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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一會,臨城來的故人被帶了進來。
來的這人身上穿著破棉襖,破棉褲,腦袋上捂著頂斗大的狗皮帽子,估計是怕被人看見,進門後一直耷拉著腦袋。劉知府看了兩眼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這個人是誰。
「你是誰?抬起頭來!」劉知府心裡有些緊張,他不由自主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問。
來人聽見劉知府問話,趕緊跪倒在地上,嘴裡高喊著:「劉大人,您老一定得給我老和尚做主呀。」話音未落,就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
他一邊哭,一邊抬起頭來,又伸出一隻手摘掉腦袋上那頂裹得嚴嚴實實的狗皮帽子,露出毛茸茸的禿瓢腦袋。劉知府這才認出來這位臨城故人原來是性海寺的主持巨成。
劉知府當初在臨城的時候,跟巨成和尚好歹還有點交情。他夫人是整天吃齋念佛的人,趕上個年節就請巨成到府上唸唸經,做做法事。他還對巨成和尚有股子發自肺腑的崇敬。他每到官運不暢,陞遷受阻,肚子裡憋悶到極點的時候就會用巨成和尚一些簡單的禪語來寬慰自己,比如「人生在世,一切皆空」之類的。所以巨成和尚對劉知府就像療傷的神藥,大補的心靈雞湯。
可是現在的劉知府瞧著跪在地上的精神偶像心裡很不舒服。他剛轉了官運,身心處於亢奮之中,覺著身處三界之內五行之中的凡塵生活其樂無窮,人生貴在享受,不需要那麼多玄虛的反省,所以神藥失去療效,心靈雞湯變得寡淡無味,成了泔水。
劉知府這幾天心情不爽到極點,都是和尚給鬧騰的。臨城縣衙的公說得清清楚楚,梁五爺的死是因為讓江南來的淨心和尚施用歪門邪道的妖術把他的魂給勾走了,而且這個淨心和尚還是巨成的師弟。劉知府把自己心情不爽的原因推來推去,最後就歸結在跟前跪著的這個該死的巨成和尚身上。
劉知府越看巨成越不順眼,這個禿驢竟然敢親自跑到府衙。劉知府「啪」的一聲拍了下桌子,然後氣急敗壞地喝令手下人把這個禿和尚拿下。
巨成開始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一個勁地喊冤枉。
劉知府問:「你那幾個該死的禿驢師兄弟到處割百姓的辮子,為非作歹,窮凶極惡,是不是真的?」
巨成嚇得趕緊磕頭,擦了把眼淚說:「回稟劉大人,淨心確實是我師弟,但是我以性命擔保,淨心自從入了佛門以後整天吃齋唸經,一心向佛,他與世無爭的,從來沒有做過違法亂紀之事,更不會謀財害命。」
劉知府問:「放屁!這個禿驢要是真的一心向佛,為什麼臨城縣衙的人從他包袱裡搜出來三把剪刀?難道佛祖還需要他裁剪衣服不成?」
巨成抹了把鼻涕說:「大人您不知道,我師弟淨心出家當和尚之前,是剃頭的。當年到寺廟時,他所有的家當就是剃頭的剪刀。雖說當了和尚,從前的生活也沒有全部忘記,他那些剃頭的家什跟寶貝似的,每次出門的時候都隨身帶著。」
劉知府一聽,感覺巨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剃頭師傅入佛門當和尚,把剃頭的家什保存起來留作紀念,以後一旦當和尚當得膩煩了,隨時重操舊業就行。況且和尚也得經常剃頭,幾天不剃頭的話腦袋就跟現在的巨成和尚的腦袋一樣毛茸茸的,難看的要命。手邊有把剪刀就方便了。
劉知府又反覆想了想供詞的內容,他覺著正一和尚的證詞挺蹊蹺,所有的證言都是正一自己說的,並沒有什麼佐證。賈知縣單憑幾把剪刀就說淨心是割辮子黨確實太牽強,現在,巨成說的這事很重要。
劉知府想到這裡,心裡不由地放鬆了些。
「巨成,你是不是還有個叫通元的師弟?」劉知府頓了頓接著問,語氣和氣了些。
