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琅淡淡地道:「我想要知道,自然有辦法知道。」
這句話倒是不假,紀雲琅的頭腦很好,他自然是有辦法的。
我說道:「紀雲琅,你這麼有辦法,幫我想想主意,不用找出是誰給徐阿姆開了假藥,只要能把徐阿姆的嗓子治好。徐阿姆年紀大了,不會說話,實在很可憐的。」
紀雲琅很有些好奇地打量著我,然後說道:「你心地倒好。原來飲了那些誅心之血淚,再冷血無情的人也會變得善良起來。」
誅心之血淚,那是什麼東西。
紀雲琅說的冷血無情的人,不用客氣,自然是指的我了,可是,我什麼時候飲下了所謂的「誅心之血淚」呢?難道,難道我生病的時候,那些御醫開給我的,居然又誅心之血淚這樣的東西嗎?
「誅心之血淚?」我一番忖度沒有結果,只好問紀雲琅道:「那是什麼?」
「你聽錯了,我沒有說過。」紀雲琅皺了皺眉否認道。
酈國稀奇古怪的東西很多,我沒有聽說過也不奇怪,我只是關心著徐阿姆的事情,還有小蘭和小琪的病情,於是又拉住了紀雲琅,再一次說道。
「我會找御醫給她診治,只是你不要抱太多希望了。」紀雲琅不等我道謝,就抽身走開了。
紀雲琅果然找了御醫給徐阿姆醫治,醫治的結果卻是又一次地令人失望。徐阿姆,真的是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
看看已經是快要過新年了,紀雲琅和太后似乎都十分忙碌,讓我學習宮規的事情就這樣被擱置了。然而這些並不能給我帶來多少快樂,因為小蘭和小琪,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了。
我在大迎宮中,也聽說酈國的新年熱鬧。果然將近年關,我在延和殿的房屋也被佈置得煥然一新,窗格上都貼滿了紅色的窗花,四處皆是一片紅堂堂的顏色。
無名和幾個大迎的丫鬟、幾個酈國的宮女在一起準備新年的衣裳,看著四處都是耀眼的紅,我只覺得很不自然。在大迎,過年的時候穿的都是雪白的狐裘。
可是我卻沒有再讓她們準備白色的冬衣了,我的陪嫁箱子裡就有,也不願意再拿出來穿了。在酈國,白色是喪服的顏色,太后當初對我的成見,其中就有一條,是因為我從大迎來的時候,紅色的嫁衣裡面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太后曾經說,是我的白色衣裙,帶來了不吉利,導致先皇未見我面就病重,一見我面就駕崩了。
當時我總覺得太后的話是無稽之談,然而現在,我卻是衷心地希望,我不穿白色的衣衫,小蘭和小琪,就不會被帶來厄運,就能順利度過難關。
可是儘管我終日穿著鮮艷的紅色,小蘭和小琪還是沒有能熬過舊的一年,分別在大年三十的早上和大年三十的晚上,相繼死去了。
對於小蘭和小琪,我自然沒有對徐阿姆和無名那樣的熟悉,那樣的親近,可是她們畢竟是千里迢迢跟著我到了酈國,又跟著我被幽禁,跟著我捱了三天三夜的餓,跟著我嫁到了沒有夫君的延和殿,跟著生病的我又回到了秋闌殿,跟著我生病,等我的病漸漸好了,她們卻死了。
延和殿大年三十早上死了一個宮女,這對人人迷信兆頭的酈國皇宮來講,是一件很大的小事。說事情大,其實也不過是因為這個時間,如果不是因為時間碰巧是在大年三十,那麼這將是一件極小的小事。
所以在小蘭的遺體被宮人們快手快腳地運出延和殿後,這件事情便被人們迅速地遺忘。而我,還被慈寧宮太后遣來請我赴晚宴的人們一遍遍含笑邀請。
宮人們來挪走小蘭的時候,我在小蘭的身上披上了一件淺粉色的皮襖,希望這個介於白色與紅色之間的顏色,能夠為她以後的路途帶來一些好運道。
給小蘭披上衣裳的時候,我心裡一直在隱隱約約迴響著同一句話,要保護好你身後的弟兄。
我想不起來這句話我曾在哪裡聽見過,或許是在大迎的某個地方。這不重要,要緊的是,跟在我身後的小蘭,就這樣面容灰敗地躺下了。
一邊看著的宮人們看了一會兒那皮色簇新的襖子,神色古怪地一笑:人都去了,貴妃還搭上這麼好一件衣裳。
酈國的話博大精深又婉轉曲折,一如酈國人的心思。搭上不僅僅可以指將衣裳披在身上,還可以有別的意思。
我側首瞪了那人一眼,他古怪的笑容立刻收了回去,整了整衣襟跪地肅然說道:貴妃待下寬柔,小人萬分感佩。
其實那一刻我差點就要發作了,延和殿裡死了人,是我從大迎帶來的好姑娘,可是如今她去了,還有酈國的宮人們在不知好歹地亂講。可是我看著那人胳膊上的衣衫簌簌抖動,心中忽然歎了一口氣,平靜地叫他起來了。
