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今年十分忙碌,尤其是入了秋之後,眼看著距離中秋節不遠,內務府還要緊鑼密鼓地籌備萬歲的千秋,過完正好到了年底,宮裡掃灑修繕又是一番忙碌。
莊皇后一個人自然應付不過來,將部分事務分攤給趙嬪等人,既是培養左右手,扶植身邊人的意思,也能落得輕鬆不少。
內務府總管請示道:「太后娘娘著人命奴才提前給芳華閣預備上碳,說是芳嬪娘娘身子弱,受不得寒,要格外注意保養!」
蓮蕊眉頭一皺,出聲斥道:「大總管是怎麼回的太后娘娘!太后久不回宮,年事又高,怎能拿些子瑣事去擾太后娘娘的清淨?更何況如今還沒入冬,不過剛進了九月,哪裡用得著生起碳來?宮裡往年也沒這樣的規矩!」
內務府總管一張老褶子臉頓時皺到了一起,苦笑著道:「奴才何嘗不知道呢,不過這可是太后她老人家親口發的話,奴才就是跟天借膽子,也不敢駁太后娘娘的懿旨啊!」
蓮蕊還要再說什麼,傅清揚連忙笑著道:「其實原也沒什麼的,不過是幾斤炭,芳嬪娘娘身子弱,如今又盛寵不斷,就是看在她服侍陛下辛苦的份兒上,也該多多照顧些她!」
蓮蕊歎道:「芳嬪娘娘開了這個頭,若以後人人效仿,宮裡的規矩何在呢?國庫緊張,連萬歲都縮減開支了,咱們皇后娘娘甚至份例減了多半……大家都這樣勤儉,單單給芳嬪娘娘特殊,怕是各宮都要有意見的!」
莊皇后聽他們說了這會兒,此時方淡淡笑道:「難得有個可心人得陛下眼緣,若是病倒了,豈不是讓皇上心疼?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有人不滿的,只管讓她們和芳嬪一樣受寵,本宮自然無話可說!若沒那個沒事得太后陛青眼,就閉上嘴安分吧!」
內務府總管鬆了口氣:「奴才知道該怎麼做了!」
莊皇后擺擺手示意他退下,不由歎了口氣。
傅清揚笑著道:「姨母若是心裡不痛快,自然不必忍讓芳嬪,您是後宮之主,何必要忍氣吞聲!」
莊皇后笑了笑:「我還不至於為此生氣,難不成你當我吃醋嫉恨?」
說實話,傅清揚也覺得不大可能,不是傅清揚眼光高,連一國之君都看不上,而是她打心眼裡覺得,以莊皇后的才幹心胸,當今聖上根本配不上她。
傅清揚疑惑地問:「那姨母何故歎氣?」
莊皇后眼神微沉,輕聲歎道:「這一年多來,芳嬪盛寵不斷,我總覺得有些不妥,反常即為妖,便悄悄讓人調查了一番。」
傅清揚心裡一驚:「可查到什麼嗎?」
莊皇后瞇了瞇眼:「查到的不多……太醫院每隔半月就會去給皇上請平安脈,劉太醫前個兒回稟,說皇上身子表面上無礙,但細細查究,能探出內裡虛空。」
傅清揚第一反應是縱慾過度,驚訝地張開嘴,差點沒憋住話脫口而出,連忙閉上了嘴。
這可是大不敬呢,就是莊皇后怕也不能輕饒了她!
