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澈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冒頂沒砸死他們,卻把他們困在了一小段巷道裡,雖然比想像中,僅只能容納一個人的空間好一些,但只要再頂板再塌一次,他們就沒有能活動的地方了。
「李班長,叫大家先停下來吧,準備自救器。」說起來工作四年來,每天都要背著那個像軍用飯盒似地玩意,還是第一次用上……
「也許也會是最後一次用上吧!」劉澈心想,如果有的選擇,這裡恐怕所有人都情願永遠也不要用上這東西。
每名職工進礦前都經過自救器使用培訓,可是今天有個例外,劉澈把劉羅鍋師徒叫到身邊,拿自己的自救器做演示。
劉澈先把背在腰後的自救器順著腰帶挪到身前,拉下最上面的橡膠套,拉開封口帶,取下上外罐了。這時候就可以見到真正的「自救器」部分了,它有一個橡膠做成的吸氣管,一套頭帶和一個氧燭開關,此外還附帶了一個鼻夾。
劉澈把「自救器」從下外罐裡抽出來,自救器最下部還有一個氣囊,這是回收呼吸過的廢氣用的,現在還是癟的,得開始使用後才會慢慢脹起來。
劉澈幫劉羅鍋師徒戴好固定自救器的頭帶,再重新戴上礦帽。告訴他們接下來只要轉動那個啟動氧燭的開關,將吸氣管放入嘴裡咬緊,完全用嘴呼吸,就可以使用了。如果實在忍不住用鼻子,就用自救器裡的那個鼻夾,將鼻子夾住。其他的上外罐、下外罐之類的,可以扔了。
劉澈沒有叫馬上啟動氧燭,一是瓦斯本身並不毒,只有瓦斯濃度很高,還吸長了才會要人命,而且還是窒息而死的。納粹屠殺猶太人的毒氣室用的瓦斯毒氣,起作用的其實不是瓦斯,而是瓦斯裡加的一種揮發性很強的殺蟲劑。
第二個原因,劉澈就想罵娘了,劉澈他們用的這種老式自救器,打開氧燭後,使用時間只有二十多分鐘,現在新式的壓縮氧氣自救器,據說已經能達到兩個小時,平常時候還不覺得,關鍵時刻,這多出的一個半小時就能救命啊。
現在能不能得到及時救援,說實話連劉澈自己都沒有信心,甚至有可能外面的人遲鈍點,恐怕現在連2610掘進頭出事了還不知道呢。對劉澈來說,用上自救器,就相當於死亡倒計時,而現在還不到最危急的時刻。
劉澈讓職工們把手頭的活都停下來吧,不要再挖了,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不是重新架起這些工字鋼和單體,而是坐下,放緩呼吸節省氧氣,等外面的人來救。
在很有可能是人生最後的時刻,職工們撿了平日裡關係好的,大家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的人乾脆倚著巷道壁緩緩坐下去,一動不動等死。劉澈也倚靠在煤牆上,劉錢龍坐在他旁邊,嘴裡嘟囔著他要是現在死了,這輩子可就真虧大了,因為到現在他還是處男,他爹、他娘還準備讓他過年就去相親吶,「劉隊長,你不知道,我們那老人說,做處男死這輩子沒撈著干,下輩子就得投胎做女人被干,早知道我就該去『天上人間』隨便找個先破了處……」
耳朵裡聽著劉錢龍的話,劉澈腦子裡想的卻是自己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從記事開始,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再到工作,苦吃過,累受過,氣挨過,卻唯獨沒有甜蜜的東西,各種酸甜苦辣湧進腦子,實在有太多不甘心:明明喜歡作文,但最後卻老實巴交的,在他爹「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洗腦下,把所有精力都放到數學、物理、化學上;學理科就理科吧,老實說劉澈學理工科的水平還不錯,數學、物理、化學三門課整個初中一直都是全校第一,就算到了高中後,在他們那個省重點中學裡,也是名列前茅的,可是千沒算到,萬沒算到,由於太過用功,初三就得了神經衰弱,偏頭痛像隨著心跳一樣,攪得他日夜睡不著,而他那個叨叨著「有病亂投醫」的爹又只會帶他去看赤腳大夫,連鄉衛生院都沒去過;進了高中後,劉澈的成績就一路從剛入學時候的三十多名,一直滑到一百名開外,最後不得不上了個礦大,到煤礦工作……最後的最後所有的不甘心,都化作一個長髮披肩的身影出現在劉澈面前。如果不是成績滑坡的太厲害,他也不至於無奈的報考礦大,如果不是進了礦大,他也會在礦大遇到她……劉澈覺得自己肯定吸進了不少瓦斯,連腦子都不太清醒了。
就這麼想著想著慢慢的竟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劉澈覺得這樣死了也挺好,最起碼沒有痛苦,不用受煎熬。忽然劉澈就覺得眼前一暗,似乎有個人來到了劉澈面前擋住了燈光。劉澈一下子就醒了,抬起頭一看是李前進,只見李前進湊到劉澈另一邊坐下,沒由來的說了一句,「劉隊長,你說,咱們可不可以從那個洞出去?」
「哪個……」劉澈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但剛問出嘴就反應了過來,還能是哪個洞,不就是頂板上和材料庫裡的那兩個洞嗎?
