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迎的三皇子,那不是阿繼嗎?為什麼樹林裡聽見兩個酈國人密議,居然涉及到了阿繼?動大迎的三皇子,指的是,還要取阿繼的誅心血淚嗎?
不過看來這個老者,卻是一個悲天憫人的有道之人。阿繼,應該是不會有事的。
緩了一緩,那男子又問道:「無名那邊……你看不會有問題吧?」
我心中大奇,這兩個人怎麼又說到無名了?
「據陛下所言,無名姑娘身體沒有任何不適,想來是沒有問題的。再等上兩三年的時間,看來也是可以的。」
「兩三年的時間!兩三年的時間!!」那男子的聲音忽然有些憤怒:「就算無名等得,我如何能讓她如此久等!」
「那麼就請陛下依照在下所言,或能醫治昌平公主。」那老者緩緩說道:「至於陛下一定要得到公主的誅心血淚,在下還是那句話,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這是當初無名姑娘的選擇,她的生命或許會比常人更早地結束,但那都是她自己的抉擇。那是無名姑娘最後的意志,皇上又何必要強行改變呢?」
那男子的聲音堅毅果決:「朕只要無名好好活著。」
「可是如此,取得了誅心血淚,昌平公主也跟著要……」那老者的聲音頗有猶豫。
那男子的聲音卻沒有絲毫的猶豫:「我知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也要跟著……死去嗎?
「皇上,你……」那老者的聲音忽然帶著幾分惶急,與他一直的鎮定自若極不相同,「你的臉色怎麼忽然變得這樣蒼白?你……你捂著心口幹什麼?」
那男子輕輕哼了一聲,許久,方才沉聲說道:「自見到無名後,心口便時時疼痛。」
那老者的語氣有些奇怪:「莫不是無名姑娘有什麼不適嗎?」
那男子低聲道:「沒有。每次我有所感應,便會去問一問她,可她總是安然如常。」
那老者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說道:「對此秘術,老朽也有許多未解之處。」
「那……如何取得誅心血淚,陛下有辦法嗎?」老者又問道,似是有許多擔憂。
「痛徹心扉,方有誅心血淚。受者蒙寐,獻者無怨無悔。自誅其心,自流血淚。」
他們的聲音就像是天邊的晚霞,漸漸地消散不見了蹤影,可是他們給我的感覺這林中的寒氣,隨著夕陽餘溫的消散,一點點瀰漫上來,越發濃重。
而那最後一句話,卻像是鐫刻在了我的腦中,觸之令人目眩。
我再也不想到那個小林子裡去召喚白隼了。
本來以為那裡是一片清靜之處,卻不想仍能聽到許多糾葛繁複的紛擾。
我心中懊喪,渾身無力。而這種無力的感覺,卻不同於在大迎宮中聽聞阿繼要娶無名的那一次,那是渾身的力氣都在迅速抽離的感覺,我無力得被動,而這一次,卻是渾身的力氣被某種東西壓抑住了,使我動彈不得。我知道,我是在害怕了。
不是怕所謂的誅心血淚,亦不是怕所謂的性命難保,我只是對這段密謀本身,感到不可抑的恐懼。
我背依著一株筆直的大樹,看著初春早到的暮色漸漸籠罩住了大樹,籠罩住了我。我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快點走吧,快點走吧。可是我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
回延和殿嗎?酈國宮中,我唯一的棲身之所。
身後忽然傳來了簌簌輕響,我腦中一個機靈,驀地轉身。我的目光不是對準了與我平行的地方,而是直接看向了身後斜上方縱橫交錯的樹木枝椏。
南國天暖,正月裡那些經年長青的老樹也萌生了一些鮮嫩的新芽。而這一些脆嫩的新綠更襯得老枝老葉的蒼翠帶著濃墨重彩的氛圍。
我的目光,還是在交錯的蒼綠濃翠中,發現了一些異樣。
「下來!」我低聲喝道。
樹枝上一聲輕響,接下來順著樹幹輕輕躍下來一個披著鴉青長袍的男子,他順著躍下的姿勢半跪在我面前,右手握拳,右臂斜著橫過胸前,低聲說道:「參見公主。」
我用嚇得有些呆滯的腳步迎了上去,看著眼前的男子站起身來,驚喜交集地喊道:「連卓將軍,是你!」
方才耳邊的驚險話語,與此刻眼前的驚喜相遇,讓我如在溺水欲斃時看到了救命的船隻。
我不勝欣喜地握住了連卓將軍的手,回思著方才聽到的一番話,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連卓將軍的神態略有異樣,但隨即便拉著我往北面走去,躲在了一片松林之間。
我的手被捏的有些疼,垂首一看,才發現連卓將軍原來帶著一雙黑色的皮護手。那是大迎勇士冬天戴的護手,除了右手食指,雙手其餘的地方皆被護手包裹著。食指所以露在外面,是為了射箭時可以觸摸到箭桿,控制箭的方向。