莊皇后只當沒看到她的表情,淡淡地道:「而且劉太醫經過一段時間查探,發現陛下五臟六腑虛火旺盛,瞧著,像是服用了什麼丹藥,或者一些……其他的髒東西!」
莊皇后自持身份,不好直接說用了□□,只能含糊地解釋了下,歎道:「這些日子,就是去請平安脈,陛下都不肯了,太醫院幾次求見,陛下都說身子無事,直接將人打發了回去……這樣看來,其中蹊蹺便顯而易見了!」
傅清揚皺眉問道:「那姨母是懷疑芳嬪?」
「近來最能親近皇上的,只有芳嬪一人,就是我,怕也不得皇上信任!」莊皇后面色淡淡譏諷,冷笑著道,「別忘記了,芳嬪也是有兒子的人!大皇子野心勃勃,風頭正盛,難保不會聯合芳嬪做出些什麼事來!」
盛舒爃不知道是不是前二十年憋屈太狠了,如今一朝得勢,立馬姿態高昂起來,在朝中結黨營私,拚命拉攏權貴,府下門客更是多不勝數,聲勢滔天,儼然有更進一步的意思。
傅清揚擔憂地問:「若果真有什麼預謀,姨母還是要早早防範的好,以免表哥受到牽連。」
莊皇后忽然一笑,搖了搖頭問:「清揚,你說,一個人忍了那麼多年,如今終於等到了機會,若忽然有人攔路,那個人會不會狗急跳牆呢?」
傅清揚心頭一跳:「姨母的意思是?」
莊皇后老神在在地笑起來,並不回答,成竹在胸地道:「芳嬪和大皇子,未免太心急了些,須知道欲速則不達,越是爬得快,就越容易跌下來!大皇子有個致命的弱點,母族不興,出身卑微,造成他現在外頭瞧著光鮮,其實根基不穩,一推則倒。原本若是能穩紮穩打,我還要頭疼一些,現在嘛,他們實在太過心急,既如此,用不著我們費力,只要稍稍推波助瀾一下,自有陛下來動手打壓!」
傅清揚知道她心裡定是有了計較,方不再多說,笑著轉了話題道:「大姐姐剛剛過了及笄禮,這說媒的人,就險些將侯府門檻踏平了!」
莊皇后笑道:「懷淑那丫頭,品貌俱佳,關鍵是人又能幹,脾性也好,自然是不愁嫁的!」
傅清揚很為大姐自豪:「那是,大姐姐人品相貌都是沒的說!就我看這些上門的人家,沒一個能配得上大姐姐!」
莊皇后笑著戳了戳她腦門:「你可不許亂出主意,姑娘家年紀大了,還是早早說上一門親事的好,先把頭等大事定下來,在家多留兩年也沒什麼,可若是遲遲不定下親事,外頭就要說閒話了!」
傅清揚撅了
了撅嘴,十分不屑地嘟囔道:「對女人可真不公平!大姐姐在侯府,向來當家作主的,自小沒人敢給她委屈,金珠寶玉般地養大……如今卻要嫁去別人家伏低做小,不僅要服侍公婆,還得忍受一家子瑣屑,說不得將來還有一屋子妾室要煩惱!我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大姐姐這麼一朵正該綻放的花,被頭豬給拱了!」
莊皇后啼笑皆非,輕輕拍了她一記罵道:「少胡說八道了!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你大姐姐又不是軟弱無能的,出身高貴,嫁妝豐厚,到時不管嫁去哪家,都得好生供著呢!」
傅清揚心裡很不以為然,這個世界對女人的苛刻,活了這些年,她已經有了很深的瞭解。精明強大如莊皇后,很多時候也有頗多無奈。
隔日,莊皇后帶著傅清揚去壽康宮給梁太后請安,正巧遇見華如玉,華如玉是梁太后嫡親的外孫女,自然頗受太后喜愛,如今婚後兩年,以往的青春稚氣都消失不見了,整個人愈發內斂雍容,叫太后更是心生疼愛。
華如玉見了她們,連忙起身行禮,笑著道:「正說一會兒要過去給母后請安呢,母后就來了!」
莊皇后讓她起來坐了,關切笑道:「前幾日聽說你母親身子不大好,宮裡派了太醫去瞧,回來說是舊疾復發,需要好生調理,如今怎樣了?」
華如玉笑道:「前些天我一直在母親跟前侍奉湯水,正是好轉了,才得空進宮請安來了。」
梁太后頗為關心自個兒閨女,連忙命孫嬤嬤將庫裡上好的藥材取出,打發人送去長公主府。
華如玉謝了恩,笑著道:「母親就是怕您擔心,昨個兒知道我要來請安,還巴巴派了人來跟我囑咐,讓我一定讓您放心,她身子已經無礙了,再調理兩日,定要進宮陪你說說話的!」