是啊,那東西進了材料庫裡那個洞之後就再沒見他出來,很有可能是條活路,以他的體型都可以在那個洞裡通行,自己這些人更應該可以。
這樣算起來並不完全是絕路,劉澈心裡忽然燃氣了一線希望,而且就算材料庫裡那個不行,不是還有另外一個洞嗎?
「劉隊長,我是這麼想的,材料庫裡那個被我埋上了,那個東西也是從那個洞裡進去的,咱們不能走,但是頂板上那個……」李前進算是跟劉澈想到一塊去了。
雖然頂板裡的那個洞也不能保證安全,但有希望,總好過在這裡等死強吧。說幹就幹,劉澈一骨碌爬起來,這時候就看出年輕好了,那些四十幾歲的職工經過這番折騰往地上一坐,就累的再也爬不起來了,劉澈卻仍然生龍活虎。
兩人估摸著那個洞口的位置,就見經過剛才的加固那鋼絲網還在頂板上掛著,兩人起先還擔心鋼絲網被加固的太結實,不好弄,拿鐵鍬往頂板上試了試,就這一捅,就聽嘩啦啦一聲響,矸石、煤塵連帶那張鋼絲網,就都落了下來。
等矸石落盡之後,那個洞就赫然出現在面前,黑黝黝的,根本就看不清裡面的情形。兩人不敢冒冒失失的就這麼直接往裡面進,小心地在洞口查看了一番,又拿鐵鍬插進洞口捅了捅,確認那鬼東西沒有在洞口,李前進這才在洞口先拿手試了試,然後才把瓦檢儀放進洞裡,「這裡面比外面的瓦斯濃度還高,而且沒有你說的風!」
「什麼,沒有風?我剛發現這個洞的時候,明明是有風的。」劉澈皺起來眉頭,也拿手上去試了試——真的沒有風,「再看看材料庫裡那個!」
兩個一番折騰,可是這個洞之前被李前進埋得太結實了,而且洞還是向下的,氧氣濃度還不高,沒幾下兩個人就累的喘不過氣了。
「不行,別,別挖了。」劉澈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真這麼挖下去,洞沒挖開,自己就先死了。
「那,劉隊長,咱們走還不是不走?」這樣的話就只剩頂板上那個洞了。
「走!怎麼不走?」劉澈馬上就做出了決定,反正本來就是準備走上面那個洞的。
要說遇事才能鍛煉人,今天這一連串事下來,連劉澈本來有些畏畏縮縮的性格都給改了不少,劉澈自己都驚詫於,自己怎麼這麼迅速就做出了決定,不過現在真不是猶豫的時候,馬上決定的話,如果發現錯了,可能還有機會退回來,重新走材料庫裡那個洞,真猶豫半天等這邊的氧氣也耗完了再走,就再沒回頭路了,「之前我在這個洞口感覺到有風吹出來!現在雖然沒了,但很有可能是我們這段巷道被堵住了,風吹不進來的緣故。」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個洞在剛才的冒頂中某一段已經給埋住了,風當然就吹不進來,但現在劉澈只能選擇往最好的方面想,「叫大家都過來吧,我有話說。」
職工們早就一直在看著劉隊長、李班長兩個人忙前忙後,劉澈一招手,眾人一下子就圍了過來,劉澈清了清嗓子,「大家都知道了,現在我們被困住了,而且由於冒頂,通風管也埋住了,也就是說,我們已經陷入了絕境。」
眾人雖然早就知道了情況,但聽劉澈直接承認,還是炸開了鍋,「怎麼會這樣?」
「那怎麼辦啊,劉隊長!」
「是啊,李班長!你倒是說話啊,我們總不能這麼等死吧?」顯然與劉澈相比,職工們更相信跟他們朝夕相處的李前進。
劉澈趁著混亂的機會使勁喘了幾口氣,他發現自己只多說了幾句話就呼吸困難,而且頭腦還發暈,就這一會的功夫,瓦斯濃度肯定又上升了不少,氧氣也肯定消耗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程度,看來再在這裡待下去,不消多大會就不得不用自救器了,「大家聽我說,大家聽我說!雖然出去的路被堵住了,我們剛才嘗試自己挖過,也挖不成,但天無絕人之路,我和李班長剛才又發現了另外一條出路。」
「啊,有路能出去,我們怎麼不知道?」
「是啊,有能逃生的路,怎麼還瞞著我們?」
