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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3章 送別 文 / 苗亦有秀

    一場秋雨將夏季最後一絲殘餘的燥熱也沖刷得乾淨,北方徹底進入了深秋,冷風呼嘯,夾帶著南方不曾有的干冽,吹得落葉漫天飛舞。

    每年到了秋冬,北方遊牧民族都會因為缺少物資而前來侵擾搶掠,今年也不例外。不過這些年因為盛舒煊的名聲愈發煊赫,敵人被打怕了,猖獗的氣焰倒是收斂了不少,以至於到了如今,也不過是幾股小範圍的流寇作亂,看上去倒像是前來試水一般。

    傅清揚這些天都在忙著打點自己的產業,雖說現在足夠富裕,吃喝不愁,可她絕不是坐吃山空的性子。銀子攥在手裡是不會變多的,反正也是閒著,便選了幾個可靠的人,買了鋪面,著他們打理生意。

    北方多礦產,不過這些基本都在盛舒煊的嚴密掌管下,傅清揚倒是從沒想過將手伸到那些敏感的領域,慎重思索了許久,方選擇了藥材生意。

    傅清揚有錢有門路,短短一段時日,生意便做得有模有樣。今天她是出來去各個鋪子裡視察來著,逛了一圈發現基本都已經定下來,便拐到了茶樓,打發春蓮去軍營請盛舒煊。

    大同有盛舒煊多年的整頓,自然是固若金湯,不過其他地方就不好說了。盛舒煊已經奏明瞭聖上,過幾日就要主動出擊的。

    盛舒煊很快就到了,說起來這幾天忙著出戰事宜,一直沒有回府,心裡還是挺想清揚的,乍聽邀約,很是高興了一番,換下戰甲就匆忙出來了。

    茶樓包間裡很暖和,傅清揚便脫了外頭的披風,穿著一身深紫的男式長袍,她身量不似南方女子小巧嬌弱,穿著男裝竟頗有一股少年俊俏風流的意味。

    盛舒煊笑著坐在她對面,接過她遞來的茶杯,聞了兩下便一飲而盡,不由讚歎出聲:「好茶!」

    傅清揚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我還能不瞭解你?如牛飲水罷了,哪裡知道什麼好茶。」

    盛舒煊被奚落,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倒好意思說我,自己還不是一樣附庸風?不過北方的氣候土壤都不適合茶樹生長,想喝上好的茶葉,還得回帝都才行。」

    傅清揚微微一笑:「若將來能平定北關,恢復南北貿易,甚至茶馬互市,遠渡重洋,必能讓大盛明遠播世界每一處!四哥,這個世界是我們想像不到的遼闊,所謂天外有天,大盛之外還有其他明存在。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其他地方走一走,而不是深居簡出,做一隻困守在四方天地之中的井底之蛙。」

    盛舒煊慢慢放下茶盞,雙目沉沉地看著他,靜默許久才淡淡地問道:「你已經想好了?」

    傅清揚默默點頭:「幽州戰亂未平,再往北走不安全,雖說有侍衛同行,可小心一些總歸沒錯。我準備往西南走……」

    盛舒煊面上一派冷凝,輕聲歎道:「從你迫不及待地將楊沈二人料理出府起,我就有預感你要離開,卻沒想到你會這麼等不急……眼下出戰在即,你當真不願多留幾日?」

    傅清揚搖了搖頭,淡淡笑道:「打仗的事,我又不懂,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更何況現在王府已經拔去了最有危險的兩個人,其他不足為慮,四哥當能全無後顧之憂地征戰殺敵。」

    盛舒煊皺了皺眉,思索片刻問:「你都計劃好了,哲兒怎麼辦?他剛剛認你做了母親,莫非你又要將他丟給姬妾撫養?」

    傅清揚面色閃過一抹心虛,乾咳了一聲,訕笑著道:「那什麼,打個商量唄,反正哲兒還小,學業上也沒什麼要緊,不如讓他跟著我,也算提前遊歷了……不是有句話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麼?四哥你也沒時間照看他,不如……」

    「傅、清、揚!」盛舒煊臉色徹底黑了下來,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可真行,背著我幹了不少事吧,連哲兒都給你收買了!你是不是吃定了我會放你走?」

    傅清揚縮了縮脖子,隨即覺得自己這樣氣勢太弱,忙昂首挺胸地道:「別忘了我們有過婚前協議啊,說好了合作關係,互不干預!該幫的我都盡力幫了,你還要怎樣啊?」

    還要怎樣?

    苦心策劃這麼多年,甚至不惜跟母后和皇兄生出嫌隙,為的是什麼?

    還要怎樣……

    他從頭到尾,要的不過是讓她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王妃,可她要的只有她所謂的自由!

    盛舒煊雙目噴火的瞪著她,面上閃過複雜難言的情緒,無奈、縱容、寵溺、憤恨,甚至還有一絲絲哀怨和委屈……

    傅清揚被他看得心虛不已,手忙腳亂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故作淡定地小口品著,時不時偷偷瞄他一眼。

    盛舒煊忽然重重吐出口氣,疲憊地捏了捏眉頭,低垂的眉眼讓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沉聲歎道:「期限?」

    傅清揚沒聽懂,愣了愣問:「什麼?」

    「我問你期限!」盛舒煊勃然大怒地抬起頭,雙目充血地瞪視著她,惡狠狠地道,「一年?兩年?你要走多久?總該有個期限吧!」

    傅清揚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忽然湧上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就好像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面生出了裊裊霧氣,繚繚繞繞,糾纏不休……