巨成瞪大眼睛想了想,搖了搖頭說:「寺廟有時候和集市一樣,和尚們也是進進出出。今天剃了頭,三五個月受不了廟裡的清苦生活就返鄉還俗的也不在少數,況且我離開江南到臨城都四十多年了,確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個叫通元的同門師兄弟。」
劉知府倒背著兩手在公堂上轉了一圈,問巨成說:「性海寺被人縱火的事情,你聽說了?」
不說性海寺還好,說起性海寺,剛才還如同佛祖一樣淡定的巨成和尚這會減少了點神性,恢復了點人性,巨成和尚哭得更傷心了,然後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了自己這幾天的過往。
巨成外出訪友回來,快到臨城縣城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從城裡出來的賣菜的農夫,農夫賣完了菜,正趕著騾車往回走。農夫看見巨成以後,趕緊停住馬車,慌慌張張地把巨成拉到一邊說:「大師,性海寺出事了,寺廟被燒,廟裡的和尚都被燒死了。臨城縣衙說這事是你幹的,正張貼告示抓你呢,你現在回城不是自投羅網嗎?」
巨成和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頓時也嚇蒙了。農夫勸他先別回縣城了,先跟他回家去他家躲兩天吧,等過過風頭再說。這個農夫以前經常往廟裡送菜,巨成和尚知道他家裡生活窮苦,平時也常常送他些米面之類的接濟他。農夫對巨成和尚一直感恩不盡,恩公遭了難,當然得出手相救了。
農夫心思細,他怕路上有人認出來巨成,便讓他躺在馬車上,用條破棉被把他給蓋住,然後催促著騾車匆匆忙忙地回家了。
回到農夫家裡,巨成和尚開始哭。先是哭他的寺廟,兩百多年的古剎,幾代方丈的心血,就這麼一把火給燒了,然後再哭那幾個被燒死的徒弟。這幾個徒弟當初都是被遺棄的孤兒,他在橋邊路口發現以後,抱回寺廟,然後他一針一線,一米一粟,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把他們拉扯大,如今都沒了。
農夫把巨成
成和尚帶回家,安頓好以後,到了第二天,他又進了城,賣完菜,問東問西地算是把臨城發生的事情都打聽清楚了。農夫回到家中又說給巨成。巨成和尚聽完以後嚇得膽戰心驚。他在農夫家躲了幾天,思來想去,覺著這麼拖著等也不是辦法,萬一自己被抓了還得牽連無辜,最後他橫下心來,打算去官府投案把事情說清楚。
起初他原本是想去縣衙投案,但是聽農夫說了那天縣衙公審的情形以後,腿肚子只哆嗦,不敢回臨城投案。他想到劉知府算是故人,而且已經擢升東昌府知府,到臨城投案還不如去東昌府投案,有些事情還有機會說清楚。他想清楚以後,便把想法告訴了農夫。
農夫覺著巨成和尚總不能這麼隱姓埋名地躲著,既然他跟縱火案子無關,何必怕官府。他聽說巨成和尚打算到東昌府投案,便給他穿上自己的破棉衣,戴上狗皮帽子到東昌來了。
聽完巨成和尚瑣細地叨叨完。劉知府又開始對臨城的賈知縣心有不滿,心裡想:「這姓賈的雖說是七品知縣,芝麻粒大小的官,但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竟然相信這類旁門左道的邪術。無知鄉民愚蠢無知私下叨叨著信信也就罷了,你姓賈的好歹是讀過詩書,作過八股章的,難道不知道孔夫子未知生焉知死,不敬鬼神的訓導嗎?」
劉知府又擔心這事不會這麼簡單。他琢磨這事是不是這個姓賈的故意為之,坐著知縣的位置窺竊知府的寶座,弄了這麼個事情故意陷他於不義,然後藉故把事情鬧大。
不過,他心裡稍微放寬了些,當下的難題是如何處理這個巨成和尚。把巨成和尚關進大獄似乎有些不妥,他還指望他以後巨成做呈堂證人。如果予以厚待似乎也行不通,萬一他說不是真的,況且是臨城的通緝犯,將來出了事,那又該如何?