站定後我欣喜地說道:「連卓將軍,你怎麼會在這裡?」
連卓將軍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動,但隨即恭謹說道:「殿下派我留在這裡。」
是阿繼嗎?為什麼阿繼昨天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著連卓將軍,而阿繼今天走的時候,又沒有跟連卓一起走呢。
我腦中又許多疑問,但我最先問的問題卻是,「連卓將軍,你剛才想說什麼?」
連卓將軍的眼色微微躲閃
,沒……沒有。
我忍住好笑,一言不發只是迎上了連卓的眼神讓他無處閃避。連卓將軍這樣誠摯而篤直的軍人,是不懂得怎麼撒謊的。他的一個猶豫的動作,一個躲閃的眼神,便可以洩露心中的一切。而抓住這樣的老實人撒謊,看他怎麼靦腆地交代,也是一件趣事。
「我想問公主,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連卓很快便交了白旗。
心中的笑意漸漸消去,忍笑的臉上卻帶著一絲淺笑:「這個傷疤……很難看嗎?」
「不,不,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連卓有些語無倫次,一時語塞之後,他居然再次向我行起了大禮,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地說道:「請公主責罰。」
我及時阻止了連卓將軍的大禮,同時後悔自己不該跟老實人開玩笑。「將軍是好意問我,我責罰你什麼!你還是跟我說說,你怎麼在這兒吧!」
連卓有些拘謹地說道:「屬下是同三殿下一起來的。殿下讓我留在這裡,等公主痊癒。」
我笑道:「阿繼真有意思。我不要緊的,連卓將軍。」
連卓道:「方纔我過來的時候,似乎看見酈國皇上剛剛離去。公主不認得他了嗎?」
我心中微微一凜,方纔的話,連卓沒有聽到。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見到他。」忽然心中微微一動,又問道:「連卓將軍,十一月初二日的時候,你在哪裡?」
連卓有些奇怪,說道:「在大迎。」
方才樹梢那一聲輕響,像極了十一月初二紀雲琅到秋闌殿跟我說要娶我的那一天,我在院子裡聽到的聲響。相隔兩月,屋頂那一片凌亂的雪,早已經融化的不知蹤跡,我始終沒有再得到別的消息。可是我知道,那聲音是來自一個身手高強的人,擁有幾乎可以與連卓將軍抗衡,不,是超過連卓將軍的本領。因為藏身於白雪之上,比之藏身於綠樹之間,更加容易被發現。
那日秋闌殿屋頂的那個人,應該便是酈國皇宮中的人了。這個皇宮遠比我看到的繁華,也遠比我能想到的複雜。
想到連卓在這裡被宮中的人發現了實在不妙,又有可能會遭遇如此強勁的對手,我搖了搖頭道:「連卓將軍,你還是回去吧。我會托往來的信使,轉達我的情況。你讓阿繼不必擔心。」
不過我應該知道,連卓將軍這樣的直接的人,有時候也是最執著的人。簡單地說,是有點一根筋。一根筋的最大特點就是不懂得換個角度看問題,思考問題不懂得轉彎,如果認定的路是直的,那麼在遇到一面牆的情況下他會做出的選擇不是砸牆就是翻牆,繞牆而過是決計不會繞的。
一番唇焦舌燥的勸說之後,我發現連卓將軍才是最難說服的人,唯一的好處就是他不會跟我爭辯,非但不會爭辯,態度還一直非常謙恭。這樣的態度先是一點點把我的怒火挑了起來,又一點點將我的怒火熄了下去。
終於我有氣無力地說道:「好吧,不到萬不得已,你可不能貿然出現。」
連卓握拳行禮:「今後我在暗處保護公主。」
看著連卓篤誠的臉,我忽然想到,再有類似於慈寧宮學宮規的事情發生,連卓是不是有可能直接對那兩個嬤嬤動手?
慈寧宮的人都不是連卓將軍的對手,但酈國皇宮中的侍衛又何止上千。到時候來個一擁而上,我和連卓加起來也才四條胳膊四條腿。打不過只好逃,我們兩個帶著不會功夫的無名和徐阿姆,又能跑到哪裡去呢?就算我們一路逃回到大迎,兩國之間又豈會罷休呢?
屆時雙方難免開戰,那樣的場面一定異常慘烈,血肉模糊胳膊腿亂飛。想到此處,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說到底,我是來酈國和親的,可不是來搗亂的。我忙對連卓補充道:「是否屬於萬不得已,由我來判斷,我不喊你,你絕對不許出現!將軍你在酈國人面前出現意味著什麼,不用我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