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紀雲琅畫的是今年正月的事情,他一定會記得畫上草原,而不是茫茫雪地。因為他一定會記得,為了讓我在草原上馳馬,他曾花了怎樣的功夫。
我曾展開扇子問無名,好看嗎?
無名細細端詳了許久,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些迷惘:「這個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有些像公主你,可又感覺有些不像。」
無名的迷惘更讓我多了一份肯定,這個人不是我。那麼,是無名嗎?
我不知道,或許跟無名的背影也有三分相似,可是那股一往無前、凌冽決絕的氣質,卻是絕對不屬於無名的。不管是以前沉默寡言到有些呆滯的無名,還是如今雖然沉默卻不沉悶的無名,都沒有。
可是不管是誰,這把扇子,總是紀雲琅特地送給我的。
他答應我,雖然不能跟我一起完成這件大事,但他會看著我。
朝堂上的金碧輝煌與寂然靜默,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可怕的感覺。
可是有時候想到一個人,就會讓人忽然變得很勇敢。
聽到身後凌亂而虛浮的腳步聲響,我握緊袖中的折扇,毅然回頭去看。
四個侍衛架著兩個頭髮凌亂、衣衫撕扯、萎靡不振的女子走了過來。這兩個女子幾乎是被拖在地上行走,頭,手,足,都是軟軟地垂著,渾身上下似乎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或者,是她們已經死了。因為她們的衣服上,還有著一塊一塊或者一條一條的血痕。
侍衛架著她們,走到了勤政殿門口。
看不到面目,衣服皆是酈國宮女所穿的最尋常的衣服。
可是我的腦中還是猛地一震,大聲叫道:小詩,小!
她們沒有一絲回應,也沒有任何人給我一點回應,可是我知道,這就是小詩和小。
我舉步便要奔上前去,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攫住了我:「變成這樣,貴妃竟還認得,真不愧是貴妃器重的心腹。」
我沒有力氣轉過身去,似乎自己全身的力氣也跟小詩、小一般,因為痛受折磨而流失。至於汾陽王加重了語氣說的「器重的心腹」幾個字,我已然沒有功夫去理會了。
是的,痛受折磨。看著她們的樣子,我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可是我的內心深處卻是清醒又糊塗。
汾陽王既然知道器重的心腹,那麼小詩早上出門後便不見了蹤影、被抓到這裡的原因不言而喻。
可是小呢,她又犯了什麼錯。
早上我從延和殿出來的時候,小還是好好的。
當初我答應了紀雲琅的事情之後,也曾為了紀雲琅的要求而犯難。紀雲琅說,找一個你的心腹去交接。
酈國的宮女,我不敢輕易動用。
孟姚春和宋清芷,我並不瞭解她們。
我從大迎帶來的人,除了染病死去的小琪和小蘭,當初跟著無名的三個,有兩個在我出宮的時候去了織錦局。
我身邊熟悉的,只有無名,小詩和小。
我可以在她們之間抉擇,只是沒有什麼餘地。我將面臨著不可預知的危險的重任交給了小詩,卻不想還是連累上了小。
無名,你不要有事。
我的腦中一遍遍迴響著一句話——要保護好你身後的弟兄。這是大年三十,小蘭和小琪死去的時候,我的腦中反覆迴響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自己曾經在哪裡聽過,可是我總是在她們因為我的原因離去的時候,莫名地想起。甚至我此刻能想起更多——馭好你胯下的馬,握好你手中的刀,保護好你腳下的土地,和你身後的兄弟。
或許這是酈**人的一句話,可是我沒有做到。
小詩和小因為侍衛鬆開了手,頓時像散架般委頓在地。想來是突然失去支撐倒在地上觸痛了傷口,小詩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
我一直懸著的一口氣略略有些鬆了,她們,還活著!
她們的胸口,尚有呼吸。
我緩緩地舉步,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一股森然的寒意在我面前橫亙過去。
定睛看去,是一把有著繁複古奧花紋的青銅鞘、綠皮吞口的刀。
刀未出鞘,就有這樣的鋒利氣息,必定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刀無疑。
不用看我也知道,舉著刀攔我的人,是汾陽王。
可是我想不到,佩劍上朝的汾陽王,佩戴的居然不是一把與他的鎧甲一樣作為華貴裝飾和身份象徵的尋常華麗刀劍,竟然是這樣一把隱藏著犀利鋒芒的寶刀。
是汾陽王真的囂張跋扈到蔑視一切,還是故意帶著一柄寶刀上朝,刻意昭示著什麼?
我停步:「王爺的寶刀,不是為了留在戰場上殺敵嗎?」
汾陽王的怒氣和他手中寶刀的鋒芒一樣昭然:「本王的寶刀,是為了酈國誅卻叛逆。」說著刀尖平平指向殿門口的小詩和小:「貴妃跟她們的關係,不言而喻,請問貴妃,她們是誰?」
「她們是我的陪嫁丫鬟。」我沒有看汾陽王,只是說道:「王爺想必知道。」
汾陽王的聲音倨傲而狂妄:「是貴妃的陪嫁
,還是大迎派來的探子!」
我凜然側首,對汾陽王怒目:「你什麼意思!」
「如果只是尋常的陪嫁,又怎麼會跟酈國的逆臣勾結!」汾陽王的神情很是得意:「後宮中人與朝中大臣勾結,已然是十惡不赦的死罪,更何況是異邦之人,勾結酈國大臣。」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那麼小,你終究出去了嗎?可是,你又怎麼會出去,你又怎麼知道疊翠山這個地點?如果不是在疊翠山被發現,他們又是以什麼理由抓的你?
還有,紀雲琅安排的那三位大臣呢?
還是除了我,已然全軍覆沒?
汗水已經濡濕了小衣。
從來沒有這麼孤單過。
我真想大聲喊著紀雲琅,希望他下一刻就能來救我,讓他帶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為什麼,我會捲進到了這樣的爭鋒之中呢?
額角的汗水劃過了左眼角的傷痕,那個地方是微微木然的感覺,可是背上的汗水浸濕了那個箭傷的疤痕,卻是分明的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