伸到通風管出口前試了試……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雙方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絕望。
「劉隊長,李班長,你們這是怎麼啦?」劉錢龍也把手伸到斷口前一試,登時就明白了——通風管中根本就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