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皇后並不動怒,一挑眉毛,笑吟吟地看向身邊皇上,皇上頓覺老臉有點掛不住,沉聲開口:「事情還沒弄清楚,胡說八道什麼!」
安貴妃眼中恨意一閃,恭順地垂下頭,柔弱哽咽道:「皇上,娘娘贖罪……臣妾、臣妾只是太過悲慟,臣妾一想起我那可憐的孩兒,心就跟刀子絞了一般……娘娘也是為人母者,定能體會妹妹的心情……」
莊皇后撫著腰間一枚羊脂玉玨,淡淡地道:「貴妃這話本宮倒是不大明白了,天寒地凍的,本宮過來連口熱茶都沒來得及喝,貴妃就哭著喊著些不明所以的話!貴妃往日裡最喜立規矩,林嬪不過犯了點口舌過錯,就被禁足到現在……這會兒子貴妃倒是以下犯上了,莫非這就是瑤華宮裡的規矩麼?」
安貴妃撲通跪在地上,髮髻上一根素的白玉簪子,最喜鮮艷的人就穿了一件素白長襖,腰肢掐得很細,不盈一握,楚楚動人。此時跪在地上,一張俏臉梨花帶雨,更顯得淒楚可憐。
「娘娘若是肯還臣妾一個公道,別說一盞熱茶,就是要這整個瑤華宮,臣妾也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你的公道,不在本宮這裡!」莊皇后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轉過臉微垂著頭,柔聲問道:「安貴妃語焉不詳,陛下聖明,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皇上臉色也不大好看,要他說,莊皇后端莊恭順,賢淑謙良,後宮交給她打理,他再放心不過!位主中宮二十多年,不僅教養出二皇子,對幾個公主也是寬厚體恤,當真讓他事事順心。而且莊皇后很懂進退,公平持正,這些年他雖然不甚寵幸中宮,可還是有一分結髮之情在的。
現如今,安貴妃一口咬定皇后戕害皇嗣,還口口聲聲說證據確鑿,喊打喊殺不依不撓的……讓他頗感頭疼。
即便是皇后做的,又能怎麼樣?總不能逼著他廢後吧?立後廢後,國之大事!再說煜兒這麼大了,皇后以往並無不妥,貿然廢了,能讓誰接過莊氏位置?
安貴妃麼?
就她這品性,這頭腦……一個貴妃也就到頭了!
皇上將自己手邊未動的茶盞推到她面前,握著莊皇后的手歎道:「年關將至,事務繁忙,皇后出來怎麼不多穿些,看把手凍得冰涼……你身邊是怎麼服侍的!」
莊皇后微微羞澀一笑:「無妨,路總管急匆匆找我,我怕出了什麼岔子,所以趕得急了……」
皇上隨口道:「去庫裡把朕新得的那件孔雀毛的大氅拿來給皇后……雖說戰事吃緊,國庫不甚寬裕,也節儉不到皇后身上!」
孔雀毛的大氅,底下新進貢上來的,恐怕天下只此一件,其珍貴華美自不必說。
莊皇后垂下眼,榮寵不驚地微笑:「謝陛下賞賜!」
安貴妃看著上頭兩人溫情流動,恩愛異常,壓根沒人將她放在眼裡,不由氣得鼻子都歪了!嫉恨之火愈發熊熊,忍不住出聲哀道:「皇上……」
皇上心裡已經對她不大痛快了,想了想,沉著臉喝道:「底下何人?」
小宮女抖了抖,聲若蚊蠅地道:「奴婢、奴婢翠竹……是含元殿外的灑掃宮女……」
安貴妃冷聲道:「翠竹,把你之前的話,好好跟皇上皇后說一遍!」
翠竹跪在地上,顫聲道:「是……奴婢和萬靈是同鄉,萬靈姐姐比奴婢早兩年入宮,一直很關照奴婢,因而奴婢和萬靈姐姐向來交好……」
皇上皺了皺眉:「萬靈是誰?」
安貴妃冷冷地看著皇后,眼中得色一閃:「陛下莫非忘了?萬靈正是假傳消息害得臣妾流產的賤婢!早已經被皇后滅了口!」
莊皇后端起皇上給她的茶盞,姿態優地抿了一口,方不緊不慢地道:「貴妃好記性,當日敬妃代理六宮,萬靈是被敬妃杖斃的,與本宮何干?」
安貴妃咬牙怒道:「若非當日你下令,敬妃焉敢將人杖斃?」
莊皇后笑了笑:「這話假……就是貴妃妹妹你,每年杖斃懲處的宮女太監還少麼?也不見得你來先跟本宮請示啊。當日瑤華宮一派混亂,本宮擔心萬靈這個證人『消失』,才交給敬妃,讓她好生看管。誰想敬妃擔憂妹妹你醒來見到會怒火攻心,便將人杖斃了……可這事兒,委實和本宮無關吶。」