「劉隊長,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就直說吧?」
劉澈刻意停頓了一下,讓所有人消化這個消息,待所有人交頭接耳一番,又重新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劉澈這才說,「其實這條出路我們也是剛剛才想到,就是咱們巷道裡那個東西的洞,大家不要害怕,我們要走的不是材料庫裡的那個,我們走頂板上的那個。我知道這條洞很有可能跟材料庫裡的那一條根本就是相連的,這樣做很危險,但現在的情況是,走了這條路我們不一定能活下來,但不走這條路就肯定沒機會,這也是現在我們唯一的出路,而且大家放心,我會第一個進洞,李班長會最後一個進洞。時間不多了,三分鐘後,是和我一起走,還是在這裡等待救援,你們自己決定吧!」
劉澈把話說的那麼明白了,當然沒有人願意等死,幾乎所有人都馬上表示願意跟著劉隊長試一試,就算偶然有一兩個猶豫的,也在眾人的帶動下一起附合了。
「那萬一,萬一在洞裡碰上那個東西,怎麼辦?」有人忍不住擔心地問。
「這樣就行了!」劉澈想了想,抓起地上一把鐵鍬,把鏟頭一邊放在地上,木桿一邊卻架在一塊石頭上,劉澈對著木桿中間一腳就踹了下去,卡嚓一聲,木桿應聲斷成兩段。
劉澈看了看已經短了半截的鐵鍬,長短還算滿意,這才抓起鏟頭,把木桿的斷頭在地上使勁磨了幾下,防止尖銳的斷茬在洞中紮了手。沒有爬過狹小空間的人不知道,帶著一根過長的棍子鑽洞有多容易被卡在中間。劉澈家裡窮,小的時候總在玉米剛長成還又沒老的季節,跑地裡偷人家的嫩玉米稈子,拿回來當甘蔗啃,就在有一回,劉澈偷到了玉米稈子爬水泥管子逃跑,就因為拿的兩根嫩玉米稈子長了點,結果就被卡在了中間,進,進不得,退,退不出來,還好那玉米稈子不結實,才沒把他困死在裡面。
眾人也紛紛學著各找武器,有人像劉澈一樣弄出了個半截鐵鍬,劉錢龍則直接拿了那半截錨桿。李前進也弄了個半截鐵鍬,但他想了想又多拿上了兩個手鎬,更讓劉澈看不懂的是,他拿了手鎬後,又拿了根繩子把兩個手鎬往一塊綁。
「把所有的水和食物給大家分一下,都帶上。」劉澈不理李前進要怎麼把這樣兩個「t」字形的手鎬拿進洞裡,只提醒他注意公平分配食物和水。
饒是如此,一個人也沒分到多少。食物和水本來就是一頓飯的量,經過中午的消耗已經沒剩多少,平分下來,到劉澈手裡最終只分到一瓶純淨水和一個肉包子。
「小心點!」劉澈把肉包子和水都裝在口袋裡,轉臉看向李前進,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分別在隊伍的兩端,萬一在洞裡有個好歹,這就是二人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
李前進也沒二話,沖劉澈點點頭,「你也小心!」
在這樣狹小的洞中,錯身而過是幾乎沒有可能的,所以中間的人最安全,打頭和殿後的兩人最危險,至於哪邊更危險?
劉澈認為自己屬於主動出擊,更容易迎頭碰上,但他武器也在身前,碰到的話還能抵擋一下,而如果那東西從後面偷襲,劉澈認為李前進有九成的可能性根本就沒機會反應。
實際上這種情況完全屬於劉澈自己的猜測,事後他才知道,李前進這傢伙遠比他想像的狡猾,這傢伙一個人拿了三件武器,那半截鐵鍬他一直攥在手裡,兩個手鎬卻是綁好之後用繩子拉上來的,進洞後兩個「t」字形的手稿,就互相交叉重疊成了一個復合的「x」型卡在了他身後,幾乎杜絕了被人從背後偷襲的可能,所以真正倒霉的只有可能是他劉澈。
「洞裡的空氣也很差,撐不住的話,就把自救器打開……我們進洞!」劉澈最後看了眼其餘的十七個人,自己這十八個人,不知道最後能逃出去的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