梁太后笑得十分欣慰:「她身子不適,只管在家休養,等好了,有的是時間進宮!」
幾人在壽康宮略坐了會兒,一道用了午膳,又說了會兒話,因為到了梁太后的午休時間,便告退離開了。
華如玉跟著莊皇后回了中宮,方沉聲道:「母后贖罪,馮氏有孕,我身為府上主母,竟沒能得知,以至馮氏小產了……」
傅清揚吃了一驚:「馮姐姐現在可還好?」
華如玉沉沉看她一眼,繼續道:「幸而馮氏經過救治,已經沒有大礙,只是身子有了虧損,怕沒個一年半載的,是恢復不過來的!」
莊皇后面色無波,彷彿失去的並不是自己的親孫子,淡淡地道:「馮氏福薄,怪不得你,她自己有孕不說,如今失了孩子,也怨不得旁人!」
傅清揚望著莊皇后冷淡的雙眼,心下不由歎氣,妾室生下的庶子,自然不得重視,更何況還沒生下來?沒了就沒了,盛舒煜年輕,華如玉身子健康,以後嫡子嫡孫,想要多少不能?
莊皇后賜給馮氏頗多東西,以示安撫,方看著華如玉沉聲道:「你們成婚,也有兩年,還是抓緊些好!」
華如玉面色一絲羞窘,歎氣道:「兒臣明白,只是……孩子是天意,實在強求不來……」
莊皇后淡淡道:「我並不是急著抱孫子,只不過你一直沒有消息,怕是會成為他人的把柄,屆時若太后以此為借口賜下美人,你說煜兒要如何推辭?」
華如玉沉默片刻,恭順答道:「殿下是皇子,尊貴無雙,為皇家開枝散葉乃是重任。兒臣從不奢望能夠獨寵,若太后娘娘果真給殿下賜了女人,兒臣定會包容……」
莊皇后面上一絲怒氣閃現,狠狠一拍扶手,冷聲道:「好一個胸懷寬廣的妻子!就算你不在乎有人爭寵,也得顧忌煜兒的安危!太后安插眼線進府,你是嫡親外孫女不怕,本宮卻要睡不安穩了!」
傅清揚嚇了一跳,這麼多年,鮮少見莊皇后動怒,發這麼大火,還是第一次。
華如玉連忙跪下請罪:「母后息怒,是兒臣犯了糊塗!兒臣沒想到這些……」
莊皇后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說辭,長長歎氣道:「行了,本宮累了,你先回去吧,該怎麼做,你心裡要有數!」
華如玉恭敬磕頭:「是,兒臣告退。」
莊皇后忽然出聲,提醒道:「如玉,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將煜兒交給你,是因為我對你足夠信任,別讓我失望!你已經成了皇子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怕不在乎自己,也得想想身後的家族!」
華如玉全身一僵,終於緩緩開口:「兒臣明白。」
傅清揚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莊皇后生氣,不是因為華如玉的疏忽,而是因為她的不經心。莊皇后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卻不得自己妻子的仰慕,身為母親,對這樣的兒媳婦如何能夠滿意?
傅清揚忽然心裡一酸,為了權勢地位,為了所謂的家族利益,每一個人都在犧牲,盛舒煜和華如玉,也不過是政治博弈下的犧牲品罷了。
傅清揚和這兩人的關係都很好,自來也是當他們親人一般,如今親眼見證了他們的付出,又如何不替他們心酸。
傅清揚心下暗歎,輕聲勸慰道:「姨母不必動怒,玉姐姐想必是因為府上的事而心煩,方一時沒想周全罷了……也不知道表哥如何了,不如明個兒我出宮,去看看表哥他們?」
莊皇后搖了搖頭,歎氣道:「這事,煜兒一早就派人跟我說過了。」
傅清揚皺眉:「好端端馮姐姐怎麼會小產?雖然隱瞞不說,也不該這麼不小心才是,怎麼就……」
莊皇后沉默地看著她,傅清揚忽然間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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