最後劉知府想了想說:「大師,現在你來到府衙,作為故人,本官當應該以禮厚待,但是無奈大師是衙門的通緝犯,性海寺的事雖然我也很同情,但是有些事情還得迴避為妙,免得有人說些閒話。等過了這段時間,很多事情清楚了就好辦了。東昌雖然也有座寺廟,但是大師暫時不能去,在此之前,恐怕還得先勞煩大師暫時忍耐幾天。我聽師爺說東昌監牢裡有一間空房,但是請大師放心,空房不是關押犯人的,是獄卒們住的地方。地方清靜得很,天氣也冷了,我吩咐人在裡面給你生個火爐,先委屈大師在那裡住幾天。在那裡大師該唸經唸經,該打坐打坐,齋飯我也會安排專人給大師預備。」
巨成和尚被請進了東昌府的監獄。劉知府沒有食言,確實如他所言,進了監獄以後,巨成和尚沒有被關進尋常的監號裡。去過東昌府監獄的人都知道,即便在燥熱的夏季,監號裡也陰冷潮濕,人在裡面關押半個月,身上能長出毛茸茸的菌類。逼仄得跟豬籠一樣大小的空間裡擠著十多個犯人,盛屎尿的馬桶擺著角落裡,散發出噁心的臭味,跳蚤滿地,臭蟲橫生,即便冬天也能看見大個的綠頭蒼蠅嗡嗡地橫飛直撞。
巨成和尚被單獨關在一個坐北朝南的房子裡,這房子算得上整個森嚴監獄中的世外天堂。石砌的房子寬敞,朝陽,房子裡有床。這房子的房門也沒有鎖,外面還有個不大的院子,院子裡種著樹。過完年,開了春,巨成和尚能看見綠葉,聞到花香。
巨成到了以後,劉知府還吩咐人給他弄來套暫新的被褥,晚飯也是專門為他準備的香噴噴的米粉,做了三個清爽的素菜。巨成和尚在外面如同喪家犬一樣在外面躲躲藏藏地遊蕩了十多天,吃飽喝足,穩穩地睡了個好覺。
到了第二天,劉知府又讓人給他送來些佛經,一日三餐,監獄的廚子都變著花樣,及時供應著,巨成和尚吃完飯就打打坐,唸唸經。除了不能敲木魚,給佛祖燒高香,不時聽見不遠處監號裡傳來犯人將死時的哀嚎以外,這地方實在比性海寺差不到哪裡去。
把巨成安頓好以後,劉知府接著琢磨著這事該怎麼辦。他覺得這事離不開梁六爺,那時自己處理此案好歹算是因為有事求他,順便送他的一個人情,如今事情出了意外,當然得找他。再說這事以後吉凶未知,他以後在京城手眼通天,沒有他想辦法關照怎麼能行?
他琢磨了很久,把徽州會館的楊會長找了,說他準備進京城拜見貴人,需要準備些新奇點的禮物。楊會長應承下來,馬上去安排。到了第二天,徽州會館給梁六爺準備的禮物送來了,都是尋常人很難見到的西洋鐘表,八音盒之類的新奇玩意。
劉知府重新給梁六爺寫了信,信中又加上了巨成和尚說的那些話。信的末尾,他極力勸說梁六爺最好回來看看,最好在巡撫大人離開之前把事情解決掉,免得節外生枝,再生事端