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是月明星稀,月光卻算不上皎潔,沉沉地,像極了霜,更像極了海遇雲慘白的臉,野店燈火通明,站在這二樓的窗戶旁,卻看不到半點透往房後的光——
「你連半點也比不過香兒,她單純可愛,而你陰險算計,她總是想著別人奮不顧身,而你只顧自己,甚至還『棄卒保車』利用自己身邊的人。」
「反…反了…」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你說——」
寧遠怒地轉過身來,卻發現海遇雲正背對著自己側躺在床上,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正想不出怪在何處,敲門聲卻響了起來。
「客官,您的菜來了。」
回過神來,寧遠坐到床上去,與海遇雲背對著背,衝著門外喊到:「進來吧。」
門被打開,一個長相不明朗又身形猥瑣的人端著幾盤粗簡的菜和幾個野果子走了進來,一邊擺飯菜,一邊有意無意地瞟著床上的海遇雲。
眼神一凜,寧遠的眼中迸射出數股箭矢般的勢頭,嚇得那人連忙收回猥瑣的目光,三步並兩步,轉頭就跑了,回頭竟還不忘關了門。
午飯在馬車上湊合吃了點乾糧,寧遠此時早已是飢腸轆轆,雖然食物很簡陋,但寧遠也沒多想端起就吃,一邊吃一邊問道:「海遇雲,你一整日沒吃東西,不餓嗎?」好半天,一碗飯都將吃完了寧遠也沒收到回應,忙又叫道:「海遇雲?——海遇雲…」
「啪」地放下筷子,寧遠連忙轉過頭,一隻手扶著海遇雲的肩膀,一隻手將人轉過來,才發現海遇雲早已昏睡過去,而身上竟涼得像冰一樣。
興許是不吃東西,連維持體溫的能量也沒有了;興許是宿疾加重,海遇雲只怕已經只撐不住了,不管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好消息。
海遇雲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拖了,山路崎嶇,也不可能摸黑趕路,而寧遠卻又一點辦法也沒有,這一刻,他的心裡慌亂了。
是想向海遇雲請教經脈之學吧,才怕她死了,但寧遠深深地清楚,自己的心中,那股久違的既失感,令他也不得不再想起那種熟悉的無力的痛苦。
海遇雲明明是敵人,他是不是瘋了,不,海遇雲救了他很多次,甚至還一直為了幫助他而扎傷自己,寧遠忽然發現,自己口中那個自私自利還利用身邊的人和自己好像,既然厭惡,為什麼成了自己厭惡的人。
他要救她。
從背後緊緊地摟住海遇雲的身子,寧遠最近距離地感受著海遇雲的寒冷,那種徹骨的氣息冰凍著每一寸肌膚,觸碰到的冰涼更是直直滲入寧遠的心。
她該是有多麼的寒冷,難道那顆心也是因為冰凍,才顯得那麼堅強嗎?
寧遠不敢再用元氣來讓海遇雲強打精神了,此刻的她,太脆弱了,寧遠生怕眼睛一眨,自己又害死了一個身邊的人,他寧遠,從來都是沒有身邊的人的……
這一刻,他唯有摟著她,替她微微緩解一些身體上的寒冷,或者是讓她感覺到一點點溫暖的氣息,寧遠什麼也不想了,他就是怕她死了,他真的怕她死了。
三更早過,野店中開始窸窸窣窣起來,倒不是店家勤勞,半夜起來籌備第二天的食材。月光之下,森森刀影,光寒刃利,縱使牛刀與之相比,恐怕也只能殺雞去了。
「大哥,裡女外男,錢在男的身上,只怕不止千兩。」
「女的留著,男的直接剁了,上!」
三個「店傢伙計」手持著早已磨亮的刀子,逕直上了樓,帶頭一人將刀子從門縫中插入,向上一挑,聽得木頭落地的聲音,三人迅速推門而入,舉刀直往床邊走去。
將緊緊摟著的兩人分開,「哧」「哧」「哧」,三刀輕車熟路直取要害,同時向床外邊的人刺去,老練之極。
寧遠只感覺胸口猛地一痛,額,三痛,手撫著胸口一把翻滾下床,顧不得手中粘稠的濃濃的具有特殊氣味的液體,一個翻身單膝跪地抬頭一看,竟是三個手持尖刀的店夥計,其中一人正是晚間端飯菜來的猥瑣男!
