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臨城的梁五爺泉下有知的話,他一定會覺著這個世界真是詭異神奇,自己活夠了上吊尋死,一些活著的人為了他的死倒騰來倒騰去,竟然還引起大清皇帝如此大的興趣。
福漢是正黃旗下層出身,祖上非富非貴,當年乾隆派兵遠征蒙古叛軍的時候,他因為打仗不怕死而步步高陞,如今爬上了這二品巡撫高位。
乾隆對福漢很是看重,認為福漢身上流淌著原汁原味的滿洲勇士的血液。當年遠征准格爾,福漢率領著八旗軍衝在最前頭,迎面飛了蒙古叛軍射出的狼牙箭,他躲閃不及,鋒利的箭鏃穿過左臉頰,然後從右臉頰上露了出來。
福漢滿臉都是血,但是他楞是忍著劇痛,揮舞著戰刀,追趕上朝他射箭的那個蒙古騎兵。那個蒙古騎兵嚇壞了,竟然忘了躲避,被福漢手起刀落砍掉了腦袋。福漢如同關雲長轉世,岳武穆重生,身負重傷仍然浴血奮戰,後來因為失血過多,疼痛難受從馬上栽落下來,這事在整個八旗軍裡都傳為美談。
「福大人,千萬不能小看了這些江南亂黨。一旦成了氣候,這些烏合之眾比蒙古鐵騎軍都難對付。」
聽乾隆講完,福漢附和著「哦」了一句。
乾隆瞅了福漢一眼,他看得出來,雖說福漢表面上唯唯諾諾的,可是他心裡並不信服自己說的這番話。乾隆對福漢很是信任,他不僅勇猛,而且恪職盡守,他初到山東就能從臨城案子中發現亂黨的蛛絲馬跡就是證明。
乾隆站起身來,在大殿裡來來回回走了兩趟,轉回頭對福漢說:「福漢,你千萬要小心謹慎,要不得一丁點的大意。西北的蒙古叛軍雖然勇猛,西南的苗人雖說凶悍,但他們畢竟地處邊疆,可是江南就不同了。邊疆是肘腋之痛,江南才是心腹大患呀!咱們能輕易征服蒙古人和苗人的心,但是要想征服漢人的心,實在是不容易。」
福漢聽到這裡,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福大人,自打咱們滿人打入關內推翻漢人的大明朝以來已經一百多年了,除了強力推行剃髮留辮長袍馬褂以外,咱們還改變了漢人的什麼?」
福漢想了半天,搖了搖頭。
「滿人沒有改變漢人多少,相反如今咱們滿洲子孫卻倍受漢人的熏染,祖宗們當年入關時的品德今天早已經蕩然無存了,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聽到乾隆這麼說,福漢也跟著搖頭歎氣說:「皇帝聖明。如今咱們滿洲子弟墮落得不成個體統。皇族倒還好些,每年有木蘭秋獮,皇子們在萬歲爺的帶領著騎馬圍獵,好歹能延續咱們滿人祖宗的風氣,可是尋常滿洲八旗子弟就差遠了。我聽說京城有不少年紀輕輕的旗人每天只知道提籠架鳥,出入於茶樓酒肆。照理說,他們由朝廷供養著,衣食無憂了,本應該多學騎射,準備報效朝廷才對,誰料想反倒是墮落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紈褲子弟。莫說讓他們打仗,恐怕連馬都不會騎了。我大清朝自開國以來,最重要的就是講究騎射,如今的他們早已經不揮舞刀槍劍戟了,全都換成了骰子和畫筆。有些浪蕩戶把朝廷賜給的田地都賣了不說,為了還賭債,買酒喝,還把自己的武器和盔甲都典當出去。」
乾隆不住地點頭,聽福漢說完以後,他歎了口說:「當年太宗皇帝入了關以後就告誡各旗要以金朝為戒,再三說不能忘了祖宗的舊制,不能學漢人的奢靡頹廢之風。如今倒好,全部一股腦給丟光了。私自與漢人通婚,貪圖享受不說,竟然連滿洲話都不會說了。滿洲人不說滿洲話,這還是滿州人嗎?」
聽乾隆說到這裡,就連處處標榜自己是滿洲人的福漢也突然慚愧起來,滿洲人衝鋒殺敵的血性他倒是不缺,但是滿語話他還真說不利索。他這時候心裡突然緊張起來,他擔心乾隆皇帝如果跟他用滿語對話那可就麻煩了。想到這裡,福漢心裡不由得突突跳了起來。