小蘭死在延和殿,沒有保護好小蘭的是我,我沒有理由把不相干的人恨上,而這裡,也不是我發脾氣的地方。
最後,我還搭上了一塊銀子,請那人將小蘭好生化了,好生撿拾她的遺骨。
宮中處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氛,我卻在和太后、皇上一起用過年夜飯之後,早早地回到延和殿裡,陪著小琪走過了最後半個時辰。
我對小琪說:「是我不好,沒有來由地在宮中亂跑生了病,卻傳給了你們。」
小琪伸手搖了搖,又搖了一搖。
我說:「你不要寬解我了,是我不好,你們隨我日久,我卻沒有什麼好處待你們。」
小琪只是不住地搖手,讓我忍不住悲從中來,我說:「你要說什麼,是不
是?你想跟我說什麼,是不是?」
小琪的臉上勉力擠出一絲笑容,頭剛剛點了一下,就此氣絕了。
她的話,終究也沒有說出口。
我的病勢見好,仍回到延和殿居住。
紀雲琅告訴我說,「正月裡太后不會讓你去學宮規,你只要安分守己就好了。不過萬全之策,你還是裝病來的穩妥。」
「裝病,這算是什麼萬全之策!難道我還能永遠裝下去嗎?」我撇了撇嘴。
紀雲琅搖了搖頭,說道:「那倒不用,我當然不會讓你裝一輩子的。」
有了紀雲琅的保證,我心裡多少有點邊兒了。但是我身邊的人,自我而起一個個都病倒了病死了,我實在是對病榻厭惡之極了。
「怎麼,難道你還想去慈寧宮學宮規嗎?」紀雲琅微笑道。
「那我自然是不願的,可是……」我躊躇道:「我也不想再整日躺在榻上了。」
紀雲琅輕笑兩聲,「我以為你挺聰明的,沒有想到這件事也要我教你。」
我瞪著眼睛說道:「什麼!」
「難道你就想不出不用躺在床上不動的病嗎?」紀雲琅明顯又是在小瞧我。
不用躺著不動的病,不用躺著不動,還能說自己害病。也就是說,即便生了病,我也可以四處走動想去哪裡去哪裡,唯獨不用去慈寧宮學規矩。
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的病!
我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了幾轉,忽然大聲叫著跳了起來,拍著紀雲琅的肩頭說道:「好小子,原來你是讓我裝瘋。」
紀雲琅的眼中有明顯的震驚之色,我也忍不住得意道:「怎樣,小覷我了吧!」
紀雲琅張著嘴看了我半天,忽然皺了皺眉說道:「裝瘋……裝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紀雲琅又是一副略帶輕視的神情:「雖然裝瘋很適合你,難道你就不能想出一種更安靜的病嗎?」
「更安靜的病?」我奇道:「那是什麼?」裝瘋,已經是我能力所及能想出來的最貼切最有用的病了,能安安靜靜地呆著當然比什麼都強,可是不付出辛勞和汗水,還能病得安靜斯,又能避開去慈寧宮學宮規,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好事呢?
「你可以假裝失憶的。」紀雲琅看著我,認真地說道。
我真是打從心底裡佩服了紀雲琅。
失憶,那就是什麼都記不住了,什麼都記不住,那就什麼都學不會了,既然學不會,就沒有必要再學了。
我點了點頭,微笑著走開了。
紀雲琅跟著我低聲說道:「你決定用哪一樣了嗎?」
我不理會紀雲琅,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
紀雲琅有些憤憤地說道:「你怎麼又走了?你再這樣沒規矩,我還是送你去慈寧宮了。」
我回過頭來看著紀雲琅說道:「慈寧宮?那是什麼地方?」看著紀雲琅怔了一怔,我又問道:「你,你又是誰呢?」
紀雲琅微笑道:「很適合,很適合。」
我不依不饒地問道:「你到底是誰啊,我怎麼不認識你呢。」
紀雲琅笑道:「好了,你先不要失憶了,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我搖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你,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聽的。」說著搖頭走開了。
紀雲琅拉住我說道:「你快點給我回復正常。」
「好啊,第一,我恢復正常,記住你說我適合裝瘋,適合失憶的話。第二,我從此失憶下去,忘記你說過的話,你自己選吧。」我仰頭看著紀雲琅,一幅有恃無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