    傅清揚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等她發覺的時候,手掌已經貼上了他的側臉,許是因為憤怒,薄紅的面上散發出略高的溫度,灼到了她的心底。

    盛舒煊呆了呆,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傅清揚立馬反應過來,尷尬地想要抽回手,卻被緊緊握住按在了他的面上。

    傅清揚立馬先發制人,淡定地扯謊:「你臉上蹭了灰。」

    盛舒煊譏諷一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你見誰擦臉將整個巴掌貼上去不動的?」

    傅清揚惱羞成怒地想抽出手,奈何卻掙不過他的力氣,眼中凶光一閃,曲指狠狠撓了他一把。

    「嘶——」盛舒煊吃疼放手,抹了把臉一看,氣得直接爆了粗口,「你他娘的忒狠毒了!」

    可不是,俊朗的側臉上多出三道血淋淋的抓痕,配上盛舒煊氣急敗壞的表情,格外的喜感。

    傅清揚噗哧一笑:「真是對不住了,剛剛手滑……哎呀,沒事啦,王爺長得俊美無雙,就算這邊臉也多出幾道傷,都半點無損王爺威儀呢!」

    盛舒煊哭笑不得,伸手虛虛指了指她,搖頭歎道:「你啊……本王被你抓破了相,怕是再難娶到媳婦兒了。哎我說,你這是故意的吧,走前給我留點痕跡,生怕不長眼的女人趁你不在黏上來……」

    傅清揚翻了個白眼:「美得你!行了,天色不早了……你還有事麼,要不要跟我一道回府?」

    盛舒煊搖搖頭:「營裡還有點事沒完,今晚就不回去了。」

    傅清揚站起身,走之前終於還是忍不住心軟,叮囑道:「回頭找個大夫仔細瞧瞧,上點藥什麼的,別真留了疤。」

    盛舒煊立馬蹬鼻子上臉地得意道:「留疤才好,留疤你就得對我負責一輩子了!」

    傅清揚以「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鄙視了他一番,甩甩袖子離開了。

    晚上,盛舒煊還在營帳裡對著沙盤演習,康平輕手輕腳地進來,小心地留下一個玉瓶,正準備無聲無息地退下,就聽盛舒煊出聲問道:「什麼東西?」

    康平恭敬回道:「是王妃派人送來的傷藥,說是王爺每日三次塗抹傷處,可不留疤痕。」

    康平簡直心癢死了,那傷一看就是女人抓出來的,可王爺威嚴強勢,誰敢在他老人家臉上動爪子?一時間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熊熊燃燒起八卦之魂。

    盛舒煊眼神一暖,破天荒地和顏悅色道:「知道了,退下吧。」

    康平忍著滿身雞皮疙瘩,抓心撓肺地退了出去。

    傅清揚說走,當真是雷厲風行,不過幾日,便將所有事情料理妥當,趁著盛舒煊在前線,帶著心腹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大同……

    傅清揚一行扮作尋常商旅,車馬十分低調,春蓮忍冬在車裡陪著說笑,盛泓哲好奇地一路問個不停,幾名侍衛扮成普通隨從騎著馬跟在後頭,一路往西而去。

    盛泓哲忍不住問道:「母親,我們真的不跟父王告別嗎?」

    傅清揚捏了捏他的小臉,笑著打趣道:「怎麼,小哲捨不得你父王?要不現在送你回去,還來得及?」

    盛泓哲忙搖了搖頭,小大人一般歎了口氣:「我是覺得父王太可憐了,打仗辣麼辛苦,我們出去卻玩不帶他,心裡十分不安。」

    傅清揚哈哈笑出聲來:「你父王打仗抽不開身,等他將壞人打跑了,我們再帶他一起出來玩好不好?」

    盛泓哲終於笑起來:「好!」

    正說著笑,忽聽遠遠傳來馬蹄聲,車伕一扯韁繩,慢慢停了下來。

    傅清揚忽然一怔,推開門跳下了車。

    盛舒煊騎著高頭大馬奔馳近前,瀟灑地翻身而下,額上薄薄的汗水在陽光照耀下發出性感的光芒,整個人逆光而立,如同俊美無匹的遠古戰神,悍然強大。

    傅清揚緩緩放鬆緊繃的神經,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緊張,自嘲一笑歎道:「你還是來了。」

    盛舒煊深深看著她,良久忽然出聲問道:「你可還記得小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

    傅清揚一愣:「什麼話?」

    盛舒煊直直望入她的眼底,一字一字地道:「待我靖平邊宇,必攜你千里雲山逍遙!」

    那年雪後初晴,紅梅傲然,意氣風發的少年酒意微酣,暢快的笑容彷彿能融化那冰天雪地般,許下諾言。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身量提拔的男人瀟灑上馬,爽朗的笑聲中透出豪氣萬千,溫柔承諾……

    可彼時,傅清揚卻從來只當戲言,半分也沒有放在心上過。

    而現在,盛舒煊再次提及,昔日的點點滴滴轟然湧至眼前,才發現過去的無數日夜,也許她真的忽略了太多……

    傅清揚一時間有些無法接受,倉惶地低下頭躲開他的注視,向來能言善辯的她卻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盛舒煊無聲地歎了口氣,摸了摸旁邊小孩兒的腦袋,淡淡地道:「上車吧,別……耽誤了行程。」

    傅清揚心裡一酸,接著又是一暖,沉默地看著盛舒煊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

    盛泓哲拉了拉她的手,奶聲奶氣地問:「母親,父王說的是什麼意思呀?」

    傅清揚回過神來,笑著摸摸他的頭:「你父王說的是,一路順風,早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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