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三年,北方大捷,截至如今,北伐戰爭已經快要走到了終點。這幾年端王一步步收回失去的城池,將韃虜驅逐出關外,打得漠北草原幾大部落百年內恐怕都再也沒有反擊的餘力。
同一時間,東海海域的清剿戰爭也在膠著不下,康王盛舒焰不負皇室威名,戰功頗豐,一時間震懾浙閩,東海水寇再不敢像以往那般猖獗搶掠。
正是盛夏時節,雲貴地區特殊的地理環境讓這裡並沒有那麼炎熱,更何況到了這個季節,降水有多,雨後風起,別有一番沁人的涼爽。
傅清揚正在給盛舒煜寫信,這些年她和朝中一直沒斷了聯繫,每走過一處地方,都會將當地的風土經濟等情況告訴盛舒煜,夾雜著一些自己的見解,也算幫他簡單瞭解了自己治理的國家。
剛寫完,春蓮就送茶進來了,幫她將信件封好,笑著一邊整理案桌一邊道:「城南的鋪面已經看好了,明個兒付了款項就可以交接過來,我看那裡還算新,稍稍修正一番,要不了幾日就能開張的。」
傅清揚的藥材生意越做越大,藥堂醫館隨著她的行跡一路開到了昆明,西南有不少珍惜藥材,這一年光是藥材生意就賺了不少。
傅清揚笑著點頭道:「這事兒交給忍冬去辦吧,她現在行事愈發穩妥了……對了,小哲呢?」
春蓮笑道:「今日天氣好,公子跟康侍衛去郊外打獵了。」
當初離開大同,盛舒煊一路追來,不由分說地留下康平隨身保護她們,傅清揚明白康平是他的左膀右臂,起初想盡辦法打發他走,奈何康平就是不肯離開,便一路跟了下來。
傅清揚挑了挑眉,壞笑著打量她:「我說,你什麼時候肯點頭呢?人康平大好男兒苦苦等了你那麼多年,差不多就得了,你可別太拿捏,不然小心人跑了,你都沒地兒去哭!」
傅清揚時不時就要拿他們倆打趣一番,春蓮早已經免疫,聞言面上絲毫不見羞窘,淡定一笑道:「小姐不是說過麼,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輕易得到的總不會太珍惜。我這也是考驗他呢,若連這點挫折都承受不起,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傅清揚被噎了一下,無奈笑道:「唉,我胡說八道的,這話要是給康平聽見,他非恨死我不可!你不想嫁是你的事兒,你可別賴我啊。」
春蓮笑了笑:「小姐您自個兒的事兒還拎不清呢,就別操行旁人的了!我啊,得等小姐安定下來,不然就算嫁了人,也過得不安心。」
傅清揚一連感動地拉著她的手,眼含熱淚哽咽道:「春蓮,我就知道,只有你是真的愛我……」
春蓮哭笑不得地抽出手:「小姐又開始不正經了,這些年愈發沒了閨秀的樣子……」
正教訓著,忍冬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吭哧吭哧地喘著氣,瞪圓了眼就是說不出話來。
春蓮的矛頭立馬轉移,戳著她腦門罵道:「都這麼大人了,還毛毛躁躁的!剛誇你穩妥了點,這會兒又……」
「行了行了!」傅清揚看她老媽子似的教訓起來沒完沒了,忙出聲打斷她,笑著問道:「這麼急吼吼的,出了什麼事兒?」
忍冬終於喘勻了氣兒,咕咚咚喝了杯茶道:「小姐,有人來拜訪,就在門外候著呢!」
傅清揚奇了:「什麼人至於你這樣大驚小怪的?」
忍冬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一句:「杜公子!」
傅清揚眨了眨眼,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即皺起眉難掩訝異地問:「帝都的杜玉郎?」
忍冬用力點頭:「可不就是那個杜公子!」
傅清揚稍一沉吟,心中不由多了些許盤算,這幾年兩人雖無半點來往,可帝都的消息她不可能忽略,杜赫一路高昇,如今忽然找來,怕不是帝都出了什麼事吧!