安貴妃不理會她的話,冷笑道:「翠竹,繼續說下去!」
翠竹滿身冷汗,戰戰兢兢地道:「因著萬靈姐姐在瑤華宮是個二等宮女,比奴婢好太多,便時常關照奴婢,送些東西給奴婢……萬靈姐姐死前,忽然給了奴婢大筆金銀和上好首飾,說如果她但有意外,就將這些財務悄悄送出宮去,給她家裡捎去……」
皇上皺了皺眉:「東西呢?」
安貴妃使了個眼色,門口太監立馬將一包東西奉上。
銀票、金錠、珠翠、玉石……大多是普通物件,可仔細看去,卻有幾件不同尋常的東西。
安貴妃上前,拿起其中一支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珠釵,冷笑連連:「皇后娘娘可還記得此物?」
莊皇后凝眉細看,半晌才開口道:「看上去倒是有點眼熟,不過本宮見過的東西多了去,哪裡記得清楚?蓮蕊,你過來看看!」
蓮蕊行了一禮,上前接過細細打量,許久方恭順回道:「回娘娘,娘娘宮裡也有一支類似的珠釵……」
「好啊!」安貴妃立馬出聲道,「皇上明鑒!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連皇后都承認了,還望皇上還臣妾一個公道,以慰皇上那可憐的孩
子在天之靈!」
皇上臉色非常難看,目光沉沉地望向莊皇后,語氣平靜地道:「皇后可有話說?」
莊皇后看都沒看安貴妃一眼,淡淡地道:「皇上何不讓蓮蕊把話說完?」
蓮蕊還算穩得住,跪在地上不慌不忙地開口:「回皇上,娘娘宮裡物件何其多?娘娘每日打理後宮,接見公主貴女、誥命夫人,有時候隨手就將一些首飾玩意兒賞了出去,很多東西的流向,娘娘難免記不清楚,都是奴婢等人幫著打理。」
說著,將手裡的珠釵奉上,繼續道:「奴婢還記得,中秋過後不久,娘娘說戰事吃緊,國庫不寬裕,可邊關的士兵將領每日都要花費巨額軍餉……娘娘便下令縮減份例,還從私庫拿出許多東西讓奴婢捐給軍隊。奴婢記得,當時就有這支釵,因著以往娘娘很是喜愛,常在節慶裡取出來戴,故而奴婢印象深刻!若貴妃娘娘不信,當日物品往來都曾記錄在冊,貴妃娘娘派人一查便知!」
安貴妃臉色驟變,怒聲罵道:「狡辯!若是捐了出去,怎會落在萬靈手中?」
蓮蕊恭恭敬敬地給她行了一禮:「這奴婢就不清楚了……不過皇后娘娘捐出來的,都是些好東西,價值連城,不管後宮還是帝都,有心喜的,都可以自行買回去。所以依奴婢拙見,單憑這支珠釵就指責娘娘戕害皇嗣,委實牽強了些!」
安貴妃自不肯善罷甘休,指著地上的翠竹問:「那這個證人如何說?」
蓮蕊語氣不變:「奴婢斗膽,翠竹也只是說這些東西是萬靈的遺物,且不說私自傳遞宮中物品是忌諱,單是翠竹早不說晚不說,萬靈都死了快倆月才上報此事,其心實在可疑。更何況萬靈是貴妃娘娘宮裡的,皇后娘娘如何識得?」
「夠了!」安貴妃還要再說什麼,被一道怒喝打斷了。
皇上冷著臉吩咐:「去查查這支珠釵的流向!」
殿內霎時間一派靜謐,莊皇后淡定品茶,皇上半瞇著眼望向裊裊燃著的熏爐不知在想什麼,安貴妃皺著眉跪在地上。
皇上皇后不發話,安貴妃是不能自行起來的,此時不由心生悔意,何苦為了博得皇上憐愛疼惜,就穿得如此單薄……天那麼冷,雖然屋子裡燒著炭十分暖和,可冷硬的青玉石磚跪久了,還是會讓人扛不住。
安貴妃不由納悶,我他娘的明明是原告啊,按理說應該被告人莊延青跪在地上為自己申辯喊冤的……怎麼到頭來是她一直跪著磕頭哭訴,莊皇后那個賤人卻老神在在地端坐上位?
……話說,她是怎麼跪下的?
皇上龍顏不悅,吩咐下來的事兒自然不敢怠慢,沒多久侍衛就一身風雨的回來,跪在殿外回稟。
「臣查了皇后娘娘宮裡的書冊,東西的確是在捐贈物品裡。臣又去了一趟內務府,內務府的記錄顯示這支釵流向戶部,總管太監說娘娘捐贈,大多有皇室印記,所以統一交給了戶部,由戶部變現充作軍餉。臣恐皇上和娘娘們久等,就先回來稟報。」
安貴妃立馬嚷道:「二皇子不就是在戶部當值?如今還有何話好說!皇上明察,懇請皇上為臣妾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