「臥槽!殺人越貨也就算了,為什麼特麼的只捅我一個人!」
「媽的,還不死,砍。」
說完三個人一擁而上,手中明晃晃的刀子高舉,朝著寧遠一頓暴砍,頃刻間血肉紛飛,好不慘烈。
「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哧」……
正砍得熱火,突兀的,兩道黑影應聲倒下,只見寧遠雙手各拖著一人的腳,而那倒下的兩人已經沒了動彈的跡象。
「老二老三,你們怎麼啦?」
中間那人一聲驚訝,連忙回頭俯身去察看倒地的兩人,一看頓時驚訝地跳起來退到牆角,趁著月光,只見兩人的身體發黑眼眶深陷,儼然一副喪屍的樣子,彷彿被妖精吸了精氣。似得,駭人至極。
帶頭的人反應過來,刀尖直指寧遠,故意提高嗓門兒咆哮道:「你…你!你做了什…什麼!」
寧遠渾身被砍了數十刀,神智早已痛得麻木,方才拼盡全身力氣才得以接觸到兩人,用吸星**的原理,對著兩人身體中的元氣不斷吸取,才放倒兩人,不過他體內的元氣也微微多了一些。
將所吸來的元氣散往全身,雖然緩和了傷勢,但無法止住疼痛,寧遠連睜開眼也覺得艱難,若是常人,身中如此傷勢,只怕早已昏迷過去,而寧遠竟然硬生生從亂刀之中抓住機會並且成功逆轉,不論能力,只這意志力便已是出為人身了。
「哈~哈~哈,我…是吸人精氣的…妖怪,你再過來,我連你一起吸了。」
「哇!!!」那人驚吼一聲,瘋也似得跑了出去,寧遠剛鬆了口氣便又暗道糟糕。一鬆懈,那劇烈的疼痛便瘋狂地襲來,只一會兒就受不了那淋漓的「洗禮」,終於暈了過去。
那人衝出房門後,火速下樓,往山間一處小路跑去。
清早,海遇雲睜開疲憊的雙眼,聞到空氣中那股刺鼻的味道,猛地警覺起來,撐著床吃力的坐起身,眼前的景象讓海遇雲難免一驚,但只一瞬便被更多的鎮靜掩蓋。
牆角處有很多因冷了一夜而凝干的血跡,一直斷斷續續地延續到門口,這鮮血的走勢明顯是透露著曾有人倒在牆角,而後又走出房門。
海遇雲站起身緩慢地走到那兩具屍體前,待看到那噁心的場景後,任多麼鎮定的海遇雲也驚得一跤摔到地上。
兩人的死相太慘了,眼眶深陷,兩顆眼珠即將要突出來的樣子,彷彿是經歷了什麼非比尋常地痛苦遭遇,身體更是像燒過的枯柴一樣,發黑髮硬並且看上去很朽很脆,若輕輕地一碰只怕會掉下肉來。
仔細一看,其中一人的腰間別著馬鞭,只怕是送寧遠他們前來的車伕,想到這裡,海遇雲猛地抬頭,寧遠!!!!
顧不得身體的虛弱,海遇雲快速地站起身,循著血跡往門外走去,待下了樓,進到廳內,一身是血的寧遠正雙眼緊閉地坐躺在牆角,而屋子的另一邊,一襲紅衣比這滿地的血跡還要鮮艷,來人身材高挑,氣質冷艷,面上蒙著一層紗,更添神秘。
而屋內桌椅凌亂明顯有打鬥的痕跡,紅衣女子背手而立,寧遠卻昏迷不醒,海遇雲踏過門檻,對著屋內雜亂又顯空曠的桌椅板凳問到:「為何傷我夫君?」
「哈哈哈哈~」隨著一聲清脆爽朗的笑聲,紅衣女子轉過頭來直直盯著海遇雲,「我救了人,反倒被誣告傷人了不成。」
「你派人謀殺不成,也不用逢場作戲,既不動手,有何目的就直說吧。」
「他會渡—元—大—法!?」
紅衣女子似笑非笑,一字一句並且刻意停頓放緩語速,咄咄逼人地走向海遇雲問道。
海遇雲雙眼微瞇,對峙上來人的目光,心底卻震驚不已,詫異難定,渡元**是何種絕世武功,海遇雲自然清楚,且不說江湖高手基本無人問津,山野鄉村更是聞所未聞,在這等窮鄉僻壤。竟也有如此絕世高手。
「你是誰?」
海遇雲突兀地一句喝住向自己走來的紅影,紅衣女子也是驀地腳步一滯,看向海遇雲的目光也更加銳利了幾分。
「看來就是了,我可以挾持你逼迫這小子,但我並不會比你笨。」
「你想做什麼?」
「哈哈哈哈,我想做的,你不是正在做嗎?而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取而代之。」
「你以為,遇雲會讓你得逞嗎?」
「我們做的事是一樣的,我不殺你,只是因為你已經取得了他的信任。」
「就算你不殺遇雲,你也不用癡心妄想能夠取得他的信任。」
「那倒未必!咱們走著瞧。」
野店之外,天朗氣清,而店內,只頃刻便已風起雲湧。
天機山上,昭若寺內,九玄閣外迎來了久違的腳步聲,神卜仙人須染佛陀步履蹣跚地走到門前,不急不緩地說到:「方丈師兄,萬里不落紅——明羽,出關了。」
片刻過後,門開了,門內卻沒有人,彷彿這門是被一陣風便輕輕掃開了,地上放著一個鑲金框的名貴盒子和另一個普通的大一點的木頭盒子。
「師兄……」
「讓海遇雲保護好她的命中人,保護好武林的命中人。」
「是。」
……
天機山頂直直飛下一頭雄勁的蒼鷹,順風而行,直衝山底,激起林中無數飛鳥,待一片聒聲過後,林中又疾奔而出一隻獵豹,定睛一看,竟是一背著包袱的少林武僧。
江湖恩怨一揭起,兒女情仇多定移,
山河萬里不落紅,遠見千山自遇雲。
夢中難尋依心人,命裡必有兩乾坤,
岸裡追魚踏水笙,陌上飛桑渡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