傅清揚不再遲疑,立馬吩咐道:「忍冬,好生招待杜公子,請他在前廳稍等片刻,待我換過衣服就來。」
忍冬答應一聲,風風火火地跑開了。
春蓮遲疑地問道:「小姐當真要見?」
傅清揚看了她一眼,笑著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放心,都過去那麼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春蓮歎道:「只是可惜罷了……」
傅清揚眼中閃過一抹懷念傷感,隨即釋然地笑起來:「行了,幫我換衣服吧!」
前廳清風徐徐,杜赫還是一身青衫風流,姿態優地端著茶盞細品,多年不見,昔日的書生狂放早已沉澱為成熟穩重,光華內斂,卻更加耀眼。如畫的眉眼,卻籠罩了一抹化不去的哀愁,瞧著更加讓人心疼。
傅清揚不自覺放緩了腳步,卻還是驚動了他,杜赫猛然抬頭,清澈雙目準確地落在她身上。
傅清揚對上他的視線,忽然間,心裡就恢復了一派平靜,慢慢上前,微微笑道:「多年不見,杜公子一向可好?」
杜赫眼神瞬息萬變,慢慢扯出個笑容,輕聲歎道:「這些年總覺得自己老了許多,如今見妹妹一如往昔,才明白是自己的心不再年輕。」
這話說的曖昧,傅清揚卻淡定笑道:「杜公子本就比我年長不少歲呢,再說我這兩年無所事事,不像杜公子忙於家國大事,自然心寬面嫩。」
杜赫被逗得笑出聲來:「妹妹說話還是那麼有意思,倒叫我想起了以前……」
「別總想著以前了,杜公子正當盛年,又有大好前程,
應當時刻朝前看才是。」
杜赫沉默了下來,苦澀地搖了搖頭,被堵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傅清揚喝了口茶,方說到正事:「不知杜公子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杜赫直直地看著她,慢慢開口道:「皇上意圖開放邊藏貿易,封我為欽差前來視察……清揚,我在帝都不是沒有功勞可立,為何不遠千里自請前來,所為什麼,你應該明白!」
傅清揚歎了口氣:「何苦如此……」
杜赫算是明白了,跟她說話想要迂迴,那肯定會被她帶到九萬八千里去,便直接說道:「當初是我沒有能力,妄自許諾,方失信於你,讓你傷心,你恨我怨我都是應該。可現在我已經有能力了,時局也變了,我自然要來爭取……」
「爭取?」傅清揚忽然笑起來,「爭取什麼?」
杜赫堅定地道:「自然是我們的未來!」
傅清揚搖了搖頭:「如今你有妻妾在旁,我也嫁為人婦,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杜赫急急地開口:「可我喜歡的是你……」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杜赫一愣,搖頭笑道:「我不信,你說的是氣話……你若不是放不下我,為何嫁人後遠走他鄉,這麼多年都不回去,若不是心裡還有我,又為什麼與我書信往來,如果……」
「等等!」傅清揚覺得不對,皺了皺眉,疑惑地問,「什麼書信?」
杜赫沉默片刻,苦澀笑道:「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知道你還在生氣……」
傅清揚眉頭擰得更緊,不耐煩地問:「你說什麼呢,這些年我一個字都沒給你寫過,哪來的書信往來?你也不想想,我行蹤不定,你寄給我的信如何能到我手?」
杜赫神情茫然,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從懷裡掏出封信道:「這是你給我的最後一封,若不是你讓我來,我還沒有勇氣……」
傅清揚接過信看了看,字跡的確和自己的極為相似。
「這不是我寫的……雖然字跡幾乎一模一樣,語氣也盡力模仿了我,可你應該知道,我是絕對不會耐煩跟你探討什麼詩詞歌賦的。」傅清揚冷靜地開口,將信還給了他。
杜赫有些著慌,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麼會,那這信……」
春蓮忽然歎道:「半夏自幼跟在小姐身邊讀書識字,她為了你,拚命苦學,這些年也算難為她了!」
「半夏……」杜赫搖頭不信,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你說這一切都是半夏做的,這麼多年和我互通心意的都是她……可她不是你送到我身邊的麼?那畫扇的事兒又該如何解釋?」
「她是自請出府追隨於你的,跟我沒有關係。」傅清揚不解地問,「至於你說的畫扇……那是什麼?」
杜赫倏然沉默了下來,面色極為難看,許久才艱澀出聲:「那年賞花宴,我和你初次相識,贈了你一把白玉畫扇。後來我被賜婚,你一怒之下退還了所有東西,惟獨漏掉了那把畫扇,我以為……」
傅清揚憐憫地看著他,於心不忍地歎道:「我沒有把玩扇子的喜好,當時就隨手給了半夏……」
傅清揚說不下去了,只覺得上天對杜赫真是開了太多玩笑。
杜赫怔怔地笑起來,笑聲比哭還難聽,自嘲問道:「原來全是假的,全是假的……那我這些年來算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騙我!」
春蓮忍不住開口:「杜公子這話未免對半夏太過不公了。」
傅清揚歎道:「思源,半夏雖然騙了你,可她卻給了你這些年的快樂,她對你用情至此,愛慘了你,全身心為你著想……你縱使不領情,也別辜負她的一番心血!」
「更何況,你也說了,這些年和她互通心意……可見真正瞭解你的人並不是我,能陪你吟詩作畫的人也不是我。你不妨冷靜下來好好回想,這麼多年過去,究竟誰才值得你去珍惜,誰才能成全你神仙眷侶的生活。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思源,是時候往前看了!」
杜赫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失魂落魄般踉蹌著,挺拔的身姿陡然多了些絕望落寞。
「沒想到半夏這樣癡情……」春蓮忍不住感慨歎道,「那丫頭,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傅清揚也無奈,現在她已經釋懷,心結解開,對半夏自然更多的是關心,想了想道:「先讓杜赫冷靜幾天吧,過幾日等他差不多想明白了,我再約他好生聚聚,也讓他明白,我和他是絕對回不到從前的。」
只有讓他對自己死心,才能回過頭去看到苦苦追尋著自己的人。
傅清揚忽然愣住了,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燦爛的鮮花,不由想起盛舒煊騎馬離去的背影……
傅清揚計劃很好,可不想變數陡生,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就接到康平用特殊方式傳回來的加急情報。
「端王中計受傷,生死未明,邊關敵軍壓境,戰事告急!望王妃速回幽州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