福漢知道乾隆尤其重視滿語,說滿乃是驅邪護身的法寶,皇帝下達給各地督撫的詔諭都是滿漢雙語並用。乾隆尤其要求在滿洲任職的滿人官員呈遞的奏折必須使用滿。但是有些滿洲官員遞折子圖方便,折子清一色都學習漢族官員。有次碰到乾隆在氣頭上,把用漢遞折子的滿人官員全部給免職了,給在東北盛京當官的滿人活生生地上了一課。福漢倒是想學滿語的,但是從他出生以後,不論是內地還是在邊防衛所,滿人的語言水準正在急速下降,莫說書寫,連說都是磕磕絆絆的。
福漢還算幸運,半夜三更的情況緊急,讓割辮子黨弄地心煩氣躁的乾隆沒有心情跟他說滿語。不然的話,乾隆皇帝聽完他那口人神共憤的滿語,山東巡撫能不能做下去都是問題。
乾隆越說越氣,臉氣得成了豬肝色,像風箱一樣呼呼喘著粗氣,過了好一陣子才稍稍平靜下來,他頓了頓說:「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一些野心勃勃的漢人會藉著我們滿人子弟不斷腐化墮落的機會,趁機作亂起事,一人生事,從者雲集,那咱們大清江山可就危險了。滿人本來就是少數,如今再頹廢不堪,我大清焉有不亡的道理?」
福漢聽完以後,緩了緩神,站起來說:「我明白萬歲爺的一番苦心了,我明天一早就回濟南,嚴防死守,一定把割辮子黨捉拿乾淨,不讓他們趁機作亂,以絕後患。」
「既然割辮子黨的源頭還是江南,你回濟南以後,先小心查辦,務必審問清楚他們到底是受江南那些人的指示。我立刻給江浙等地的總督、巡撫們下道秘旨,讓他們也暗自悄悄調查割辮子黨,等時機成熟以後,馬上把這群亂黨一網打盡。」
說完以後,乾隆才稍稍鬆了口氣。
「萬歲爺整天日理萬機,本來就操勞,這幾天為了割辮子黨的事情又操心,做奴才的很是羞愧,天一亮我就回濟南。您睡會吧,奴才告退。」
乾隆點了點頭,吩咐太監送福漢出宮。
福漢前腳剛邁出門,他又給叫回來了。
「福大人不用急著回濟南,還是先回家見見家人,在京城住一天再回去,我聽說令堂老太太也八十有餘了,哪有到了家門不回家看看的道理?」
聽乾隆說到這裡,福漢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他自己戎馬一生,年紀輕輕得就隨著軍隊打仗,家中老母沒有時間照顧,原本以為從西北回到京城以為就堂前盡孝,彌補對母親大人的愧疚之情的,但是,乾隆爺又一道聖旨派他去了山東,皇命難違,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京城去了濟南。
乾隆皇帝如此體恤,讓福漢很是感動,磕頭謝恩,說回家見上老娘一面以後,馬上就趕回濟南。
乾隆把福漢攙扶起來,送他到了門口。到了門口又叮囑他說:「福大人,查拿亂黨不比西北剿滅叛軍,要費更多的心機。抓住割辮子黨以後,一定備極嚴刑,不怕他們不張口,但是不能馬上處死他們,先獲得他們的供詞再說。你回到濟南以後計劃周詳,但也要切記,與那些漢族下屬們佈置此事時,盡量少提滿漢問題,說多了恐怕他們會逆反。」
「是,我一定謹記在心。唉,如今的漢人可用之人忒少。我到山東已經有了一陣子,除了途經臨城,遇到的那個年輕知縣做事還算勤勉外,遇到的漢族官員儘是些碌碌之輩。」
「能幹的官員一定要為我所用。你回去後,再觀察觀察,如果這個知縣確實辦事認真,忠實可靠,可以擢升提拔。」
值夜的太監挑著燈籠把福漢送出了宮。福漢抬頭看了看天,天已經快亮了,他走到了宮外,看見兩個隨從蜷縮在宮牆下,依著牆睡著了。福漢把他們叫醒,然後騎著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